春風習習,鶯啼燕語。 午後,校場上。 哈齊正在和一群苗人小夥玩摔跤。 苗人尚武,戰後莫羅雖有嚴規,禁止他們鬥毆,但時有沖突發生。為了打發無聊光景,摔跤成了日常的遊戲。 這是哈齊傷愈後首次活動筋骨,他接連放倒了幾名身體壯碩的小夥,朝天握拳,得意的接受他們的誇贊。 此時,沐英巡視路過。見他們玩得盡興,不由得也來了興致。他卸掉盔甲,朝人群大喝一聲:“哈齊老哥,我陪你過兩手?” 那哈齊嚇得連連後退,麵露怯色。哈齊道:“侯爺,小的可不是您的對手,您的威名天下皆知,小人自愧不如。” 沐英哈哈一笑:“玩玩嘛!” 哈齊猶豫片刻,卻還是不敢應戰。這時圍觀的苗人們起了哄,他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紛紛呼道:“二寨主慫囉!” 經部眾們一頓言語相激,哈齊下不得臺,他猛咽口水,扒掉上衣,露出健碩的上身,壯起膽子,點頭道:“好吧!” 兩人擺開架勢,剛欲動手,沐英示意罷鬥。瞧見哈齊上身的傷痕,沐英說道:“老哥,您大傷初愈,這樣開摔於你不公。”說著眼珠一溜:“這樣吧!我用單手對 你雙手,如何?” 哈齊愣了一下,冷冷說道:“侯爺,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吧?” 沐英微微一笑,說道:“老哥多心,隻是切磋,我單手摔不贏再用雙手也不遲,這樣顯得公平些。” 哈齊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點點頭,作了一揖,便放開手腳。 他一個黑虎掏心沖向沐英,沐英躲閃瞬間一把抓過他的右手,腳下一勾,那哈齊摔出三丈開外一屁股坐在地上。 哈齊緩了片刻,一個伶俐的鯉魚打挺,又照沐英撲來。沐英這一次並未躲閃,直接頂著哈齊,任憑哈齊使出渾身力氣卻絲毫動他不得。 沐英隨即一個轉身,右手拽過哈齊的手,以自己的身體作支撐點,使勁一拽,哈齊整個人從自己頭上飛了出去。 “不來了,不來了。”哈齊躺在地上,連連揮手認輸。 沐英哈哈一笑,伸手拉起哈齊,為他穿好衣物,拍打身上塵土。 “走,咱喝酒去!”二人勾肩搭背伊然相交多年的兄弟一樣。 到達中帳,哈齊在門口瞧見寨柳站在路口向著東邊癡癡地望著。 他大喝一聲:“柳兒,你在作甚?” 寨柳回眸一笑:“在等阿哥!” “真的?怕不是在等那位李哥哥吧?”哈齊的話透著陰陽怪氣似乎還帶著酸味。 寨柳剛欲狡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於是咽住話,低著頭,拈著手指,一種嬌羞靦腆神情,哈齊見了又不免心疼起來。 “好了好了,外麵風塵大,趕快回去!”哈齊說著便進了中帳。 這時,沐英不知從何處摸來兩壺酒,放在了文案上,二人坐著對飲。 哈齊喝了一口酒,瞪眼一愣,問道:“這酒是柳兒釀的?” 沐英得意的點點頭。 “這妮子真偏心,這麼多年來,她的酒我都沒嘗過幾回,您倒是挺有麵子。”哈齊嘆了口氣。 “我哪有那個臺麵?這是她送我哥的,我跟著沾光罷了。”沐英嬉笑著說。 哈齊拉著臉,搖搖頭說道:“是呀,這臭妮子心裡隻有你哥。” 寨柳之美,芳絕南疆。垂涎其色者無數,哈齊亦在於列。他自小守護著她,從未有過怨言,多年如一,未改初意。 直至苗人叛變,李文忠如臨,他以男人的敏感的直覺發現寨柳似乎對這個中原男人若有所思,嫉妒之心油然而生,但他明白,自己終究比不上明廷大都督。 “死哈齊,吃我的酒,還背後說我壞話,實乃過分!”寨柳站在門口,嘟著嘴。 哈齊抬頭一看,摸著腦袋,憨憨一笑:“柳兒,咱倆在鬧笑呢!” 寨柳“哼”了一聲:“你們凈顧著吃酒,他們去了那麼久還沒個音訊,你們一點都不擔心?”她麵帶憂色,神情黯然,心係著李文忠一行人的安危。 “他們使的是八百裡加急的好馬,按理說早該回來了。會不會叫劉淑貞給扣了?”哈齊也略有些不安。 “我們和布依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不至於吧?”寨柳說道。 “柳兒,你忘記大哥當年作詩,就是給‘劉貴妃’的詩?”哈齊皺著眉道。 這一說,她突然掩口而笑,笑得接不上氣。 沐英聽他們對話,一時不著頭緒,他左顧寨柳,右盼哈齊,圓著眼問道:“莫羅寫詩?劉貴妃?” 寨柳將莫羅寫詩給劉淑貞一事詳細敘了一遍。 沐英聽後,仰麵大笑:“想不到莫羅老哥出手果真不同凡響!” “不同凡響個屁,氣得劉淑貞臉都綠了,就差沒領人打過來!”寨柳回應著。 哈齊呡了口酒,神情凝重起來,他說道:“劉淑貞本就對此事耿耿於懷,這次大哥前往布依寨,想必討不著好果子吃。” “非也非也,有我哥在,她不會亂來。”沐英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她早已歸順朝廷,我哥這等王公勛貴怕是巴結都趕不及,沖這麵子也定不會 為難莫羅老哥。” 這一席話令寨柳和哈齊連連點頭。 哈齊瞧了一眼寨柳,壞從心來,朝她說道:“我聽說那劉貴妃素來偏愛長相英俊的男子,李文忠那小白臉……”他說著一絲竊笑。 寨柳麵上一怔,知他言語之意,怒視哈齊道:“滾,他才看不上那些個草莽女子。” 見她一臉沉嚴,哈齊略有一頓,又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劉淑貞生得貌美,不然咋給大哥迷得三魂七倒?還作詩索愛。” 聽了這番話,位於一旁的沐英轉動著眼珠,多日來,他知曉寨柳對李文忠上心,決定戲弄她一下,於是就著哈齊的話往下續說:“是呀!我也聽說那個劉淑貞 性情潑辣,我哥就喜歡這種女子,況且他尚未婚配!” 這一唱一搭將寨柳氣得跺腳,她咬著牙恨恨地指著文案說道:“還喝否?不喝撤掉?” 望著寨柳發急的樣子,二人捂著臉偷笑,甚是歡快。 寨柳咬著唇,白著眼,無奈地默默嗔道:“喝我的酒,還凈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氣我。” 不知不覺,日落西山。 哈齊與沐英正在攀談,聊得十分投緣。 沐英說的是中原的一些趣事,哈齊久居南疆,當然聽得饒有興趣,不時地發出大笑。 寨柳原本無精打采的倚在床榻邊思考著問題,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突然,被笑聲驚醒。 望著一地的空酒壺,瞧見二人深紅的麵頰,寨柳連忙翻看床下,她匆匆說道:“你們兩個家夥沒完啦?還在喝?都叫你們喝完了。” 哈齊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不以為然的說道:“真是小氣,回頭你再釀幾壺就是了。” 那沐英點頭附和道:“就是!” 寨柳氣得說不出話來,杵在原地,嘴裡不停嘀咕:“你……你們……”但說不出齊整的話來。 這時,一個孩童跑進了大帳,後麵跟著一個少女。那少女不斷喊著:“慢點跑,小祖宗,別摔了!” “哈哈,小守謙!”沐英撂下酒壺,一把抱過孩童親了又親,玩鬧了起來。 他趴下身子將守謙放在背上在地上爬行,守謙拍著他的腰部,喊著“駕、駕、駕”有模有樣地作騎馬架勢。 沐英開心的大笑著:“孺子可教,咱這也算後繼有人了。” “天吶!發生了什麼?彩依,你們這是去乾嘛了?”寨柳捂著嘴,十分驚訝。她從沐英的背上拽過守謙,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屁股。沐英見狀,連忙攔住, 他說:“孩童嬉鬧,悉數正常,咱幼時比他還頑劣。” 寨柳一臉不悅,淡淡說了句:“定是沒少挨皮肉之苦!” 這一說,沐英哈哈大笑起來,點頭應承:“我哥還不是一樣?” “說你就拽上你哥,我看他可比你文雅多了。”寨柳一臉不屑地說。 “呦嗬,這就護上了?我哥給你啥好處了?這麼替他說話。”沐英壞笑著說。 “本就如此。”寨柳續道:“看看你臟成啥樣了?”說罷取出一塊手帕擦拭他的臉,那守謙倒也不害怕,咯咯地笑著。 “剛才沒看住他,跌在馬坑裡了。”彩依低著頭,不好意思的說道。 “什麼?那馬坑裡臟臭的緊,你是怎麼照看的?快帶去洗洗。”寨柳遮住鼻子說道。 彩依聽得,撇著嘴,牽著守謙的手麵上略帶鬱色離去…… 此時,中賬內一片寂靜,靜的連外麵的蟲鳴聲都顯得格外的入耳。 是夜的傷感,是夜的悲涼。也許是沒了喧鬧,安靜下來後一種不詳的感覺油然心生,李文忠一行人究竟什麼狀況?一時間臆測連連。 沐英同哈齊相互看著,不時地搖頭嘆氣。寨柳則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 時值半夜,沐英、哈齊隨著酒勁的發作,攤在地上呼呼大睡。寨柳閉著眼睛默念著一些不知名的言語。 這是苗人祈禱親人安康的話,她的心時刻牽掛著,牽掛著遠方的一行人,其實她最擔心的便是李文忠。 從初次遇見這個男人她就莫名的心跳異常,甚至不敢正眼瞧他的眼睛。她自知骨子裡的傲嬌在他的麵前不堪一擊,卻又無力反抗,已然對他動了心。 這些日來,她想了許多,心下煩亂。他太出眾了!相貌俊美、年輕輕輕便是明廷大帝國的兵馬大元帥,身居高位、極其顯貴,自是愛慕他的女子不乏少數。 想到此,她心裡寬慰不少,能愛上他也是情理之中。但令她煩惱的是,這樣非凡身份的人會看上一個苗疆的鄉野女子?她這個苗疆聖女隻是聽上去有些高貴,那 也僅僅限於這偏窄的苗人部落,上不得臺麵。 她雖情係與他,卻又思緒太亂,她怕這些隻是自己的一廂情緣。 忽地,外麵傳來一陣犬吠聲。 緊接著,一個聲音罵道:“眼瞎了,連老子都不識得了?回頭宰了你下酒。”隨後傳來狗的慘叫,像是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腳。 這一通打罵聲,賬內三人齊被驚醒。哈齊揉著眼睛:“是大當家。”望了一眼沐英,二人異口同聲:“回來了!” 三人齊出帳外,最顯眼的便是莫羅,燈火下,他赤裸著上身,大汗淋漓。那隻狗夾著尾巴,跟在莫羅身邊不時地用鼻子頂著他的腳踝,以示親熱。 莫羅照著狗頭又是一腳:“滾一邊去,這才幾天就不認識老子了?回頭給你烤了。”那狗又是一聲慘叫,竄到了寨柳的裙下躲著。 寨柳見狀,大呼:“你朝它撒什麼氣?”說著便輕輕撫著狗頭。 莫羅哈哈大笑:“這畜生還會找靠山。” 眾人隨之一陣哄笑…… “阿姐!” “依娜!” 那個女子和寨柳抱在了一起。 “這女子叫依娜。”李文忠心中默念。眼前這兩女子除了衣裳外生得幾乎一模一樣,李文忠驚嘆:“不可思議!” 莫羅叫道:“等會再敘你們的姐妹之情,肚中餓得緊,快去弄些酒肉來享用。” 寨柳並未理睬他,倒是哈齊聽得,立即應承,小跑著去備飯了。 安置好馬匹,一行人齊聚中帳。 哈齊將酒肉擺放整齊,莫羅早已迫不及待,抓起一壺酒就猛灌起來。 酒意漸濃,趕路的疲憊逐漸消退,眾人的心得以安定。 莫羅喝了一口酒,有些不盡興。朝李文忠說道:“兄弟,光喝酒不痛快,弄點歌舞助助興嘛?” 李文忠立即起身,抱拳一揖,正色道:“哥哥,不可!” 莫羅未解其意,問道:“為何不可?” 李文忠道:“我朝廷有嚴令,禁絕官員觀賞舞曲,此舉就連當今皇上也不曾破例。”他說著瞧了一眼沐英。 沐英得眼色,立即重聲道:“確有此事!” 李文忠續道:“哥哥有所不知,皇上有一次來了雅致,詔了一群樂師進宮演奏。被巡城禦史擋在奉天門外,死活不讓進,最後迫得陛下放棄了此念頭。” 莫羅匪夷所思的瞪著眼睛:“還有這事?那這禦史豈不開罪了皇帝老子?” 李文忠哈哈一笑:“我皇聖明,並未怪罪於他,還特許嘉獎他的盡責。” 寨柳搶過話頭,道:“這個事情我曉得。” 莫羅問道:“你咋知道的?” 寨柳道:“竇先生講的囉。” 莫羅喃喃自語:“這皇帝老子當得真夠憋屈,還不如平常百姓暢快。” 李文忠笑道:“我皇心係天下,為蒼生嘔心瀝血,他自是知曉玩物喪誌不利國家社稷。” 莫羅捂著腦門,一臉的不痛快,他轉念一想,念叨著:“有解,有解!” 他說道:“我苗人本就喜愛歌舞,且能歌善舞,幾近日日弄舞起樂,找我部落的女子便是,於你來說並不違製,這一點,你們朝廷的法典管不著。” 李文忠遲疑著,沒有言語,微微點頭,他見識過苗人的歌舞,內心很是喜歡。尤其是寨柳的絕美舞姿,久久不能忘懷。 莫羅又道:“兄弟,沒啥大事,皇帝老子還管我苗疆小民平常的消遣娛樂?”說罷便欲命人去安排。 李文忠喝止,他緩緩搖頭,說道:“哥哥,時已半夜,不要去打攪她們了。” 莫羅道:“我若令她們前來,誰敢不來?” 李文忠道:“這深夜本是棲息之時,為了你我一時情趣而讓她們難當,我於心不忍也全然沒了興致,我相信在座的亦同我有著同樣的感受。”他說著,朝眾人一一望去。 “要不我來吧!”言語之人便是寨柳。 那莫羅拍案叫著“好耶,好耶”,大聲道:“我妹子乃苗疆第一舞姬,這下有看頭了。”他說著繼續拍打著桌子,甚是快活。 “不過要有個人演奏就更好了。”寨柳說道。 “有有有”莫羅說著朝哈齊道:“兄弟,快去取你的月琴來,給柳兒伴奏。” 李文忠有些意外,說道:“這哈齊兄弟平日裡不顯山露水的,原是個通音律之人。” 莫羅嗬嗬一聲道:“他的月琴玩得神乎其技,在我苗疆首屈一指的。” 李文忠點點頭:“果然海水不可鬥量,人不得貌相。我隻道哈齊兄弟也是個舞槍弄棒的好漢呢?” 莫羅搖頭晃腦,得意地說道:“兄弟,你看走眼了吧!來罰酒一杯。” “願罰,應罰。”李文忠說罷一飲而盡。 不大會功夫,哈齊抱著月琴,調了下調頭,開始了演奏。 一曲伊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隨著節奏的延開,寨柳開始起舞,她將袖子甩開,猶如綻放的花蕾向四周散開,墨發如瀑,毫無瑕疵的臉龐,清冷而深邃。 傳說中的仙女也不過如此吧! 眾人如癡如醉的看著她曼妙的舞姿,幾乎忘卻了呼吸。她的美目流盼,在場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約而同想到她正在瞧著自己。 李文忠倒是平和,雖然見過她跳舞,但還是忍不住的盯著她的身軀。 太應景了!他信口默念: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而他此刻,除了能想到李白的這首詩,再無雜念。 就在這時,依娜望著李文忠陶醉的神情,又看著寨柳不停地扭動身子,引得眾人紛紛喝彩,她醋意大發,喊道:“我也來!”說罷便向寨柳沖去。 這一來,打亂了節奏,哈齊停止演奏,寨柳也一臉莫名其妙地站著。 莫羅見狀,氣得跺腳,大叫道:“你搗什麼亂?” 依娜一臉不屑的說道:“姐姐跳得,我不得行?” 莫羅輕蔑地笑道:“你會跳?” 依娜道:“怎麼不會?” 莫羅道:“那你來!那你來!”說著朝哈齊道:“起奏!” 依娜跟著節奏扭起了腰,可一處也不在調上。莫羅捂著臉,喊道:“停停停!”他說道:“這寨裡隨便一個女子都跳得比你好看,你是真丟盡了咱苗家女子的臉了,回來吃酒, 別獻醜了。” 依娜哼了一聲,爾後撇著嘴嘀嘀咕咕地罵著莫羅。 經她這麼一鬧,眾人回過神來,繼續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