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醒來之時已近黃昏,天上出現了千奇百怪的雲彩,在夕陽下的照耀下有著別致的色彩,營區內到處彌漫著炊煙的味道。 起床後,他隻覺得口乾舌燥,頭疼欲裂,甚不自在。 在苗寨的時候,每當喝得伶仃大醉之時,他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妹妹總會調製一盞醒酒茶助他解酒,哪怕她被陳垢逼迫躲居後山也會差人送來,從不曾間斷。 而奇妙之處就在於,無論如何酣醉,隻要喝下那區區半盞便立即爽心豁目,舒服許多。可這看似稀疏平常的一盞茶水,整個苗疆卻沒有第二人能仿效。 莫羅在營帳內找了一圈,“這妮子今日怎麼回事?” 他眉頭緊鎖思了一會,麵露憂色,不過轉念一想,這方圓幾十裡的地界均由明軍掌控,各關口設有重兵把守,自然也不會發生什麼性命悠關的大事。 想到此,他疑慮漸消,隻感口渴的緊。 “差不多了,水夠用了,再撿點柴火就行了。” “好咧!” 外麵傳來一段對話。 莫羅走出帳外,瞧是幾名夥卒。他識得其中的一個,此人是個夥夫長。 夥夫長上來行了一個拱手禮。 雖然一向不注重繁文縟節,但莫羅依著原樣作了一個抱拳。 而正當夥夫們欲將離開之時,莫羅一個箭步上去,一把搶過水桶便往口中頃倒,連灌帶灑,一桶水去掉了大半。 這一氣喝得好不愜意,他氣喘籲籲地抹去嘴角的水珠,爾後大呼過癮。 莫羅被朱元璋封為“土司”,這事早已傳開,這是從三品的高官,夥夫們自知惹不起,反之,巴結還來不及,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賠著笑臉。 “多謝弟兄們,回頭請爾等吃酒。”莫羅擺了擺手表示道謝。 夥夫們連忙出言“大當家客氣。” 解了口渴,莫羅無所事事,到處轉悠。 此時天已大黑,一輪明月升起,營區內一片燈火通明,空氣中飄蕩飯菜的香味。 該是用飯的時辰了,莫羅腹中已有餓感。他來至哈齊的營帳,在帳外便大聲叫道:“兄弟!兄弟!”說罷推開門簾大步流星地踏了進去。 這麼一陣吆喝,哈齊被驚醒了,卻依舊躺在鋪上,不願起身。他昨夜也是爛醉如泥,被人抬回來的。 賬內未點燈,一片黑寂。莫羅撩起門簾,一縷月光斜射進來,頓時亮堂不少。 “走,咱用點飯食去。”莫羅一把拽起哈齊,這一拽用力甚猛,哈齊起身後一個踉蹌。 “哎呦,大哥我不餓,還想再瞇一會。”哈齊抱怨著順勢又倒了下去。 莫羅本意是想拉著他一起吃酒。他喜愛熱鬧,飲酒之時,人越多他越暢快,尤其是哈齊這等海量之人,喝起來自然十分得勁。 見哈齊一副死氣沉沉的態勢,莫羅有些不耐煩,摸著腦勺,突然神來一計,決定以此作弄他一番。 哈齊亦是個酒鬼,嗜酒如命,而且對酒道頗有研究。 而對於他這個脾性,莫羅了如指掌。 “適才我瞧見明廷的官差給李文忠送來幾壇酒,打著黃封呢!”莫羅鄭重其事地說著,心下卻在偷笑。 那哈齊聽得,一骨碌爬將起來,“走,我們去瞧瞧,順道著討幾杯吃吃。”說完跑出帳外,全然沒有剛才的萎靡不振。 “還給我裝,提到美酒你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莫羅瞧見這滑稽的景象,笑得接不上氣。 他笑聲未落之時哈齊已感自己上了當,但他並未發作,反而催促起來:“走呀!走呀!大哥。” 莫羅還未從歡快情緒走出,見他一反常態,有些猝不及防,不禁一愣,回神後罵了一句,便帶著哈齊向李文忠的中帳走去。 臨近明軍中帳,遠遠望去,一個身著鎧甲的將士映入眼簾,這人步履趔趄、行腳不穩,從那熟悉的身形來看,顯然是沐英。 “兄弟”二人叫住了他。 “是二位哥哥呀!”沐英有氣無力的說道,從形態看來,似乎還有些渾渾噩噩。 “您這是要乾嘛去?”哈齊問道。 沐英雙目惺忪,揉了揉眼有所緩和:“昨日喝得多了,大哥叫我去請你們來吃個‘還魂酒’。”他說完摁著額頭“哎呦,真疼呀!” 見沐英一臉窘態,莫羅與哈齊相視一笑,暗自竊喜。 “還魂酒”這個說法在中原地區常見,是前一天大醉後第二天再用一場大醉來解酒。 “您二位先去,我再去叫人,還有好些個弟兄呢!”沐英說罷作了一揖。 莫羅聽得,一個勁的點頭叫好,倒是隨了他的意,他樂意人多共飲。 沐英離去後,莫羅同哈齊繼續往中帳行進。 迎麵中帳之時,哈齊停下步子,捂著肚子呻吟起來,他說道:“大……哥,我……去……去解個手。” “你他娘就是事多,速去速回。”莫羅不耐煩地說道。 中帳內,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般,臨時拚湊的桌上擺放著各式的酒肉。空氣裡飄著綿綿酒香,隻待入座就席。 帥案上,李文忠臨字,寨柳研墨,二人非常親昵,沉溺其中,旁若無人。 莫羅進帳,故意咳嗽了一聲。 見莫羅板著臉,李文忠有點慌神,他立即起身,寨柳更是退卻幾步,以作避嫌。 莫羅一眼便瞧見那眼熟的茶盞和李文忠身上的新衣,頓時明白了一切。 “我說奇怪的很,原來是這麼回事。”莫羅冷冷說道。 顯然,這番陰陽怪氣的話是說給寨柳聽的。 而李文忠不解其意,,以為男女授受不親,令莫羅不悅,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能靜待莫羅的責備。寨柳亦是低頭不語,她明白莫羅的意思,可心中羞澀,不好明說。 莫羅嘆了一口氣:“真是女大不由兄呀!這還沒過門呢,都跟情郎一條心了叫我這當哥哥的情何以堪?” 李文忠與寨柳麵麵相窺,彼此有些尷尬。 這一舉動為莫羅所察覺。 他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氣氛緩和許多,成眠一片豁然開朗。他伸出倆個大拇指作一對狀,嬉笑道:“你們倆啥時候對上眼的?” “我……我……我”李文忠想解釋卻又說不出話來。 “兄弟,甭說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妹子生得天姿國色,配得上你。望你不要辜負了她。”這一席話令李文忠即誠懇地鞠了一躬,爾後道:“謝大哥成全。” 好一對良人之配!這些年來,莫羅一直想為寨柳尋一門好親事,可整片苗人部落,連他自己看得上男子都不多,隨著寨柳年歲見長,他甚是著急。 從結識李文忠,他便心下震驚。這個玉樹臨風氣度不凡的男子著實乃人中龍鳳,世間少見。寨柳能與他結為秦晉之好自然不失為一件美事。他麵若白玉,身姿挺撥, 如青鬆一般矗立,說不盡的高貴優雅。她婀娜多姿,美目流盼,桃腮帶紅,道不完的溫柔可人。 這對玉人,莫羅越看越是歡喜,他難抑內心激動,左手抓著李文忠的手,右手抓著寨柳的手,爾後將他們的手放在一起。 “待尋個吉日,為你們成婚。”莫羅說完之後如釋重負。 聽他這麼一說,寨柳眼眶裡漸漸晶瑩,臉上露出了不舍之情,而嘴角又露出一絲淡淡的、喜悅的微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兄長,不急這一時,柳兒會是我的正妻,將來的曹國公夫人,等這邊事務一了,我便攜她歸京,到時叫那滿朝文武來見證我們的婚禮。” 不待李文忠話音落下,寨柳輕哼了一聲道:“怎麼,聽你這口氣你還想娶小的?你敢!” 李文忠自知言語被她抓了紕漏,連連擺手:“不不不,有你一人足矣。我不會忘了誓言。” 這一來,莫羅樂不可竭,他高聲笑著,神情誇張。 “我不要什麼富貴,我隻肖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寨柳看著他小聲念叨,笑容浮現。 突然閃出一個念頭,李文忠麵上一怔,皺著眉頭,朝莫羅抱拳:“兄長,我有一事相求。” “兄弟請講!”莫羅瞪著眼。 “我與柳兒之事先不要聲張,以免橫生枝節。”李文忠說著指了指帳外。 他對錦衣衛心有餘悸,知道這幫人的壞到根了。倘若他們將他和寨柳的事添油加醋一番傳到京城,到時那個永遠琢磨不透的皇帝陛下指不定又將做出點什麼特別的事兒來。 李文忠不會忘記近些年朱元璋親自審理的那些案子,他根本不依法理辦事,都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天威難測! 想到此,他有些後怕,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他原先已有周祥的計劃,隻要不對外坐實了這門親事,即便有人將他在南疆的事密奏皇帝,也有周旋的餘地,死不認賬便是。隻待回到京城,繞過天子直接去找皇後娘。 因為在這個廣闊的天下,隻有皇後娘的話皇帝從來都不會反對。 他相信馬皇後一定會給他一個美滿的安排。 隻是這麼一來,隻能先委屈了寨柳,他一臉歉意地望著她,默不作聲。愛之深,情之切,他胸口隱隱作痛。 莫羅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嘆道:“看你表麵光鮮,卻不是那麼回事。” 正說著,哈齊撫摸肚子,踱步進來。他朝李文忠行過一禮,便找了一席位坐了下來。 不多時,沐英隨同那幾個昨夜共飲的親信紛紛如至,隨後在李文忠的示意下紛紛入座。 “你們也不等等我。”是依娜,她一邊喘著一麵叫著。 她進帳後,眉頭緊鎖,一臉不高興。她眼睛似睜非睜,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唇紅潤如海棠,顯然也是剛醒來不久。 “依娜,你醒啦?快來吃點東西。”寨柳說道。 “吃個屁,這個家夥在外麵吵死了,跟嚎喪一樣,煩死了。”依娜噘著嘴,瞟了一眼沐英,悻悻說道。 沐英聽得,反應激烈,猛然起立,厲聲道:“你這丫頭好不講理,我好心喚你用膳,你竟惡語相向,簡直不可理喻。”他說著將頭扭過一邊,氣得咬牙切齒。 “誰稀罕你的好意?”依娜一臉的不屑。 沐英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好好好,怪我,怪我。我不想與你多話。” 這時,莫羅朝依娜一個兇狠的眼色,大喝一聲“坐下”。“看看你叫果然慣成啥樣了?”隨後他又朝沐英賠笑道:“兄弟,別跟小妹妹計較,她一向口無遮攔。” “我不跟她計較,好男不與女鬥。”沐英怒氣消了大半。 見莫羅態度惡劣,依娜嘟著嘴,明眸轉動,找了個空席不情願地坐了下來。 平日裡,達官顯貴見了沐英都禮讓三分,今日居然讓一個姑娘弄得難堪,這場麵並不多見。一旁的李文忠,默默得意,心下發笑。於是,他手持酒碗說了句圓場的話: “都少說兩句,吃酒吧!” 親隨們相互看著,勉強端起杯子,硬著頭皮飲了一口。其中一名親信說道:“大將軍,這酒難以下咽呀!” 李文忠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可是上等好酒,曲靖知府進貢皇上便是它了。” 又一名親信,敬畏地注視李文忠:“大夥都已喝得半死不活,您倒還是生龍活虎,屬下著實佩服。” 李文忠哈哈大笑:“咱酒量見長嘛。” 親信們紛紛點頭稱道。 “你又吹上了,還不是柳兒的醒酒湯有奇效。不然怕是你現在也擱這躺著呢。”莫羅一臉不買賬,指著身後文案上的杯盞說道。 “我說怎麼回事?原來是另有蹊蹺。”沐英頓時明白了一切,他朝著李文忠一個鄙視的眼色,大呼其不厚道。 李文忠嗬嗬一笑。 沐英又朝寨柳說道:“大美人,你那湯弄點來給兄弟們嘗嘗呀!這頭疼得很。” 寨柳聽了,麵上微微發燙,搖搖頭:“沒了!” “你也真小氣,不就是一碗湯嘛,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沐英沒好生氣地說道。 “真沒了!騙你是小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寨柳咬著唇。 “你不會多熬點呀。”沐英說道。 “哪那麼容易?我熬了幾個時辰,就那麼一點點。”寨柳壓低聲音說道。 沐英嘆了口氣繼而嘿嘿一笑,透著古怪的壞笑:“你對我哥倒是挺上心呢?” 這番話一出,那哈齊心裡不是滋味,他悶不作聲一個勁往自己的杯中倒著酒…… 落花有情隨流水,流水無意戀落花。哈齊雖不願意接受現實,卻也無可奈何。 那依娜亦是非常不悅,隨聲而出:“不就一杯破茶嗎?有什麼了不起?回頭待我熬幾缸叫你們嘗嘗。” 她雖是似意非意的一句話,卻無人知曉她的內心所想。她下意識地感覺寨柳與李文忠有些暗味,起了不知名的妒意。 “你呀,就算了,不要跟你阿姐比。來吃酒,你給我少惹點事就謝天謝地了。”莫羅朝依娜憨憨一笑,一飲而盡。 “阿姐做得,我怎麼不行?我偏要做。”依娜出乎眾人意料地喝下一碗酒,似乎是在發泄情緒。 “依娜你少喝點。”寨柳擔憂地說道。 她本是杏眼圓睜,柳眉倒豎,但姐姐的關心,使得心中好受得多,隻是一言不發,靜靜坐著低垂眼簾,她愁眉不展的樣子尤為楚楚動人。 李文忠瞄了一眼依娜又將目光移向了寨柳,太像了!他微微訝異,越發感到這二位女子幾乎就是一個人,從寨柳以及莫羅對依娜的態度上,他斷定他們之間定有淵源。 依娜究竟和寨柳什麼關係?他忍住不好奇發問並凝視著眼前的莫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