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羅飲一口酒,隨口道來:“此事說來話長,不過在我苗人部落倒不是什麼秘密,兄弟既有興趣,那哥哥便與你細細說說。” 他說罷起身背手,踱起步來,整理了思緒,開始朗朗而來。根據他的敘述,大致是這麼一個舊事。 苗人原是一個大部族,莫羅的父親引勾便是大首領。引勾有一個弟弟,叫努雄。這二人共同執掌苗部,在兄弟倆的齊心合力之下部族非常強盛,周邊的部落無不臣服,就連元廷亦拿他們無可奈何。派大軍攻打幾次都沒占著便宜,隻得派人安撫。 直到有一天,一個女人的出現,導致部落一分為二。兄弟倆同時愛上了這個女子,因此反目成仇。努雄帶著一支人馬南下,自此與引勾分道揚鑣。 後來這個女子為引勾生了兩男兩女,也就是莫羅、果然、寨柳、依娜。而努雄則終身未娶。 當元廷知道苗部分崩離析,立刻派兵卷土重來。引勾交戰不過,為元軍圍困數日。就在山窮水盡之時,努雄放下往日積怨,率部馳援,打退了元軍。 終是血濃於水,二人重歸於好。 由於努雄沒有子嗣,引勾便將果然與依娜過繼給他,讓其兒女雙全。 努雄死後,果然繼承了他的當家之位,成了苗部南支的大首領。 這一番講析,李文忠、沐英及一乾親信無不驚訝,他們默契地直視莫羅。 莫羅麵上肅然,指著寨柳和依娜,說道:“我這對妹子本是雙生兒,父親為了兄弟之情,強行將她們分開,著實殘忍了些。”他說著搖了搖頭,目光裡透著憂傷。 沐英瞠目結舌,倒是李文忠微微點頭道:“難怪我分不得請,錯將小妹誤認為柳兒。” 那哈齊搶過話:“哪有分不清?柳兒文靜淑麗,溫柔體貼。你再瞅瞅她,十足的一個母夜叉。” “你滾,我有你說的那麼不堪?”依娜聽得此話,暴跳如雷,摟起袖子,一條腿踏在凳子上,充滿了草莽氣息,可她模樣俊俏,發起脾氣倒別有一番姿色。 “喏,我說得沒錯吧?你除了和你姐長得像,還有啥?柳兒會像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見她咄咄逼人的態勢,哈齊豪不示弱。 “我,我,我……”依娜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二人吵架之時,莫羅居然笑了。許是因為這個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妹妹被狠狠奚落了一頓,甚是解氣。他故意朝哈齊擠眉弄眼,哈齊即明白他的意思,不再言語。 然後莫羅委聲說道:“你哈齊哥說的是,你呀要改改自己的脾氣,這樣隻身一人在外,容易吃虧。” “我哪裡有錯?是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依娜眼圈湧動。 “好啦好啦,哥哥不說便是,來吃點菜。”莫羅繼續哄著她。 “什麼破菜,什麼破酒,不吃了,氣都氣飽了。”她說完把頭扭到一邊。 她明明耍了小性子,卻沒有一個人在乎她的任性,反而紛紛笑了起來。 是的,懂她的人不會與她計較,而不了解她的人也會因為她美麗的外表而選擇包容。美色從來就是最大的寬恕,自古英雄誰人沒有在美色麵前低下頭? 笑聲未落,寨柳從盤中撕下一塊牛肉,取出袖口一把鋒利的小刀,嫻熟地將肉割成小塊,裝斂入碟。那精致的肉片切得惟妙惟肖,仿佛片片蝴蝶。眾人忙著飲酒,並無幾人注意到她的舉止。 她裊裊婷婷至依娜身前,彎下楊柳細腰,用纖纖玉指捏了一片“蝴蝶”放在她的唇邊。 依娜頓時喜笑顏開,她作了一個鬼臉,緩緩張開櫻桃小口,細細咀嚼。寨柳撫著她垂腰的墨黑秀發,透著深深的疼愛之情。 “阿姐,我想搬來和你一起住。那樣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了,永不分開。”依娜朝寨柳附耳道。 “好呀!”寨柳答應她後心中充滿了糾結,她終歸是要與李文忠在一起的。可此刻,望著天真爛漫的妹妹,她沒法拒絕,陷入了沉思,任憑依娜在她耳邊叫了幾聲“阿姐”也無動於衷。 再見寨柳回到李文忠身邊入座之時,依娜心中湧出一股酸酸的感覺。她自己也沒明白,為什麼姐姐與這個男人一有親密表現就會沒來由的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自己是否已經地愛上了李文忠?她並不確定! 她為他倒酒,她將切好的肉放在他的杯前,她為他擦去唇邊的酒嘖…… 依娜看在眼裡,心則亂如麻“我怎麼可以吃阿姐的醋?”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她自斟自飲了一杯酒,臉上泛出陣陣紅暈。 半晌兒後。 “這酒越喝越是好喝了,適才還不得下咽,這會倒是很甘甜。”沐英晃著手中的酒杯。 沐英有此一說,眾人均點頭附應。 李文忠得意道:“這可是貢酒,當然爽口。適才是因你們昨日喝得多了,口中無味,才會覺得難以下口。” “不對呀,我怎麼不知你這有這種好酒?”沐英皺著眉頭。 “你當然不知,前日你去巡營,曲靖知府派人送來的,我叫小撿藏著了。若是被你知曉,早叫你喝完了。”李文忠更是露出得意神情。 “這屁孩子現在學得壞了,真是應了那句話,跟好人學好人,跟你這‘壞人’就學得不正經了。他騙了我不少酒喝都矢口不提他那藏有好酒。看我不收拾他。” “小撿出公差了,你揍不著他。”李文忠說著哈哈大笑。 “等他回來的,我給他皮扒了。這個臭小子,氣死我了。”沐英咬著牙,又說:“娘捎來的酒你給私吞了,這個酒你又給私藏了,說說你欠我多少酒了?” 可能是他們倆鬧得實在有趣,莫羅插上一語,朝李文忠說道:“兄弟,你這到處欠債呀?你還記得欠我的禦酒呢?” 李文忠麵上一窘,想起洗澡被依娜闖門的事,他唯恐莫羅趁著酒勁,口不把風說將出來。連忙回話:“哥哥,且寬心,我都記在心下呢!來我們乾一杯。”說著一飲而盡。 沐英瞪目叫道:“那我的酒呢,不還了?” “還啥還?我送夫……”這“君”字尚未出口,寨柳意識到不妙,頓時心生慌亂便立即改口:“我送大都督的酒都叫你都喝光了,算我替他還了。” 幸好在場的人沒聽出端倪,她暗自偷笑,舒了一口氣。 “大美人,一碼歸一碼,我喝得是你的酒,又不是他的,挨不著,挨不著。”沐英搖著頭一臉不以為然。 “怎麼挨不著了?你欠我的,他欠你的,我替他還了,不就扯平了嗎?” 沐英倒不急於回復,眼珠轉動著。連日來,這女子的所作所為,都歷歷在目。他早已看出這女子似乎對李文忠心存眷顧。聯想到今日見著李文忠就發現他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跟她鬥嘴之餘才注意到原來他身上穿著一件新衣。從這長衫的做工與麵料,顯然並不是中原的技藝。他斷言,這是寨柳所贈! 李文忠一般不接受異性的饋送,而此刻他身著這女子縫製的衣物…… 浮想聯翩,沐英心中竊喜。 於是,他說出了令她無法反駁的話:“你又不是他什麼人,你憑什麼替他還?” “除非,你倆……”他嬉皮笑臉並沒有將話道盡,但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寨柳咽住話,滿臉緋紅,低下頭,遲疑著。李文忠有過叮囑,他們的事暫時不能公開,她牢牢記在心裡,所以不知如何回答,左右為難,略有難堪。 “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就你話多。”李文忠一席話打破了沉寂。 “心裡不平,還不讓我說兩句呀?”沐英怏怏說道。 “我救過她,她給我送幾壺酒吃吃,有什麼不對?”李文忠如是說道,一語點醒寨柳,她好似得到了提點“是呀!救命大恩無以為報,送點酒怎麼了?不應該嗎?” 麵對這毫無缺欠的回答,沐英愕然:“這……這……” “等小撿回來,我叫他捎幾壇好酒送你便是了,急什麼?”李文忠不厭其煩地說。 “這還差不多。”沐英映現悅色,喝了一口酒,繼而臉上一愣:“小撿可是你的得意門徒,你的跟屁蟲,怎會舍得放他出去辦差?” “他長大了,是時候讓他出去闖闖了。我命他去協助曲靖知府籌備營造新寨的事宜,讓他多學習學習。”李文忠嗟嘆。 “也好,順道監督下這幫地方官。”沐英這一說,李文忠微微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連日來,光顧著酗酒,莫羅早就將營造新寨之事拋至腦後,當看到李文忠縱享酒樂仍不忘正事,讓他心下佩服,有些難以為顏,李文忠所做一切都是為了苗寨千千萬萬的生靈。 而自己這個大首領卻好似局外人一般,隨之一股羞愧感油然而生。 他釋懷了!先前戰場敗給李文忠之時,他很不服氣,自是認為明軍依仗人多而不是李文忠有多厲害。而現在,他徹底折服了。 眼前這個書生樣的男子,有著嚴謹的思緒與格局。敗給他,並不遺憾。 千言萬語並不能吐露當前的心聲,而能結識他,此生幸哉! 莫羅站起身來,沒有言語,舉著杯子,朝李文忠真誠地深鞠一躬…… “哥哥這是乾嘛?”李文忠有些不明其意。 “兄弟,這一拜是我代苗部全體百姓。”他說著又一深鞠一躬:“這一拜便是全了我們兄弟之情。” 在眾人的詫異聲中,莫羅又說:“新寨營造,您費心了!有需要為兄幫忙之處盡管開口。” 李文忠恍然大悟,舉手還以一揖:“哥哥言重了,我也是秉持朝廷旨意,您不必介懷。真要謝,還是吾皇聖明。”他順勢將這一揖舉過頭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以示對朱元璋的敬畏。 “是是是,皇帝老子萬歲!”莫羅依葫蘆畫瓢朝天一拜。 時已入夜,依娜倚著桌臺打盹,寨柳則閉目養神,桌上一片狼藉。男人們還在吃喝,他們不同昨日,個個精神充沛,許是‘還魂酒’的功效顯現出來。 一習涼風吹入帳中,襲來絲絲寒意。燭芯的火苗搖搖欲墜,引起一陣慌亂。 入定後。李文忠輕聲地在寨柳耳邊說道:“去睡吧!” “我不困。”她微微睜開眼睛,亦在他的肩旁小聲說著。 她一臉倦容,令李文忠有些心疼,在桌肚下抓著她冰涼的手。 他的手雖然粗糙,卻有一股暖流瞬間傳遍全身,她自是非常愉悅,不願放手。 “可我想再陪著你呆會。”寨柳有些不情願的語氣。 見他倆竊竊私語,莫羅按住酒杯,忍不住發問:“你倆說什麼悄悄話呢?也與我們講講撒!” 李文忠不假思索,目光移向依娜:“小妹困成那樣,我想叫柳兒帶她去寢息!” “喔,喔,應該的!”莫羅連連點頭。 盡管不舍擺脫李文忠的手,可又放心不下依娜,她掙紮了片刻,還是朝依娜走去。 她小心地撥開散落在她臉上的秀發。 “阿姐。”她被驚醒了,努力眨著眼睛,環視周圍,見他們依舊談笑風生:“你們還沒完,幾更天啦?” 男人們玩起了猜拳,莫羅與沐英正在角逐,一旁的人都在喝彩,自然沒人理會於她。 “我們走吧!”在寨柳的相挽下依娜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