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撚黃花無意緒,等閑行盡回廊。卷簾芳桂散餘香。枯荷難睡鴨,疏雨暗池塘。 憶得舊時攜手處,如今水遠山長。羅巾浥淚別殘妝。舊歡新夢裡,閑處卻思量。 陸良城是大明南方的邊陲重鎮,再往南便是文山,為舊蠻部勢力,而西麵的疆域尚由前元掌控。此城單獨設立兵力雄厚衛所,即陸良衛。 陸良衛承擔邊防守備,不容有失,所以不歸地方統備,直隸於大都督府節製。 那車夫叫道:“官人,前方即為陸良了,是否不作歇息,直接進城?”李文忠探出腦袋,一座高聳的城樓映入眼簾,他說道:“小哥,聽您的。”那車夫道:“得嘞!” 到達城門,突然湧過一隊士兵,將牛車團團圍住。李文忠跳下車來,發覺這些士兵似乎早有準備,就待自己入甕。 這是又生出什麼幺蛾子?李文忠不禁捫心自問。 一個背身的軍官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陸良作甚?” 李文忠發覺這軍官大致為中原口音,但又摻雜了不嫻熟的方言,像是有意為之,於是,他笑道:“軍爺,在下來此地探親。”那軍官脫口而道:“你在這有個屁……”他話未道完突然改口:“探什麼親?” 李文忠仔細望著軍官的身形,尤為眼熟,他沒有回復,皺著眉…… 那軍官道:“近日傳聞有個采花賊在附近出沒,據說此人專挑漂亮姑娘下手。”李文忠攤開雙手道:“您瞧我像是個為非作歹之人?” 那軍官哼了一聲,冷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據目擊者稱,那淫賊生得麵如冠玉與閣下倒有幾分相似。”他說著便讓士兵去搜車,發現了伊娜與寨柳。 “好你個衣冠禽獸,這兩姑娘你可否解釋一下?”軍官轉頭厲聲喝道。 他麵上蒙著黑巾,隻露雙目,分辨不得樣貌。“放屁,你才是禽獸!看不出我們是夫妻嗎?”伊娜怒聲道。 “你說是他媳婦便是了?快快來人,拖這小美人……”軍官突然咳嗽一聲強行中斷話語,他又道:“把這女的拖出來打,居然罵我,給我狠狠地打。” “你…敢!”伊娜略顯惶恐,緊緊依在寨柳身旁。 “我看誰敢動我妹子!”那莫羅怒道並順勢攔在伊娜的車前。那軍官一愣,不理睬莫羅,調準話頭直指李文忠道:“那就先把這個偷奸耍滑的淫賊給我拿下,重打八十大板。” 而李文忠背著手,神情不怒自威,從容自若地讓士兵們不敢上前,他們站於原地,不知進退,相互注視。 李文忠好生奇怪,這家夥為何不為難寨柳與莫羅,甚至沒有惡言相向,卻單單針對自己與依娜? 不對!常人初見依娜與寨柳區分不得她倆身份,但這軍官似乎第一眼就認出了依娜。李文忠突然想起他剛才似曾說過“美人”二字,這口氣頗為耳熟。 “原來是你這小子。”李文忠心中已猜出是誰,他眼珠轉動,心生一計,朝寨柳說道:“柳兒,咱帶來的花蜜酒還有幾壺呀?”李文忠話間不停朝寨柳使著眼色。 寨柳與他心意相通,張口道來:“不多了,隻剩半壺了?” “什麼,我的酒!”那軍官一個箭步撲上車來,嚇得依娜與寨柳連忙爬出車外。 軍官在車內搜尋一番,隻見一本《詩集》,破口大罵:“這個該死的李保兒,又耍我,我跟你沒完。”他剛罵完,怕露出破綻,立即收聲,坐於車內盤算如何應對李文忠。 李文忠嘴角含笑道:“好你個沐老五,還裝!”依娜問道:“將軍,沐老五是誰?”李文忠略帶神秘地說:“那個天下第一。”“什麼天下第一?”依娜愕然。 原本不敢確定,當聽到“天下第一”,寨柳頓時明白過來,她忍不住捂嘴竊笑,附在依娜耳邊小聲說道:“沐英!” “是這個家夥,真討厭!”依娜悻悻而語。 那軍官下得車來,朝士兵們叫道:“此淫賊過於狡詐,待我將其拿……”李文忠打斷了他的話:“你還拿捏上了?信不信我揍你?” 軍官聳聳肩,不屑一顧道:“你鬥得過我?”依娜趁其不備一把扯下他麵上的黑巾,那沐英即捂住臉卻已然來不及。 “還真是你這個混蛋。”依娜高聲道。 莫羅見得,哈哈大笑道:“兄弟,你還真會玩,哥哥真沒認出是你。”那沐英十分得意,他說道:“那是,叫你們認出來那咱還混個啥。” 李文忠沉著臉道:“你私自出來胡鬧,那邊事務誰主持?”沐英連連擺手:“這怪不得我,父皇一紙調令,我豈敢違背?” 自李文忠離開當日晚上,聖旨下達,差遣沐英前往陸良總領軍務。沐英得令後連夜快馬直奔南而去,於次日到達。 沐英到任後特意在北門守著,因為這兒是自北進城的必經之路。 終是等來了李文忠,才有了作弄他的一幕。 李文忠心中不安,他眉頭微擰,一言不發。沐英知他擔心大營生亂,道出一句令他稍顯寬心的話:“你一天到晚操心甚,有人管事,陪你的大小美人盡情玩樂便是。” “誰!”李文忠問道。沐英有許不耐煩:“你問那麼多作甚?回去你就知曉了。” 李文忠沒再續問下去,他賞了車夫二十兩的銀票以作車費。兩車夫連連道謝,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錢,雙目放著青光。 與二位車夫告別,李文忠囑咐他倆將銀票收好便轉身進城,思來想去放不下心來,又讓他們折返回來。 時至下晌,為了安全起見,決定讓他們留宿陸良一晚,待明日返程。 果然的寨子離陸良城尚有數十裡,在終南山一帶。路途並不遠,李文忠本想繼續趕路,趁天黑前抵達。可莫羅兄妹卻不願再走。那莫羅道:“兄弟,個把時辰的路程,不急於這一時,明日再走。” 依娜接著莫羅的話:“是呀,正好讓我盡一下地主之誼,帶你去城裡逛逛,說不定會有耍猴看呢!”她一臉的興致溢於言表。 李文忠微微一笑,點頭同意。 登上城樓,李文忠向遠處眺望,朦朧的群山,籠罩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縹緲的雲煙裡,忽隱忽現。 那連綿的山脈,交錯的山道,到處飄揚明軍的戰旗,十分壯觀。李文忠終於明白果然不出兵救援莫羅的緣由。 從陸良往北的幾處出口均有明軍重兵扼守,顯然旨在防範於他。 李文忠叫過莫羅將此情況如數說於他聽,那莫羅連連搖頭,一臉歉意道:“看來是我錯怪了他。” 那沐英匆匆而來,他抓頭撓腮,坐立難安。李文忠不禁一怔:“發生何事?”沐英神情凝重,苦言道:“以往我都是以副將身份隨你出征,不知父皇何意,竟讓我獨擔大梁,主持一方軍務,心中有些恐慌。”李文忠冷語道:“你也有怕的時候?適才城門口你不挺威風嗎?” 直視著李文忠,沐英心中有了底,他憨厚一笑道:“我的好哥哥,你不會不管的,快予我說說怎樣布局。” “你小子,現在知道哥哥好了?”李文忠笑道。 軍務大事李文忠自然不敢懈怠,他隨即去了西城口沐英的中帳。 沐英拿出一頁地圖,交於李文忠。他仔細研看,發現明軍自沾益、交水、南寧以及陸良緊密相連,呈彎弓狀,對昆明已有三麵合圍之勢。 “父皇給了你多少兵馬?”李文忠問道。沐英伸出手掌道:“五萬,先頭已一萬開至,剩下四萬正從貴州趕來。”李文忠喔了一聲:“糧餉籌備如何?”沐英答道:“輜重營與陸良知縣正積極策劃。” 李文忠點點頭,指著地圖說道:“主攻方向不在於你,乃是付友德的沾益,你隻須配合於他,從南麵壓迫昆明即可。” “就這麼輕易?”沐英愕然道。李文忠道:“你以為呢?”沐英道:“你可不能敷衍我,這是行軍打仗的大事。”李文忠哈哈一笑道:“四路大軍,三四十萬精兵,縱然那昆明城固若金湯,也頂不住如此陣勢。不過……”“不過什麼?”沐英追問。 李文忠道:“我料想此戰那元梁王無力抵抗我大明兵威,會舉城投降。若是如此,到時要約束部將,對百姓務必做到秋毫無犯。” 他所提及的元梁王便是昆明守將巴匝刺瓦爾密,前元的皇室宗親。 沐英一臉嚴肅道:“要是我的兵騷擾百姓,有一個斬一個,有兩個斬一雙,決不輕饒。”李文忠望著沐英卻甚不放心,畢竟他初次以主將統兵,斟酌再三後道:“千萬不可輕敵冒進,時刻注意其他三路大軍的動向,他們進,你則進,如他們駐軍不前,你必然不可輕舉妄動。”他說著又指向地圖上陸良的上方位置又道:“南麵的土蠻部族不得不防,你可調指揮使耿綽沿線加強守備,以免被鉆了空子,陸良丟不得。” 沐英接連允諾著。 李文忠來回踱步,心中盤算著地圖上各大勢力的分布情況,他陡然止足,眉頭微擰,似乎想到一股被忽略的力量——苗部,即是果然的苗部! 這支苗部實力如何?不得而知!但想到陸良衛重兵堵截各大要道,李文忠猜想,實力絕不容小覷。 大戰在即,若是有人在關鍵時刻背後捅刀,後果將不堪設想。 李文忠尚未見過這位苗族當家,對其了解不多,無法進行預判,他低聲說道:“果然是個麻煩,就怕他渾水摸魚,那樣便很不妙。”沐英叫道:“老子這就帶兵給他滅了,永絕後患。”他說罷眼中閃出寒意。 李文忠朝賬外瞧了一眼,那莫羅三兄妹正在閑聊,他隨即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你小子缺心眼,果然是朝廷親封的土司王,隻要沒有他作亂的證據,動了他就是與朝廷為敵,視為謀反罪論,你擔得起?” “那你說咋辦?”沐英如是輕聲說道。李文忠嘆了口氣:“那有我去周旋,你就不必管了。”沐英皺著眉道:“你這一說,我倒不敢讓你去了。萬一那家夥反水,豈不羊入虎口,正中下懷。” 李文忠望著門外道:“有他們在,能保我周全。”沐英高聲道:“不行,你不得冒險!” “這事聽我安排,正好探一下虛實。”李文忠堅定的語氣令沐英作出讓步。 沐英道:“那你帶上我的衛隊。”李文忠苦笑不得,道:“我帶著兵去,那果然定會生出異心,又不是去示威,要兵作甚?你盡管安心,即便有變他也舍不得殺我,留著我的命更劃算。” 沐英嘆了口氣,他拗不過李文忠,隻好隨著他的心意。 二人在賬內商議了半晌,遲遲未見終了跡象。眼看日近西山,那伊娜還在等著與李文忠市集遊樂,她耐性蕩然無存,急得直跺腳,便欲往中帳裡沖,為莫羅所阻止。 莫羅道:“他倆在談正事,不要打攪。”“是呀,再等等。”寨柳附上一言。伊娜一臉不悅道:“每次遇上這個家夥準沒好事。”言下之意是沐英攪了她的興致。 “背後論人嘴巴生瘡。”話音落,沐英走出帳外。伊娜卻是不依不饒,她哼了一聲回道:“就說你了,咋樣?”沐英滿不在乎道:“我不與你計較,讓你生悶氣。”他知道這話道完依娜一定會動怒,他說完哈哈大笑往回跑。 伊娜果然暴跳如雷,揚起袖子追打過去。她發脾氣的樣子並不兇狠,隻是有些冷艷。沐英邊跑邊笑,見李文忠而來,一頭紮進他的身後躲著。 “你倆又鬧什麼?”李文忠一怔道。“你讓開,我要好好收拾這小子。”伊娜指著他身後的沐英怒道。沐英道:“哥,不怪我,這小美人實是太壞。” 李文忠冷著臉朝身後道:“你少說兩句!”他邊說邊偷眼看著寨柳,她以眨眼回應以示領會,便立即上前勸解依娜。 少傾,依娜怒氣漸消。她就是這樣,易發火,但去得也快。 黃昏,夕陽西下,陸良城沐浴在餘暉的紅霞裡,晚風習習透著絲絲涼意,使人心曠神怡。 李文忠跟在寨柳依娜身後,在城內走著。一路上不時有人與依娜打著招呼,她興高采烈地一一回應,顯然在這兒,她熟悉得很。 在南城附近轉了一圈,依娜失望地說:“來遲了,散場了,耍猴人走了。” 李文忠道:“那就改天來觀賞。”依娜頷首繼續往前…… “將軍,快看,那是我家鋪子。”依娜指著一家掛著店招“苗人醉”的酒館。 李文忠不由得一愣:“這是怎麼回事?”依娜笑著道:“這是我哥的買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李文忠大體瞧了一眼這座樓閣,此樓為二層建築,屋頂是朱紅色的琉璃瓦,甚是富麗堂皇。 “你哥好手段,生意做得挺大!”李文忠道。“這算啥,東城那一條街幾乎都我家的。”依娜得意地說道。 這一說,李文忠半信半疑。她平日裡舉止不著邊際,他有此懷疑也是情理之中。 正當李文忠立於原地陷入思慮,依娜至酒樓門前吆喝,從裡麵邁出一個三十餘歲的中年男子。他一身漢人裝扮,長須垂胸,頭戴一頂儒冠,一臉的文氣。這人見了依娜,不禁麵上一滯,定睛一看,大喜:“小祖宗,你總算回來了,可急煞了大當家。”話音落,那漢子一麵將依娜往門內引“快快進來”一麵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依娜不急入門,而是將李文忠引薦給這個漢子,依娜道:“這是咱們家人。”男子不禁一愣,回神後朝李文忠作揖道:“久仰!”李文忠回以拱手。 漢子撫著須,仔細打量著李文忠,感嘆:“果然玉樹臨風,配得上咱家小姐。”李文忠笑道:“過獎!” 他們問候時,寨柳低著頭,文靜地跟在李文忠身後,不動聲色地站立。依娜自然不會遺漏她,向男子介紹道:“這是阿姐。” 漢子皺眉:“這是寨柳?”依娜一把扯下寨柳麵上的蒙巾“在這還帶著這玩意作甚?早就該取下了。” “傳言不假,你姐妹倆形同一人。”漢子大驚失色。 隨後,他朝裡堂叫道:“小二,麻溜點,將最好的酒拿出來,東家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