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京都東城兵馬司監牢。 陳昊緩緩睜開了眼,借著矮墻上小小氣窗投進的微光,看到麵前驚恐地站了十來個穿臟兮兮赭色囚服的大漢。 空氣中飄蕩著臭鼻辣眼的味道,宛如身在農村的旱廁。 陳昊有些發懵,他舔了舔發腥發鹹的嘴唇,微微轉頭觀察了下周遭的環境,確信自己身在古監牢。 跟兩年前在旅遊景點看到的監牢一樣,這裡低矮逼仄,除了磚頭壘砌的“長炕”和門後的木桶外,再無別的物件。 我不是被運渣車撞了嗎?應該在醫院啊! 難不成,是到了陰曹地府? 迷茫、恐懼襲上心頭,陳昊強裝鎮定,不動聲色地咬了咬嘴唇,很快打消了自己已經死亡的念頭。 “陳昊少爺,您……您醒啦?” 說話的是個身材瘦小,左眼灰白的青年,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陳昊的麵前,麵色驚恐地問。 陳昊脊背發涼,心想眼前這個看起來賊眉鼠眼的人,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認識他嗎? 還有,他的發音怎麼這麼怪? 發音有點像普通話,卻還有股濃濃的方言味。 陳昊微微點頭,目光無意間落到了身上的乾凈赭色囚服,兩隻顯得蒼白的大手,一雙伸出炕沿的長腿,以及一雙皮劄?。 天啦!這還是我嗎? 不等他細想,青年就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戰戰兢兢地問: “陳昊少爺,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可以。” 陳昊模仿著他的發音,冷冷說。 看得出來,這群麵相不善的囚犯是怕自己的,他覺得自己現在要努力控製好表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好惹。 青年聞言輕手輕腳地上炕,在離陳昊兩拳之寬的地方坐了下來。 “陳昊少爺,我可以坐下嗎?” 站立的囚犯很快七嘴八舌地問,聲音極低極謙卑。 “可以!”陳昊說。 十一個犯人緊挨著,坐在了長長的炕上。 陳昊這才發現,厚重的木門口後還站了兩個身材魁梧的大漢。 一人全身顫抖,痛苦扭曲的臉滿是汗水,左手緊緊捂住左耳,指縫中不斷有鮮血滲出。 另一人攙扶著他,右手還拿了一隻血淋淋的耳朵。 “陳昊,你可真是夠狠的,劉大哥不過想讓你跪下臣服,給他抓抓身上的虱子,你就一拳打倒他,咬下他的耳朵,我梁虎闖蕩江湖這麼久,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富家公子哥。” “現在你沒有死,說吧,到底想做什麼?” 手拿殘耳的大漢掃了眼陳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胸膛上下起伏。 我咬下了他的耳朵? 陳昊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抹了抹嘴唇,發現手指上確實有淡淡的紅色。 難怪嘴唇發腥發鹹,合著是血液啊! 盡管沒有搞清楚狀況,不過陳昊很快冷靜下來,冷哼一聲說: “我沒想乾什麼,隻想告訴你們,大家都身在監牢,要好好相處,誰要想稱王稱霸,下一次丟的就不是耳朵。” 他看了一眼角落,淡定地說:“去坐下吧,別再鬧事!” 實際上,陳昊的內心十分慌亂。 從自己陌生且無傷的身體,陌生的聲音,他已經理智地排除了某人或某個組織惡作劇的設想。 猜想自己大概如動漫中的人物那般,魂穿到了一個陌生的古代世界。 陳昊怕,怕兩個大漢吼一嗓子,引來了獄卒。 在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他咬下別人耳朵的行為,免不了遭到獄卒一頓毒打,輕者殘廢,重者死亡。 這非他所願。 兩個大漢沒有說話,徑直走到角落坐下了,他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下了。 陳昊花了小半天,才從左眼瞎掉的陸明遠口中打聽清楚,這具身體的原主陳昊是在前天早晨進了監牢。 普通監牢已經人滿為患,獄卒們沒辦法,隻好把他丟進了死囚監牢。 今天早晨,原主一拳打倒死囚劉雄,像條瘋狗一般撲倒在他身上,死命撕咬劉雄的耳朵,混亂中,劉雄揮拳重擊打了原主的太陽穴。 陳昊這才明白原主死因,以及犯人們懼怕他的原因。 一是眾人一度以為他死了,二是誰也不想招惹一個瘋子。 他也向自稱輕功高強,盜了二十多家大戶,諢號“白燕子”的陸明遠打聽過自己入獄的原因,對方搖搖頭表示不知,接著猜測說: “看陳少爺長得俊俏,許是勾搭了哪家小娘子,被她夫君給發現報官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陳少爺可是賺了。” “我聽說書的講,《燕律》規定丈夫在捉奸場所,當場殺死奸夫及妻妾可以無罪,而捉奸告官不過處奸夫奸婦杖九十。” “您家富庶,隻要花點錢買通衙役,杖九十自然無事。”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著調,不過陳昊倒希望他說的是真的。 花點錢,不痛不癢地挨九十板子,總好過徒刑、流刑,甚至是死刑。 時間又過去五天,陳昊總算是搞明白了所謂的“大燕”目前形勢,恭宗皇帝年僅九歲,兩宮皇太後垂簾聽政,重用親族,引起楊氏皇族及朝中大臣的不滿。 京都之東的兗州,有一支農民起義軍名為“瓦崗軍”,七年時間控製了東郡九縣,擁兵二十萬,已經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而北方的遼國,西方的金國、夏國和元國也虎視眈眈,近年來不斷小規模犯邊擄掠,讓大燕疲於應付。 當然,陳昊對天下大勢不感興趣,他目前最關心兩件事。 一是已經被判處秋後處斬的瓦崗叛匪劉雄,以及殺人放火的悍匪梁虎,會不會在傷勢愈合後,偷偷摸摸地乾掉自己。 二是自己已經被關八天,何時過堂受審,何時宣判。 暗無天日的監牢裡,隻能靠墻坐著睡覺,夜裡還冷得瑟瑟發抖。 最讓陳昊受不了的是,小便就地解決,大便就用門後的木桶,等木桶滿了才有人來清理。 唯一欣慰的是,他吃的是大骨、排骨、肉和米飯,餘下十四個犯人吃的是摻雜著小石子和老鼠屎的米粥。 這些日子,陳昊試圖通過獄卒送飯的間隙打聽,不過每次得到的都是冷冰冰的答復:等著! 這天晚飯時間剛過,陸明遠抹了抹嘴角的油水,上炕幫陳昊抓起虱子,緊挨陳昊而坐,犯戲殺罪被判三年的高敦眼巴巴地看向陸明遠的雙手。 入獄半年,原本白白胖胖的他已經瘦骨嶙峋,監舍裡的虱子和時不時竄出的老鼠,成了他最好的美食。 “別看了,明天我分點大骨頭給你。”陳昊無奈地說。 他心想,陸明遠這家夥是不是騙我? 眼前餓得有氣無力的高敦,哪裡像修煉了寒冰掌法的大俠模樣? “多謝陳公子。” 高敦欣喜地拱手道謝,重新背靠墻躺下了。 “高兄,你真的練了寒冰掌法?”陳昊好奇地問。 高敦微微點頭,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嗯”,似乎這樣能節省點力氣,不至於餓得發慌。 “能一掌劈開牢房大門嗎?” “嗯。” “為什麼不逃出去?” 高敦瞪大了眼,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陳昊。 監舍裡的其餘犯人,也投來了驚訝的目光。 “陳少爺,高大俠是跟朋友捶打嬉鬧,不小心用真氣把對方打死,他再堅持兩年半就能出去,要是逃獄被抓,說不定要被判個淩遲。” “就算不被抓,高大俠還有親友,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的。” 陸明遠愣神片刻,趕緊解釋,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越發懷疑這位富商的兒子被劉雄打壞了腦子,失去了記憶。 問他父母是誰,家在何方,他都含糊其辭。 “嗯?這個世界真有武功?有殺人於無形的真氣?” 陳昊實在不敢相信。 “瓦崗軍的首領薑大光是小混元修為,他能在千軍萬馬中取人首級。” 高敦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就是朝廷屢戰屢敗的重要原因之一。” 陳昊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個世界的人都這麼猛嗎? 要是跟人發生沖突,豈不是一拳就被打死了? 他一打聽才知道,中原人練武已有上千年歷史。 無論是誰,隻要調理內息,打通奇經八脈,就能煉氣,如果得到武林中傳聞的八大奇書之一,更可能借助宇宙的力量,窺得長生的秘密。 如今,各門各派已經總結出成體係的修煉力量路徑,從低到高為星辰、月魄、日輪、混元四大境,每境又分小、中、大三階。 由於各門派間長久存在的修行壁壘,大燕境內已知的小混元修為的人不足十人,而有飛天遁地之能,被世人稱作謫仙的大混元修為之人,更是聞所未聞。 “你們都練過武的嗎?” 陳昊默默咽了口唾沫,心有餘悸地左顧右盼。 十四個犯人裡,隻有角落的一個中年人搖頭否認。 他說年輕的時候想拜師學武,奈何交不起費用,也就沒有開脈修煉真氣。 陳昊心裡更慌了,這個監牢裡有過五個死囚跟劉雄關係密切,自己要再不想辦法出去,或者抱上一條大腿,恐怕不等過堂就會死在監牢。 “高兄,能教教我武功嗎?作為回報,等我出去會送些銀兩給牢頭,讓他改善你的夥食,直到你走出監牢。” 高敦的雙眼放光,他一把抓住陳昊的手臂,激動地說:“真的嗎?隻要我教你,你每月都會送來銀錢?” 陳昊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看向“白燕子”陸明遠。 “告訴他,我家富裕嗎?” 陸明遠抬頭看向房梁,想了一會兒說道: “據我所知,陳少爺家在東城算中等富裕人家,不算上商鋪和田宅,光是銀錢就有九萬多兩。” 不用說,這家夥肯定去家裡踩過點,難怪對我家的事門清呢? 陳昊倒沒有拆穿他,點頭笑道,“不愧是神偷,有點東西。” 聽到兩人這麼說,監舍裡的犯人們紛紛起來,圍在了陳昊身旁,說著“陳少爺,我會暗器”“陳少爺,我一腳能踢倒碗大的樹”之類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昊來者不拒,答應隻要有真本領,他願意拿錢學武功。 監牢裡的氣氛活躍了起來,盡管有人餓得走路打飄,但依然使出全身力氣,朝地麵打出了一個坑,以證明自己身上確實有真功夫。 夜裡,監舍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跟往常一樣,陳昊直勾勾地看向氣窗外,全部的注意力卻集中到自己的左側。 角落裡,有耳朵包上的草藥的劉雄和屁股上有傷的梁虎。 八天前,咬耳的鉆心之疼和求生的欲望,讓劉雄擔驚受怕度過六個時辰之後,終於在黃昏放飯之時,將失去耳朵的事實告訴了獄卒。 他倒沒把陳昊供出來,隻說自己一心求死,這才威脅梁虎咬他的耳朵。 這樣的話,獄卒們自然是不信的,在請來大夫給他清理包紮傷口之後,梁虎就被帶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他的屁股已經開了花,疼得走路一瘸一拐。 明眼人都知道,梁虎挨了獄卒們的板子,也真正跟陳昊結下了梁子。 “我不能睡!” 打了哈欠的陳昊暗道,使勁捏了捏大腿內側,疼痛讓他略微清醒了過來。 他有點懊惱,想著就不該在黃昏時分跟眾囚犯練武,搞得自己疲憊不堪。 …… 深夜,劉雄摸出藏在背後,早已磨出尖刃的骨頭,躡手躡腳地下床,摸索到了地麵有個小坑的地方,那是他偷偷標下的記號。 他手執骨結,將鋒利的骨頭尖刺紮向了墻壁。 “啊……”淒厲的哀嚎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