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立，大木立，獸欲來，獸欲來。 　　酉獻神，酉獻神，天風起，天風起。 　　鳥向空，鳥向空，水長流，水長流。 　　星垂遠，星垂遠，地象同，地象同。 　　流火至，流火至，生九子，生九子。 　　九子大，九子大，乃行遠，乃行遠。 　　來草木，來草木，大母怡，大母怡。 　　母不怡，母不怡，致八荒，致八荒……” 　　萬裡無雲，太陽當頭正盛。 　　一個男孩坐在漆黑的山洞口，搖頭晃腦地念誦著一首童謠。其律調抑揚頓挫，結合孩子稚嫩的嗓音，讓人聽起來別有一番韻味。 　　細細觀察那男孩，他的眼睛說不上大，單眼皮，雖不深邃卻勝在清澈明亮。他的黑色的眸子中微微閃爍著的一絲光芒，正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 　　他的鼻梁挺拔，嘴唇略薄而柔軟，散發著一種天生的內斂。他的下巴線條柔和，讓人輕易就能感覺出小孩子獨有的稚嫩。 　　總的來說，黑發黑瞳，星眉劍目，典型的黃種人長相。 　　雖然現在還未脫去嬰兒肥，不過很容易就能聯想到他長大後的模樣。 　　不過，雖然他麵相上過得去，可是打扮上卻實在是不盡人意。以火草纖維和各種植物草葉織成的草衣，歪歪斜斜的垮在他的身上。其臉上更是誇張，呈現出詭異的蠟黃色。那可不是他皮膚原本的顏色，而是他縱情玩過泥土後，尚未將臉上的泥汙洗去，任其凝結導致的。 　　一陣輕風吹過，小男孩抬頭看了看，四下無人，草木盈野。他的麵前是一片不大的平地，夾在身後的山體與前方的樹林之間。見沒有人過來，他又低下頭去，撥弄起脖子上掛著的那枚貝殼。 　　那是一枚白色的貝殼，是他大母最近送給他的。以火草的纖維揉撚挫成草線，將其牢牢地掛在小男孩的脖子上。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物件，他已經擺弄了許久，卻仍心懷好奇。 　　他輕輕地搖著，望著，念誦著。 　　“小貪！小貪！……” 　　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不知何時，前方的林中走出了一個與他差不多大的男孩。 　　走過來的男孩與坐在地上的小貪年紀相仿。他有著一雙丹鳳眼，有著高高的鼻梁，看上去仿佛自帶著陽光。與小貪不同的是，他看起來唇紅齒白，小麥色的皮膚也比小貪乾凈些。不過他那已經長到半個頭那麼長的頭發很隨意的飄在腦後，成綹地往下滴水，一看就是剛剛清洗過的樣子。 　　他與小貪一樣，身上穿的都是由火草葉和各種粗麻製成的草衣。二人的腳都赤裸著，腳底板上有著厚厚的繭痕。 　　“小貪，族裡要大食了，快跟我走！”對麵的孩子疾步向小貪走來，呼哧呼哧地大喘氣。可以想象他剛剛跑了不短的一段距離。 　　“大食？什麼大食？我聽說過大祀，還真沒聽過大食。還有，你去哪了？都不跟我玩了，就留我一個人在這兒……”地上的小貪抬起頭，賭氣地瞥他一眼，嘴上不停地抱怨道。 　　對麵的男孩也不惱，笑著撓撓頭道：“那就是大祀吧，無所謂啦，反正你趕緊跟我走。我可不是不跟你玩，我被我大母喚去了，她剛給我清洗了一下。她說讓我把你也叫過去，你也得洗一下。”他在小貪麵前站定，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切！”地上的小貪故意別過臉去，但是還是老老實實地伸出手去抓住了男孩的手。 　　“好了，我們快走吧，我大母該急了！”男孩一把將地上的小貪拉了起來，隨即帶著他向密林的方向出發。 　　似乎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情景，小貪也沒有再耍小脾氣，而是任憑男孩抓著自己的胳膊，很自然地跟他走去。 　　“小巨，其他人呢？”小貪對拉著他的男孩發問。 　　身前的小巨回過頭來，“他們都過去大祀了。聽我大母說，我們已經出來山洞這邊住了，所以也有參加族會的資格了，聽說是族正親自主持的呢！” 　　原來，這兩個孩子都是這個名為九黎的小族中，剛剛與自己大母分居的孩子。 　　就在前幾天，隨著族正宣布時間已到，他們這批孩子便集體離開其大母，轉而到山洞中去生活。這是為了讓他們適應離開大母獨自生活的場景，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夠彼此認識，逐漸成為一個集體。 　　小巨忽然覺得手上一沉，小貪猛地一下子停了下來。隻見小貪的臉陰沉沉的，顯然是心情不佳。 　　因為族正就是他的大母！ 　　是他大母親口下的命令，讓到了年紀的孩子都分居出去。而隨著大母一聲令下，自己也稀裡糊塗的與其他孩子一起住進了山洞中。 　　剛剛換了新環境，他們目前都在適應中。但是小貪卻對這新環境極其抵製，這幾天總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故而他對下達命令的大母也抱有一絲怨氣。 　　二人在路上走著，黎貪的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那天與他大母分別時的場景。 　　身為族正，大母難得有時間與他一起吃東西。她摸了摸他的頭，平靜地對他說：“小貪，你已經差不多快要到了年紀了，明天你就到山洞裡去住吧。那裡麵都是與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去了要與他們好好相處。” 　　小貪早就知道那個山洞，他們族裡到了一定年紀的孩子都要去住到那個山洞裡，直到他們被九黎認為成人之後才會再出來住。但是他卻不願住進去，一是因為他社恐，不太願意主動與人交往。二是他與大母生活在一起時，大母雖然沒時間管他，可是總有人會來照顧好他的生活。但是一旦離開了大母，便不會再有人來照顧他了。 　　住進山洞的這幾天夜裡，他幾乎都沒有睡好。 　　裡麵時不時就會傳來孩子們打呼嚕放屁的聲音，他聽了之後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種時候他就會一個人走到山洞外，坐在山洞的門口倚著石壁。閉上眼睛，他就能夠聽到風聲，聽到蟲鳴。在這些悅耳的協奏中，他也會偷偷回想與大母住在一起的時光。 　　不過雖然山洞讓他極不適應，所幸同住的人裡還有他最好的玩伴，也就是此刻與他一起走的小巨。他們從小就認識，關係極好，是一起玩到大的夥伴。 　　因為小貪的大母是族正，她平時十分忙碌，所以幾乎沒有時間能夠陪著他。而這些時間基本都是小巨和其大母浮玉陪著他。 　　說來倒也有趣，小貪的大母與小巨的大母浮玉其實也很熟悉，她們時常會一起討論一些族中的政務。 　　於是小貪和小巨的童年就在彼此的陪伴下，在她們的討論聲中，無憂也無慮地玩過來了。 　　現在回過頭看看，從第一天搬到山洞來，已經過去很久了。 　　他們想著，念著，適應著，日子不知不覺倒也過去許多了…… 　　小貪回過神來，二人仍在肩並肩向前走。他們此刻正在經過一片樹林，那便是位於山洞口外的樹林，走出山洞口，走過小貪一開始所在的空地，隨後就是這片樹林。 　　一棵棵粗枝大葉的山毛櫸鋪滿了這裡，陽光隻能通過樹與葉的孔隙透進來，讓人覺得有絲絲的陰冷。另外這片樹林裡還總有一股騷臭味，那是人們在此居住時排出的濁物發酵的氣味。 　　這片林子實在是太臭了，故而兩人都不喜歡這裡。每次走過這片樹林的時候，他們總是下意識地快步穿過。 　　這次亦是如此，兩個人穿行在林木間，刻意輕手輕腳的，不發出一絲的聲音。 　　走著走著，旁邊的灌木叢林卻忽然擺動起來，傳出“簌簌”的聲音。 　　小貪膽小，頓時就被嚇了一個激靈，不敢動彈了。 　　小巨知道他必然如此，於是便拉緊了他的手。 　　“跑！”小巨突然大喊一聲，然後拉著小貪迅速向前跑去。 　　小貪心裡害怕不敢動彈，但是由於小巨在前方拖著他，所以他也不得不跟著跑去。二人跑的很快，甚至都來不及回頭看一眼。 　　而在他們身後，灌木叢還在簌簌地響著…… 　　跑了一陣，回頭再也看不見那灌木叢了。此時小貪也實在是跑不動了，二人便慢慢停下了。 　　二人就地坐下，準備休息一陣。這時小貪卻忽然問道：“你說剛才那是獸嗎？” 　　“獸？應該不是吧，九黎哪有獸？”小巨不以為然，他在九黎生活了這麼多年，還從未聽說過九黎內有獸。至於那些勇猛獵獸的故事，都是很久之前流傳下來的了。 　　就在小貪疑惑未解之際，二人卻突然聽到了一個渾厚的女聲：“準備！” 　　“我們到了！”聽到這聲音，小巨一笑，一把站了起來。他伸手去拉小貪，同時宣告他們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兩個人從樹林邊緣的灌叢中穿出來，很快就來到了一片平地上。仔細看去，這哪是什麼平地，這是一個懸崖上的平臺！ 　　小貪遠遠望去，隻見數不清的大人已經在這一大片平地上站好了位置，圍成了幾個圓形的圖案。 　　小孩子們沒有跟他們一起站好，而是都在他們右手邊的位置，在靠近樹林的一側坐著。 　　再往更前方看去，視線的盡頭赫然是一個高高凸起的懸崖，仔細聽甚至還能聽到下麵潺潺的水聲。而在懸崖的高坡之上，一個女人持杖而立。找書苑 ｗwｗ.zhａｏshuyｕan.cｏm那便是小貪的大母，九黎的族正。 　　在她的下手邊，有一個戴著獸頭骨麵具的男人。而在他們更往下的地方，另有兩個未戴麵具的女人。她們的肩上扛著一個女人，肅立在懸崖邊。 　　隻見大母頭微微一斜，目光向著黎貪這邊打了過來。待掃視一遍確定人都來齊了之後，她又將目光收了回去。她未穿九黎製式的草衣，而是換上了一身獸皮衣，小貪知道，那是族裡有重大事務時她才會穿的。 　　小貪和小巨到孩子們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開始打量起那些站好的人群。那是九黎族的族人們，隻見他們個個神情肅穆，仰望著天空，等待著族正的命令。 　　很快，族正和她下手位置的男人交換了個眼神，用力握緊了其手中的權杖。 　　隻見她把手中的木棍往地上杵了三下，緊接著便以她那渾厚的嗓音高聲喝道：“大祀開始！” 　　下一刻，圍成圓圈的人們動了。他們高高地舉起手手臂，並高喊著：“玄鳥在上！”。 　　千人同喊，那駭人的氣勢嚇了小貪一跳，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場景。 　　就在黎貪震驚於此次活動的聲勢浩大之際，更令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突然，懸崖邊的兩個女人高聲吟唱幾句，隨後高舉雙手，一下將她們手中的女人丟進了下麵的深淵。隻聽“噗通”一聲，便再沒有了那人的蹤跡。 　　而圍站成一圈的人們卻沒有被此舉嚇到，反而是再次齊齊舉起手臂。他們仰頭朝天，隨著族正齊聲高喊： 　　“獻與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