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這塊石頭叫做床,是用來放東西的。上麵的叫做沙盤,專門用於打仗。” 牧原本已經下了逐客令,但是見到黎貪對沙盤感興趣後立馬又熱絡起來。一邊的姬典皺了皺眉頭,並沒有說什麼。 “東西?沙盤?”黎貪以上揚的腔調重復了一遍這兩個詞匯,裝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 由於大母常常沒時間,為了能夠多與大母待一會兒,他在小時候就已經深得如何將話題延長的要領。當對方在說感興趣的話題時,隻要不主動掃興就可以。如果能夠稍稍給與一點回應,那對方絕對會忍不住主動說下去。這既能給對方提供情緒價值,還有利於在不知不覺間套對方的話。 “哦,這是我們姬水部的俚語,我們這邊喜歡把物體叫做東西。至於沙盤嘛……”牧興高采烈地為他講解,仿佛下一秒就要手舞足蹈起來。但是下一秒,他轉頭看了眼姬典,二人對了個眼神之後,牧便立刻停了下來。 他以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結束了給黎貪的介紹。 “看來這個沙盤還挺重要的,否則牧應該會說給我聽。”黎貪在心中暗道,“這個牧與姬典的關係似乎不一般啊,他這麼大的年紀,又是姬水部的夏官,竟然會願意聽一個孩子的。” 想著,他笑著點點頭,“有熊不愧是大族,就說這個床,應該是打磨出來的吧?我們九黎就根本磨不出來。你們還有馬,有那麼多新奇的物,額東西,真的很厲害。”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他能夠感覺到姬典是深以有熊的強大而自豪的,所以他準備從這方麵下手,看看能不能再套點話出來。 牧疑惑地撓撓頭:“新奇嗎?”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黎貪實在誇他們,爽朗地笑聲也不自覺溢了出來,他擺擺手:“嗨!都是前人的功勞,我們隻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而已。” 姬典見牧又要打開話匣子,趕緊站出來打斷。他將手邊的一個酉放回到墻邊,對著牧說道:“行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黎貪見姬典急著回去,越發覺得自己應該多在這裡呆一會兒。他知道姬典是害怕牧的嘴把不住門,又暴露出什麼隱秘來。如果回去了,黎貪單獨麵對姬典,那他很難從他嘴裡問出什麼來。而想辦法多在這裡留一會兒的話,一旦牧說嗨了,就有機會套到他想要的消息。越是這樣,他就越要留下,趁著這個機會多做些嘗試,看看能不能打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麵對姬典的阻攔,黎貪已經做好了準備,充分發揮出死皮賴臉的優良特性,想盡一切辦法多留一會兒。他有把握,隻要別表現得太過精明招人厭惡,以牧的豪爽性格是不會強製將他驅離的。 他趕緊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擺出三分靦腆四分害羞的神態,主動對牧說道:“其實我崇拜你們有熊很久了。你們不知,在我們九黎啊,每天都有長者給我們講述這天下大族的種種,每次一說到有熊時,他們總是盡說些誇贊的話。說咱們自古以來一直就是大族,說咱們從不欺負弱小,甚至為了保護弱小而主動抵禦東夷,還說有熊打仗天下一絕!” ——騙鬼咧,哪有什麼長者?不過嘛,我說有就有! 彩虹屁這東西,雖然廉價,但是隻要掌握好尺度和方法,就是好用啊! 黎貪偷偷抬眼看去,牧的眼睛都笑沒了。黎貪沒看錯,他這種直來直去的人就喜歡別人這麼誇。 “嗨呀,什麼一絕,過了,過了。不過嘛,說起抵禦東夷,我們確實是有點經驗的。你是不知呀,當年東夷還沒起來,那時還是由庚的時代,那時候起我們就在少典的帶領下對抗他們了。”他伸出的手在空中不斷指指點點,豪邁的笑聲如和風撫人心靈。 說到這裡,原本掛起臉來的姬典突然也稍稍緩和了些。他頗有些無奈的看了牧一眼,看來是不打算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了。 牧從身後隨手拿了個酉,猛灌了兩口。水順著他的下巴流下去,他用胳膊輕微一擦,放開手腳繼續說道:“我跟你說,別看現在的東夷強勢,曾經我們可是麵對過更加強大的由庚。那時我還年輕,也隻是少典手下的一個普通戰士,因為與他住得近些,這才與他有了些交情。”他回頭看了看姬典,“哦對,少典是他大父,你知嗎?” 黎貪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姬典的臉上也帶上了幾分自豪。 那已經是上代人的事情了,黎貪對此其實並不關心,但是為了讓牧能夠說得開心,他還是積極地點頭回應。 牧徹底打開了話匣子,開始站起來,在二人的麵前指手畫腳吐沫橫飛起來:“當年啊,我們有熊也算得上是八大族之中比較強大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那時的由庚就是比我們要更厲害。雖然這麼說,咱們也不能讓他們嚇住了呀,你說是吧?那時由庚的吞並之意已經很明顯了,他們就是想要把我們都滅掉,讓每一片土地都成為他們的。” “可是咱們不能就這麼等著被人滅掉啊!於是那時湯水部正的少典與紅塵部正的管涔一合計,不行,咱不能就這麼被欺負,必須的乾他大母的!於是那時我們就派出了族裡的祭司,由他西向而去,聯合這天下的其他六族,一起對抗由庚。” 黎貪似乎在牧的話裡聽到了一句熟悉的話,這讓他不禁有些莞爾。不得不說,這些武人倒都是頗有些可愛。 “我跟你說,你別笑,我們當時確實就是一族一族地找,一族一族地勸,最終好不容易才說動了其餘六族,共同構成了抵禦由庚的聯盟。不是我自誇,當時我們那可是人獸之戰後最大的一次諸族聯盟,就這樣也才勉強能夠與由庚戰成平手。” 說到這裡,他突然話音一轉,嘆息一聲:“可惜啊,後來不知怎麼的,我們莫名其妙地就散了。好在是由庚那時也到了窮途末路,我們才沒有被都滅掉。” 說了這麼多了,黎貪也開始對這些感興趣起來,他追問道:“那後來呢?” 牧看了姬典一眼,“後來?後來由庚氣數將盡,我們本想著去吃掉其殘餘的勢力,然而神農為了不讓我們更進一步,就主動對我們發兵,硬生生將我們拖住了。要不是這樣,哪還有那些東夷佬什麼事?” “神農?進攻你們?”黎貪有些驚異於這其中的轉折多舛。 “嗨!那時我們與神農就已經從八大族中脫穎而出,大有重現由庚之勢。隻是神農在那時主動來打我們,連帶著其餘的小族都又重新亂了起來,曾經的七族之盟也就自然不復。亂戰多年,等我們反應過來時,東夷已經不聲不響地吃掉了由庚,曾經的八大族也死的死散的散,這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黎貪感到有些唏噓,這天下之事,倒真有些讓人捉摸不透。“那你們就不恨神農嗎?為什麼我看你們好像隻恨東夷人?” 牧搖搖頭:“東夷是個惡族,他們隻滿足於自己的利益,卻從不考慮其他種族。他們犯下的惡行說都說不過來,並且他們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這樣的種族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天下共敵。而且當年少典的死與東夷脫不了乾係。” “至於神農。其實我也恨過,但是少典曾經跟我說過,那也不能說是神農的錯。說起來,神農與我們有熊倒還有些親近。小典這一脈與神農的族正其實是有著共同的祖先的,所以我們兩族向來是守望相助。隻是那時神農的內部出了些亂子,或許是為了爭權奪利吧,他們做了不少的錯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也導致了神農的衰落。” “什麼!神農與有熊有共同的祖先?”黎貪震驚得無以復加,他第一次聽說這些事。如果這是真的,那倒真不知該如何評說了。 牧又轉頭看了看姬典,黎貪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姬典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完全看不出他此時正在想什麼。 見姬典不想說,牧便又開口答道:“事確實是這麼個事,隻是這其中的事情太多,早就理不清楚了。或許少典會了解那時的事,可惜他太過耀眼,被當時以東夷為首的多方勢力聯合起來害死了。這才導致他早早的隕落。”他伸手摸了摸姬典的頭,眼中滿是對他的憐惜。 沉默良久,他才繼續說道:“自那時起,我們這些與他交好的人聽從他的遺願,不再留在那個是非之地,而是來到了這裡,成立了有熊的姬水部。所以如果不是他,我們也不會麵對東夷,或許你們也早就被滅掉了。” 姬典的大腦快速運轉,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其中不尋常的味道。是什麼樣的手段竟然能夠直接害死一族的領袖,甚至能夠讓他們發生了分裂?毫無疑問,僅靠外部勢力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或許也是因為如此,才會導致湯水和姬水的分裂吧。少典之所以會讓他們離開,大概也是出於對他們的保護。 不知不覺間,他倒也可以嗅到這些隱於風雲變幻中的陰暗氣息了。 然而此刻他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深埋於對這些大族鬥爭之難言的唏噓感慨之中。 良久,他猶豫著問出了最想問的一句話:“你們,會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