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玩胯子弟(1 / 1)

公元198年。   鎮南將軍、荊州牧、成武侯劉表的府上。   一名身材魁碩的中年男子,正對一儒士打扮的老者大罵:   “你個匹夫!坑貨!豬隊友!”   “讓我說你點什麼好?”   “叫你滅曹的膽子你沒有,借著滅曹之名行商的膽子你倒有,還很大。”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此物乃是戰略物資,戰略!你懂嗎?等閑不得往外發賣。”   “你可倒好,賣得到處都是。我聽說現在就連劉璋吃的蜀菜都是紅糖味兒的。”   “要不是看在親戚的份上,我真想現在就到正月,再狠狠地把頭發給剪了。”   “你可真是袁熙的夫人進菜園子——甄姬拔菜。”   “我看你不是總督水軍,你就是個尊嘟水貨!氣死我了......”   老者便是劉表。   在被噴了一臉口水之後,他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好了!”   皺眉思索了半刻後,又道:“他真是這麼說你的?”   “千真萬確呀!”   中年男子則是蔡瑁,聞言趕忙抱拳道:“您也知道,這孩子自幼便愛說些教人不懂的話,還有好幾句,我也未聽明白,又不敢多問。”   “嗯,看來是真的動氣了。”   “是呀,可得好好管管了。”   “管?吾兒天生異才,管他作甚?”   劉表瞪了蔡瑁一眼,又仰起頭自顧自地回憶道:“他雖然鬥雞、走狗、胡鬧、不讀書,簡直是有辱我家門楣!不過……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兒郎啊。”   然後俯身捧起自己剛寫下的字帖,輕輕吹了吹,深怕剛剛蔡瑁的口水沾到上麵暈開了墨跡。吹完又端起紙張反復凝視,隻見這紙滑如凝脂,潔白如玉,落筆於其上,能比尋常的蔡侯紙、乃至左伯紙都更加增色。   他本就是書法大家,如今得了好紙,更是技癢難耐,忍不住寫了半天,直到掌燈方罷。   寫完之後左右端詳,總覺得在好文具的加持下,今天的確是寫了一副難得的好帖,於是大為暢懷。   蔡瑁很適時地點評道:“越寫越入神了,我看梁孟皇肯定趕不上!就是蔡伯喈,也未必能及啊。”   劉表本來還暗自得意,但聽了蔡瑁的話後……他明著得意了,連連大笑。   眾所周知,他劉景升在荊州開辟了一片樂土,四方名士多有前來投奔者,他都或給官職,或給錢糧,多有蔭庇。但名士嘛,裝比就是生命,再加上“衣冠皆自以職分富貴,不謝人惠”的心理,所以部分人非但不感激,反而不感冒。   對此劉表也一直憋著火,但相比於公孫瓚,他還是要稍微大度一點點,除了拿蔡夫人撒氣以外,也沒有真的整出什麼狠活兒。畢竟他自己也是士人圈兒裡的人,大家還有另一個共同特點——要臉。   之前梁鵠一直嘲笑劉表的字醜來著,“這下好了,看那梁鵠老兒還拿什麼跟我神氣。”   劉表大爽,不禁又反復多看了幾遍,就像每多一個點贊,就多看一遍朋友圈的某些吳彥祖一樣。   但他嘴上還是斥責道:“咳咳……不得胡言。你剛說什麼來著?你說琨兒怎麼了?”   蔡瑁趕緊解釋:“不是,不是說公子怎麼了。我是說,得管管蒯家他們了。”   劉表歪頭打量起了蔡瑁,心生疑竇。   他原有兩子,乃是入荊州前,由前妻陳氏所生。   可惜陳氏早亡。所以劉表到荊州後,與本地的望族蔡氏是各有所需,因此一拍即合,劉表很快娶了蔡氏女為妻。   本來這隻是一樁平平無奇的聯姻罷了,為了荊州的穩定,老夫何惜一腰子!   但沒想到已經年過半百的他,居然還真能再添一子,這至少說明身體不錯,劉表很滿意。   而且更神奇的——孩子落地就能人言,睜眼便知爹娘,顯見是個早慧的神童,這就更是奇上加奇了。   起初劉表大喜,自以為後繼得人,誰成想到了抓周的時候,孩子放著兵符、印綬、紙筆、錢囊等一應要緊物事不抓,偏偏徑直抓了個玉枕頭,然後當場便睡。   當時他還不甚在意,隻道是個有福之兒,仍然樂嗬嗬地給幼子取名為“琨”,既有諧音之趣,又是美玉之寓。   畢竟親生的嘛!   而且又是“(襄陽)諸蔡最盛”的蔡家二小姐蔡夫人所出,因此老劉還是從小就給請了最好的名士來教,拳拳之意,盡是望子成龍。   然而誰知,此子卻是生性頑劣異常,最愛胡言亂語,小時候就常道教書先生“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氣得他師傅胡子亂顫。還逢人便愛說些“雞變狗不變”的讖語,搞得眾人莫名其妙。   那時起,劉表便感覺有些不對勁。   蔡夫人見狀也曾勸過兒子,誰知劉琨竟反問:“讀書?讀什麼書?我阿爹單馬入宜城的時候,就把我這輩子的書都讀完了。”   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的確是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對此蔡夫人當然也是懂的,因此勸過幾次之後也就不當回事了。   以至於再長大些後的劉琨更是飛揚跋扈,從襄陽城北走到城南,經常是看誰不爽,伸手就打,路過攤販,伸手就拿,心情好的時候可能還會多說一句“記到蔡軍師(蔡瑁,時任鎮南將軍軍師)賬上。”   還……酷愛摸婦人的大腿,是襄陽城內有名的真·玩胯子弟。   不過由於他爹在荊州畢竟還是有一定的地位,大家能忍就忍忍吧。反正小小孩童,打也打不疼,蔡家又有的是錢給他付賬。他還是個孩子呀!你跟他計較什麼?   但劉表卻忍不了。   他出生皇族,是正經的宗室。身高八尺,顏值出眾,又是太學生,是聲明早著的才俊,人稱“八顧”。治理荊州數年,起碼在臺麵上,從上到下都還是非常尊重他的——朝廷予他假節之權,並督交、揚二州,等於是將整個東南方麵一以委之;地方豪族又給麵子,蔡、蒯、龐、黃這些大家族,都隻認他這個共主,雖然聽不聽話另說……最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老百姓也感戴牧伯的恩德,都稱他是仁義之主也。   但卻生這麼個兒子,那不是晚節不保嗎?   劉表很生氣,想要親自教訓兒子。   劉琨卻一本正經地回答:“大人不必動怒,琨有一言,請大人靜聽。”   想了想幼子的種種早慧表現,劉表決定再給他一次機會,命他說來。   於是劉琨一臉痛心疾首地說道:“與其委屈自己,不如為難他人!”   “阿爹難道沒聽說——丙吉不問橫道死者,而憂牛喘,陳平不知錢穀之數,而雲‘自有主者’,這都是職責各有分定的緣故啊。”   還有句話他沒敢講:我打了一輩子的工,好不容易投胎成州牧家的公子,那這輩子我就負責享受有問題嗎?   “比如天子以東南大局委托阿爹,但爹也隻有雙手雙足而已,縱然英明神武、才華蓋世,又如何能麵麵俱到、事事關心呢?”   “所以阿爹便又將州府之事委托師傅,荊州兵馬委托蒯先生,又擴建水軍委托舅舅,至於別駕、治中、地方太守,皆各有其人。這不也是阿爹用人有道,治理有方嗎?又何須事事親勞哉?”   劉表感覺有點懵,現在不是討論是否事必躬親的問題,而是……嘿!豎子,敢嘲笑我被世家大族所鉗製是吧。   他正要解下綬帶,卻又被蔡夫人從裡間出來給攔住了。   劉表知道打不成了,這孩子不僅是他的兒子,也是蔡家所最看重的荊州少主!   再想一想,豎子說的又何嘗不是實情呢?索性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扶著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