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克德渾抵達武昌,意味著真正的大戰即將開始。 眾人興奮歸興奮,但必須充分重視起來。 研究了一些更具體的細節,安排了一些具體措施後,眾人出了中軍大帳,各自回營。 “小趙兄弟,且留步!”李過突然喊道。 趙立連忙折返回帳,隻見李過拿著一隻刻著“通”字的黃漆小木牌走過來,“小趙兄弟,這個你拿著,若想到處走走,會方便很多。” “謝毫侯!”趙立微微一怔,恭恭敬敬接過,揣好。 李過凝視他的背影出了大帳,負手而立,若有所思。 回到營帳,隻見李來亨已坐在案幾邊,端著一碗素麵呼啦啦猛吃;趙立提起吊壺,出帳去打水。 順軍軍糧一直緊張,這也是李過等人當初聯手抗清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於一乾核心將領吃的肉,乃是親軍去郊外打的獵物。病死或戰死的馬匹,則由將士們分而食之;但此類肉源都是不穩定的。 至於酒,也不是經常都有的喝。 基於這層了解,最近幾日一直吃素,嘴巴都淡出鳥的趙立才靈機一動,成功對堵胤錫反戈一擊。 至於堵胤錫能否幫著催到軍糧,趙立並不看好。 如此正好,倒省了其隔三岔五來攪局。 兩軍現在聯手收復湖廣,何騰蛟拖是會拖,但絕不敢貿然斷糧。 否則數萬饑餓貔虎之士殺入湖南,直接搶糧,那可就好看了。 何騰蛟,章曠等人骨子裡對順軍仍抱有深深敵意,私下仍以“流寇”,“賊兵”稱之,對李過等人也以“巨寇”,“悍賊……”呼之。 是啊,大明朝終究是亡在順軍手裡,崇禎皇帝終究是被永昌天子逼上吊的。 隻是造化弄人,最後卻被滿清韃虜摘了顆碩大肥桃。 但最後矢誌抗清,立誌恢復大明的中間力量,恰恰是一群賊寇。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變成了“流寇守國門,海盜死社稷。”,歷史的荒誕和吊詭之處可見一斑。 趙立一路感慨著,提著吊壺回到營帳。 已吃完麵,正抱著酒壇子的李來亨,立刻神色復雜的盯上他,目光中充滿探究,疑惑,乃至不滿和惱怒。 這小子為了當俺哥,到底對義父耍了何手段? “喂,小子,你今日又出了一場風頭,挺得意是吧!”二人冷戰了十幾日,李來亨終於率先打破了僵局。 “我沒得意啊,你哪裡看出我得意了。”趙立裝著委屈的樣子說。 “你也別先得意,勒克德渾是來了,但並不代表你後麵說的就是對的!” “我真的沒有得意啊!”趙立委屈巴巴的說。 “沒得意就好!”李來亨瞧著他的樣子,竟忍不住笑了。 趙立也笑了笑,自顧將吊壺放在火堆上,用鐵鉗撥了撥火堆,添了一把柴,便躺倒鋪位上,拿起一本《大順軍製詳錄》翻閱起來。 翻著翻著,他愈發肯定李過是真心想收自己為義子。 因為這些書籍,無一不是介紹大順政權的核心資料,一般人根本看不到。 加上剛才特意交給自己那隻令牌……是在盡可能創造條件,培養自己這個少年奇才。 李過雖是李自成侄子,但二人年紀相仿,咱與他年齡上並不違和,但咱真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待水燒熱,兌上醋,泡了腳,趙立便鉆進被褥裡繼續看書。 百無聊賴的李來亨拿起腰刀出帳,尋了一處地段,舞了一陣子刀,出了一陣汗,才回到營中。 他放下刀,又喝了一通酒,便脫了鞋襪,倒鋪便睡。 趙立立刻敏感的嗅出味兒,連忙捏住鼻子,翻身叫道:“喂,兄弟,世間事皆貴在持之以恒啊!” 李來亨大怒,翻過坐身,指著喝道:“小子,別看義父現在器重你,就敢對俺大呼小叫! 俺這些天已給足你麵子,別蹬鼻子上臉啊。” “給足俺麵子?你泡了腳,自個睡著不也香麼,是不是這樣?” “天天洗腳,真他娘的麻煩,俺之前半年都不洗一回腳的!”李來亨不耐煩的一揮手,倒鋪繼續睡。 “這也嫌麻煩?你這雙極品臭腳,每日兌醋泡泡,堅持半年定有成效,千萬不可半途而廢啊。” 李來亨嫌他聒絮,不耐煩的側過身去。 過了一會兒,他微微扭頭,瞅見趙立仍捂著鼻子,一臉幽怨的盯著自己,那表情就像個婆娘似的。 他哼了聲,繼續側身睡。 又過了一會兒,再扭頭,隻見趙立仍是那個動作,那副表情。 幾番過後,他實在忍無可忍了,“嘭!”的猛一捶鋪位,掀開被褥,翻身坐起。 二人僵持對視了一會兒,李來亨氣呼呼套上軍靴,提起吊壺,嘴裡嘰歪著出了營帳。 “孺子尚可教也!”又贏一局的趙立,得意的微微一笑。 “難道……李過除了想收咱為義子,還有讓咱調教這位勇猛有餘,心智毛躁義弟的企圖……”他忽又這般想到。 對於成為李過義子,他暫時沒興趣,但調教後來令順治康熙兩父子皆頭痛不已的“小闖王”,他還是興趣蠻大的。 若能調教成功,絕對能算一大成就。 …… “喂,屎快點拉,全隊在等你一人啦!” “哈哈,這小子每到出陣,就屎尿多!” “謔謔謔!” “撲撲撲!” 清晨,趙立又在一通呼五喝六,步聲雜遝中醒來;待全軍出陣後,一名輔兵端進來一碗素麵,兩隻饅頭。 吃過後,便照例帶著一名親軍去陣前。 每日吃過早飯,第一件事便是這個。 這些天下來,已將心漸漸煉硬的他望著喊殺震天的陣地,忽有一種在觀看兩群野獸殘酷搏鬥的感覺。 生在這亂世,唯有以鐵石心腸,行雷霆手段,方有可能蕩平天地間一切暴戾之氣,重建這個癲狂世界的新秩序。 並以此慰籍隱藏於內心深處的那份悲憫情懷,否則就是婦人之仁。 風華絕代的史可法,齎誌而歿的堵胤錫,壯誌未酬的張煌言,都有那副悲天憫人的情懷,卻無鐵石心腸的雷霆手段。 當然這跟他們依附的組織,自身身份,所處環境,以及信奉的道有莫大關係。 此時,史可法已魂歸梅花嶺,張煌言陪朱以海漂泊海上,躲避清軍圍剿。 而堵胤錫正在嘶聲吶喊,指揮明軍猛烈攻城。 他試圖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起振興大明的重擔。 趙立突然覺得他好可憐。 騎著馬離開陣地,回到營地,趙立帶上令牌,開始暢通無阻的閑逛,進一步細致摸摸順軍家底。 炊事營交錯分布於士卒營之間,大約每個小分隊(兩百人)安排十名炊事兵;每個小分隊還配有有三十名勤務兵,主要幫將軍士卒洗衣服,照看傷病員,撿柴劈柴,乾一些營地上的雜活等。 至於戰死士卒的掩埋,則由活著的士卒來完成。 另外全軍還配有工匠,工程兵,哨兵,大夫,裁縫,運輸兵等。 一隻兩萬多士卒的隊伍,相配套的輔兵得數千人,偌大的營地就相當於一個大型生活社區,各自分工明確。 “老伯,您哪裡人氏,今年貴庚幾許呀!”進到一座炊事營帳,趙立熱情的問一位正在揉麵的老頭。 “小兄弟,老頭我跟闖王一個縣的,如今五十有二啦。” “哦,跟闖王混多少年了?” “滎陽大會時就跟著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滿打滿算,已經十二年了。” “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有一個兒子,在毫侯帳下當親軍,兒媳在老營那邊帶倆孫子。” “老伯好福氣啊!”趙立立刻恭維道。 倒也不是他虛情假意的客套,這世道兒子媳婦孫子都還在,還有組織可以依附,還都有口吃的人家,絕對算幸福之家了。 雖然指不定哪天,這份幸福就會幻滅。 老頭隻剩下一隻腳,腋下夾著拐杖,雙手熟練的揉著麵團,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而這座營帳中,正在忙碌的十來個炊事兵都缺胳膊斷腿,當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 他們平時的夥食比士兵們要差,一般吃糜子,高粱,粟米等雜糧。 “老伯,有沒有想過哪天隨大軍殺回米脂,回老家看看啊。”趙立又問。 “想啊,俺做夢都在想,隻是……唉……”老頭說著,突然嘆息一聲,神色黯然起來。 “放心吧,在毫侯率領下,咱們總有一天會殺回老家的。”趙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舞道。 “但願吧,但願吧……”老頭卻敷衍著說。 “這小子是誰啊,年紀輕輕不上陣,整天到處閑逛,俺見過他好幾回了。” “聽說是攻城營一小子卒,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被毫侯相中了。” “哦,被毫侯相中的人,應該差不了;但聽他剛才一番話,完全不著調呀。” “就是,還想殺回老家,咱們這輩子是看不到囉……” 待趙立出了這座炊事營帳,眾人頓時議論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