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決定整個湖廣抗清形勢的大戰，從順治二年冬開打，轉眼間就打到了第二年正月。 　　幾乎同一時間段，魯監國朱以海發動了收復江浙的戰役，派新晉封的越國公方國安，興國公王之仁，弘光朝遺臣馬士英等率軍入江，迫近杭州府城。 　　與清總督張存仁，梅勒章京朱馬喇，總兵田雄，張傑等交戰；明軍大敗，被俘副將十一人，參將，遊擊，都司，守備等不計其數。 　　這場渡江攻杭戰役的慘敗，令苦心經營半年的朱以海一夜回到解放前，被迫漂泊海上，重新思考人生。 　　早在七月份，剛剛於福建稱帝的朱聿鍵，就雄心勃勃策劃了一場極為誇張的軍事行動。 　　由定虜侯鄭鴻逵，施大福率部出廣信府，黃光輝部出金華，衢州；鄭彩，陳秀部出汀州，進攻南昌。 　　王秀奇，林習山部出杉關，進攻建昌；鄭聯，林察部自海路進攻溫州，臺州。 　　而平虜侯鄭芝龍率主力配合朱聿鍵“正天討之親征”，居中策應。 　　六路大軍，水路並進，聲勢浩大，欲一舉收復南江失地，光復南京！ 　　但諸路人馬各懷鬼胎，陽奉陰違，一遇清軍便倉惶後撤，此番大張旗鼓的“北伐”淪為一場笑話。 　　至此，朱聿鍵隻得將希望寄托於湖廣戰場。 　　驟聞何騰蛟部收復嶽州，正抑鬱著的朱聿鍵頓時如打了雞血般興奮起來，立刻頒旨褒獎，傳檄各地，並親自給荊州堵胤錫下達催戰令。 　　這一下子，壓力都拋到了堵胤錫這一邊。 　　李過雖表態竭力配合，但傻子都看的出來，順軍攻勢仍有減無增，徒虛張聲勢耳。 　　派去與何騰蛟周旋順軍所欠軍糧的人，也被無情打發回來。 　　若因荊州久攻不下，導致這場收復湖廣的關鍵之戰功虧一簣，對聯軍負有督戰之責的堵胤錫唯有一死以謝天下了。 　　“攻克荊州，光復湖廣，恢復我煌煌大明江山！” 　　“弟兄們，沖啊，殺啊！” 　　又經過一整天歇斯底裡的嘶聲吶喊，折損大幾百人馬的堵胤錫才滿是不甘的下令撤陣。 　　望著自己僅剩的區區三四千人馬，而城南門，北門方向正有條不紊，浩浩蕩蕩撤退的順軍，因壓力山大，焦頭爛額的堵胤錫罕見的失了風度，忿忿咒罵道：“賊寇耳，殊無大義，不足以相交取信也！” 　　隨即又喟然嘆道：“唉，時事艱難如斯，某終於體會到了當日史督師的困頓！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史督師好歹殺身成仁，成全忠義之名。 　　某也不怕死，隻是心有不甘啊。” 　　領著殘兵剩將蔫蔫然撤回營地，踏入營帳，邊喝水邊唉聲嘆氣著，忽然兩名親軍抬著一隻肥羊興沖沖走了進來。 　　“堵公，這是順軍營中一名叫趙立的小哥，特意派人送來的，說是他今日帶人在野外獵的！” 　　堵胤錫一聽，頓時來氣了，重重一磕茶碗，“那日就是這小子把某的話給堵了回來，某正惱他呢。今日竟假心假意送獵物來，不要，不要，速速退回去！” 　　兩名親軍看著肥羊，滿眼不舍。 　　其中一名又道：“堵公，趙小哥還讓我等帶話給您。” 　　“說！” 　　“明日順軍將休戰一日，全體將士過元宵，請您勿必光臨！” 　　堵胤錫一聽，頓時氣得不行，嗔目吼道：“吾軍已取嶽州，荊州久攻不克，他們於國家大義而不顧，盡想著過勞什子的元宵！ 　　實在可悲之極！ 　　可悲啊，可悲！” 　　“還愣著作甚，速速給此羊退回去！縱使順軍明日休戰，某也要孤軍攻城！” 　　“是……” 　　雖然大戰當前，但並不影響趙立過穿越後第一個元宵節的熱情勁；在他的蠱惑下，李過也同意全軍休戰一天。 　　派人火速從老營那邊運來幾車酒肉，加上一些獵物，全軍都尉以上將官皆有酒肉可吃；所有士卒饅頭麵條包子管夠，輔兵也有得麵食吃。 　　元宵節當日一早，特意派人去請堵胤錫。 　　堵公自然不會給麵子，但孤軍攻城也隻是一句氣話。 　　晌午時分，田見秀帶著劉芳亮，袁宗弟，劉體純等人到來，氣氛一下子就熱烈起來了。 　　田見秀頭戴暖帽，身穿暖袍，一副富家翁模樣；他雖已失勢，但席間仍談笑風生，左右逢源，不得不說此人心態是真的好。 　　時不時，他還朝趙立拋來欣賞的目光。 　　此子真的不簡單，先期的預判完全準確。 　　趙立也彬彬有禮的含笑以對。 　　對於這位曾經叱吒風雲，大順政權第二號人物，後來率殘部投降清軍，被多爾袞坑殺的“田副爺”，趙立倒沒有絲毫輕視之意，反倒有幾分敬仰之情。 　　當初大軍潰敗之際，李自成率部入湖廣，命押後的田見秀焚毀西安所有糧倉；但其以為“若糧倉焚毀，清軍必向百姓搶糧，那樣來年陜西就會餓死很多人。”，偷偷瞞著李自成，保存了糧倉。 　　而這些儲糧，夠阿濟格大軍食用半年之久，清軍遂肆無忌憚的一路狂奔猛打。 　　十五年後，有另外一個人乾過同樣的事，那就是永歷帝朱由榔。 　　吳三桂大軍逼近昆明，朱由榔率群臣出走之際，也以同樣的理由拒絕焚毀昆明糧倉。 　　在這個殘酷的亂世中，仍有此等人道情懷的人實屬難得。 　　人性是鮮活且復雜的，亂世中的人性尤為如此，不能臉譜化的對某個人作簡單粗暴的評價。 　　田見秀的鬥爭意誌雖沒有李過等人堅定，朱由榔也非有為之君，他們最後的結局都很悲慘，但不能掩蓋其在極端兇險的處境下，身上曾經散發出的那股人性光輝。 　　江山興亡，肉食者謀之；尚能對食草羔羊般柔弱無助的百姓抱有那麼一絲絲憐憫之心的肉食者，是有值得肯定的一麵。 　　眾人吃喝談笑了一陣子，主位上的李過突然臉色變得沉鬱起來。 　　眾人見狀，話便說得少了，隻顧吃喝。 　　漸漸，吃喝也漸停，所有人都跟著沉鬱起來。 　　是啊，前年過年時，大夥齊聚西安皇宮，歡聲笑語，躊躇滿誌；正月初八，李自成就統帥大軍出發，意氣風發的向順天府進軍。 　　僅僅兩年時間，已是滄海桑田，天地變色，乾坤倒懸。 　　先帝殞命，權將軍劉宗敏被俘殺，前營製將軍穀英陣亡，李巖被冤殺……牛金星，宋獻策降清，楊永裕失蹤……雖然西安建國時所封的九侯爵，十伯爵大部分還在，但四十餘萬能戰之士，百萬人馬嚴重縮水至如今這麼一點了。 　　而如今的對手可不是腐朽不堪的大明朝，而是戰力強悍到令人咂舌的滿洲建奴，大順真的還有翻盤的希望麼。 　　大帳內沉默了一會兒，高一功突然抱起酒壇倒滿酒，起身端起碗道：“諸位，某提議，大夥一起陪小趙兄弟喝一碗酒！” 　　趙立一聽，頓時吃了一驚，連忙道：“高將軍，小子何德何能，敢受如此高禮！” 　　高一功笑道：“無他，某等隻是想借你吉言，我順軍能打贏這場翻身仗！” 　　“對，這碗酒小趙兄弟必須得喝！” 　　“喝了這碗幸運酒，打贏這場翻身仗！” 　　眾人轟然應道，紛紛查看酒碗，尚有七八分滿的便端了起身，不足的就倒酒。 　　見順軍一乾核心將領們已經將打贏這場翻身仗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趙立心中的得意自是不肖說的，嘴裡仍謙虛的推辭著，一旁的田虎已幫他倒滿酒，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將他強拽了起來。 　　趙立端碗瞅了瞅，見李來亨仍不買賬的坐著，便一直瞅著他。 　　眾人也齊齊瞅著他。 　　這小子終於熬不住了，隻得端起酒碗起身。 　　“乾了！” 　　“好，乾了！” 　　眾人舉碗昂脖，皆一口氣乾了這一碗。 　　眾人大笑著坐下後，李過突然意味深長的對李來亨道：“懋亨，你與小趙兄弟年紀相仿，同住一營已多日，你們兩個也該專門喝一碗的。” 　　李來亨正猶豫著，趙立已倒滿酒，笑吟吟的端碗起身。 　　李來亨雖不情不願，但也隻得照做。 　　二人喝了酒，大夥又吃喝談笑起來。 　　但趙立隱然已成為了席間主角，找書苑www.ｚhaoshｕyuａn.com 身係整個大順軍前途安危。 　　因為離預判的嶽州失守時間越來越近，元宵節過後，一乾核心將領便開始翹首以盼。 　　一旦事情真的如願發生，那成功殲滅勒克德渾這支八旗精銳就邁出實質性的關鍵一步。 　　可轉眼便五天過去了，仍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這天夜裡，李過因壓力過大，久久無法入睡。 　　若趙立推演有誤，不光打援計劃泡湯，還耽誤了寶貴的攻取荊州的時間，自己將難辭其咎。 　　順軍也將失信於盟軍，處境將更加艱難。 　　一時間，他都有些後悔自己太輕信那小子了。 　　作為始作俑者的趙立同樣壓力漸大，目前一切演進皆按歷史既定程序照舊，關鍵的一步可千萬不能掉鏈子呀。 　　他輾轉床鋪，同樣難以入睡。 　　李來亨倒是心大，睡得極香。 　　直到半夜時分，營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緊接著負責把守營帳的一名親軍快步掀簾而去，聽到動靜的趙立立刻翻身坐起，李來亨也警覺的驚醒。 　　“小趙兄弟，小李將軍，毫侯有請，快！” 　　趙立猛的一怔，立刻翻身跳起，也不來及穿暖袍，撒上兔皮靴就出了營帳，匆匆朝中軍大帳而去 　　大帳裡，高一功，黨守素，田虎等人已經先到了。 　　見所有人皆擦拳磨掌，興奮不已，趙立頓時大喜。 　　哈哈，馬進忠等人果然不負眾望，丟城而逃了。 　　勒克德渾主力已直驅荊州而來。 　　太好了，終於把這隻大獵物給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