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盯著堵胤錫,腦子飛快運轉,回想進城以來經歷的每個細節。 堵胤錫微微一笑,走到一張梨木大桌旁坐下,倒了碗茶,自顧喝起來。 趙立琢磨了一會兒,也走過去坐下,倒了茶,喝了幾口,突然道:“莫非城中暗藏清軍細作,伺機行刺毫侯麼!” 堵胤錫搖了搖頭。 “莫非張虞機等人陽奉陰違,欲圖謀不軌麼!” 堵胤錫又搖了搖頭。 “哦,一定是街上稀稀拉拉的百姓,一些人剃了發,一些沒剃發!” 堵胤錫還是搖頭。 趙立一連三問,均不中,便又繼續沉思。 “你小子被田見秀譽為天下第一奇才,居然連這個都沒瞧出來,看來還是太嫩了。”堵胤錫頗為得意的想,輕輕啜了口茶,放下茶碗,盯著他暗道:“此子乃一介農家子弟,隻讀過兩年私塾,竟能將勒克德渾的行蹤預判的分毫不差,確實令人震驚。 眼下又出謀助李過拿下荊州,再立一功,但顯然隻是一個偏才,怪才,野才。 老夫就說了嘛,世上蔫有無需雕琢之璞玉,蔫有生而知之無需調教之全才。” 過了一會兒,趙立沖他拱拱手,語氣謙卑的道:“小子愚鈍,實在沒看出來有何異常,還請堵公明示!” 堵胤錫很受用的微微一笑,賣關子似的不緊不慢啜了幾口茶,放下茶碗,再目光怔怔的回憶了一番往事,方輕捋胡須,斯條慢理的道:“小趙兄弟,老夫記得三年前李自成進駐荊州時,城中百姓可是簞食壺漿以相迎啊。 李自成率軍席卷河南,陜西,山西諸地時,這等百姓自發歡迎的場景處處可見。 可短短一年多過去,當李過再度攻克荊州,街麵竟如此冷清;唉,時過境遷,不可同日而語啊……”說完,深深嘆了口氣。 “切!”怎知趙立一聽,滿是不屑的道:“敢情堵公說的是這個啊,咱還以為多大個事呢。” 堵胤錫一愣,瞪著眼道:“這難道不算大事?” “怎能算?” “當然算,這足以說明人心背向啊!” 趙立卻哈哈一笑,擺擺手道:“堵公言過其實了,這無關人心背向,而是百姓們心裡怕!” “他們怕順軍,不正說明人心背向麼!”堵胤錫眼瞪得更大了。 “不是怕順軍,而是怕清軍!” 趙立立刻糾正道:“短短數年間,先是明軍被順軍趕跑,接著順軍搖身一變成了清軍;現在順軍又殺回來了……百姓們擔心哪天順軍又被趕跑,清軍又殺回來。 他們沒有交道歡迎,是怕清軍日後報復呀! 再說,剛剛破城,城內魚龍混雜,張府尹擔心突發變故,讓百姓暫避家中乃謹慎穩妥之舉,這有何異常的呢,不是很正常嘛!” “錯!”堵胤錫立刻否定,“據老夫所知,張虞機曾動員百姓上街迎接,但應者寥寥,足以說明百姓對順軍的態度了。” 趙立微微一怔,仍語氣肯定的道:“這就是怕清軍日後報復呀。” 堵胤錫有些失望的搖搖頭。 此子看問題還是太淺了。 但見趙立眼中突然閃現出一絲狡黠,他微微一怔,連忙舉目看向那兩名親軍。 趙立會意,揮了揮手。 待親軍退出,房門關上後,堵胤錫身子微傾,眨了眨眼,鬼鬼祟祟的道:“小子,你也別跟老夫裝了,你乃機智聰慧,一望便知之人,當明白老夫話中的意思。” “不明白。”趙立搖了搖頭。 “嘿嘿,小小年紀城府竟這般深,不簡單啊。”堵胤錫嘿嘿笑了笑,“行,那老夫就明說了! “早該如此。”趙立也笑了笑,端起茶碗,悠然喝起來。 堵胤錫放下茶碗,輕捋胡須,開始侃侃而談。 “小趙兄弟,你該知道,李自成已死,順軍幾乎喪失全部領地,亡國已成事實,且民心已失,無法挽回。李過雖奪回荊州,也隻不過是回光返照,順軍除了依附朝廷這棵大樹,別無他路。” 說著,神色恭肅的朝東南方向拱拱手,慷慨激昂道:“當今皇上雖是疏藩繼位,但雄才大略,氣度恢弘,頗具中興之姿!我大明仍擁有福建,兩廣,雲貴,湖南,贛南等地,朝中文武濟濟,各地雄兵達五十萬以上! 我大明毋庸置疑乃華夏唯一正統,抗清中流砥柱,天命所係,民心之所望也!” 趙立不動聲色的喝著茶,聽他繼續蠱惑。 但堵胤錫這時卻停頓了下來,眨了眨眼,再次問道:“小趙兄弟,老夫都說到這份上了,你總該明白了吧。” “不明白!”趙立搖搖頭,繼續裝傻。 “行,那老夫就繼續說!”堵胤錫無奈的笑了笑 “小趙兄弟啊,正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似你這等傑出的少年英才…….嗯,嗯,你應該懂的,再說下去就落入下層了,沒意思的。”堵胤錫說完,目光殷殷的看著趙立。 唉,不就是要咱歸附大明唄,繞這麼老大圈子乾嘛,累不累啊。 臨了,還都不把話說明。 莫非你們大明讀書人都不好好說話的。 趙立嘆了口氣,也不想再裝了,放下茶碗,表情嚴肅的道:“堵公,兩軍現在可是聯盟;剛剛取得兩連勝,形勢大好,你就急著挖順軍墻角,未免太有失君子風範了吧。” 堵胤錫臉色微微一尬,腆著臉笑道:“小兄弟言重了,為了抗清大業,某當取大義而舍小義。何況禽擇良木而棲,人擇良主而事,乃自然之理也。” “贊同!” 趙立立刻笑道:“晚輩眼下不正是擇良主而事麼!” “老朱家裡裡外外都已經稀爛了,這可是您親口說的,晚輩深以為然。” “此乃某麵對何騰蛟等人的所作所為,一時激憤之言,作不得數的。”堵胤連忙擺手,深深嘆了口氣,語氣鏗然道:“茍利社稷,生死以之!某身為朝廷大員,當為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豈有消沉懈怠之理!” “堵公之誌,令晚輩欽佩!” 趙立贊了句,身子微傾,也擠擠眼,鬼鬼祟祟的道:“您也該知道,全體順軍將士對您尊敬有加,正所謂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嗯,您應該懂的啊。” 堵胤錫怔了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原本自己想來挖他,沒料到反被他來挖了。 趙立卻一臉認真的道:“堵公莫笑,此乃小子肺腑之言也。” 堵胤錫止了笑,嘿嘿兩聲,贊道:“厲害,你小子果然厲害!” 趙立哈哈大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篤篤篤……”這時,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誰啊!”趙立連忙扭頭問。 “兄弟,俺搞了點酒肉,想和你一起吃酒!”李來亨在門外嚷道。 “太好了,正好堵公也在,咱們一邊吃酒,一邊聽他談古論今,暢論天下事,當是一大快事也!”趙立大喜,連忙起身去開門。 堵胤錫也連忙起身,擺手道:“不了,不了,老夫還有要事,改日,改日吧!” 堵胤錫匆匆出了房間,臨近一座月門,他駐足回望,心有不甘的喃喃道:“此子,當世奇才也,足抵精兵數萬!今日雖未成功,但老夫絕不會放棄,此事可比聯順抗清意義更為重大! 若得此子,老夫再以聖賢之道悉心調教,驅除滿虜,恢復我煌煌大明江山就靠他了!” 半個時辰後,酒足肉飽的李來亨一臉滿足的出了房間。 趙立坐在桌旁,喝著解酒茶,暗暗搖頭嘆息,“堵公,史載您‘齎誌以歿’,說白了,就是被那群王八蛋給活活氣死的。 唉,吾敬堵公之誌,吾惜堵公之識,吾悲堵公之遇也! 史督師已殺身成仁,你和蒼水先生的命運,就交給小子來掰彎吧! 但前提是,你們得跟著我混啊。” 喝了一會兒茶,琢磨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便上床睡覺。 醒來時已是傍晚,讓人搞了幾個精致菜肴,正準備享用。 “小趙兄弟,毫侯來看你了!”這時門外有親軍稟道。 趙立一聽,連忙放下酒壺,起身快步相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