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起(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5885 字 2024-03-21

......   “最具風采的這個是......黃立極,緊跟著的是......張瑞圖,嗯......後麵的老頭是施鳳來,最後是李國普。嗯?居然還有......崔呈秀!?”   ......   魏忠賢出去的這段時間裡,在皇帝看不到的宮門處,一道道粗大沉重的門閂被合力抬起、卸下,宮門被重新打開。所以,在差不多三刻後,內閣首輔黃立極、次輔張瑞圖、施鳳來、李國普等幾位閣老才聯袂到來,隻是崔呈秀居然也來了。   進來的人一個一個在王戰腦海中刺激出對應的形象記憶。   諸人的映照,加速著身內彼此兩世記憶的交融。   交融的記憶中,王戰確定,崔呈秀雖被“自己”封為左都禦史、太子太保,但卻不是大學士,並未進入閣老行列,按理說......不該他來。既然來的其他人都是閣老,沒有尚書,那他無論身上有什麼頭銜,就是不該來。   黃立極,字石笥,內閣首輔,建極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太子太傅,主持內閣諸務。   能從科舉這座窄窄的獨木橋上殺出來的,沒有一個簡單的,能坐上首輔之位更是如此,無論是哪一黨,畢竟你首先要有坐得住的本領。眼前的黃立極眉目疏朗,身材中等,雖已年近六十,但身形挺拔、不顯老態,行止之間如有韻律,予人舒暢之感,整個人給人一種暖玉生光的感覺。單看樣貌,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歷史傳說中的閹黨聯係到一起。   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普,內閣次輔,三人都是去年被“自己”升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樞機要務。尚書已經是二品大員,若是再加上大學士頭銜,在大曌朝廷就是入閣為次輔了,在自己所來的時空,這幾人便都相當於內閣副總理,而內閣首輔黃立極就是內閣總理。   幾人均是相貌堂堂,儀容不凡。   事實上大曌極為重視官容,幾乎就沒有儀容不好的,除了施鳳來略顯暮氣。   施鳳來身材高瘦,長眉細目,須發皆白,麵貌清臒卻不顯峻峭氣質,予人平平無奇之感。觀其身姿,後背總有些微駝,雖貴為內閣次輔,身形神態卻總像是要隨時行禮,臉上也總是帶著些謹小慎微的沉吟之態。   “意氣消磨。”看著施鳳來,王戰心裡冒出這四個字。   施鳳來曾高中殿試一甲第二名,榜眼,僅次於狀元,理應意氣風發。可要是想想施鳳來高中的歲數就能理解眼前的樣子了:四十四歲。若從蒙學算起,寒窗幾近四十載,實在是難免意氣消磨。若再配上天生柔和一些的性格,這種姿態也算正常。   張瑞圖卻跟施鳳來正好相反。   五十七歲,年紀比施鳳來小了七歲,雖也已年近六旬,看上去卻隻像五十許人,且還必定是養尊處優之家,明顯的顯得年富力強。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總是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時時刻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似乎永遠無法從他臉上看到生氣的樣子。即便是在笑容之中,眉目也總是有隱隱上挑的感覺。   施張二人對比,張瑞圖是殿試一甲第三名,探花,僅次於施鳳來,但是張瑞圖是三十七歲中的探花。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雖然施鳳來也還是在五十歲之前中的進士,但此中滋味之不同,在二人身上算是比較明顯的體現出來了。當然,年齡隻是一方麵,天生的性格也是一種緣由,有人五十歲中舉一樣意氣風發。   李國普身高與張瑞圖差不多,身量略廣,圓麵大耳,雙目炯炯有神,眉毛胡須都十分濃密,一副敦厚穩重的形象。   幾位閣老重臣齊齊給皇帝見禮。   對答之間,聽到了王戰的昏睡,幾人連忙探問龍體病情。   幾人的探問聲中,王戰心念電轉,麵上平靜應對,且還不斷安慰幾位老臣不要擔心,恍如絲毫沒有注意到幾位老臣是才得知自己的病情。   魏忠賢在一旁身姿表情一如往日,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待聽到王戰欲清修習武的說法,幾位閣老重臣麵麵相覷,心中疑惑,不知道這皇上又要乾什麼:   “天啟”?聖上您的年號就是天啟。當木匠還不夠嗎?讀書也就罷了,還要習武?要乾什麼?您是當皇帝又不是當將軍?居然還要靜心清修,是不近女色了?皇上您......不是這樣的人哪!您是要像某位先帝一般修仙、服食仙丹?就得了這個“天啟”?   看著幾人,王戰大致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   不怪大臣們疑惑,實在是王戰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在眾人眼中表現得太過荒唐:   每日裡錛鑿斧鋸運轉不休,造家具、造樓閣,鉆研諸般機關消息;經常在宮內騎馬射箭,為了騎馬射箭時能一路奔馳,把宮內的門都拆了許多,有些地方已經像是陽關大道,可以來往馳騁;自己已經親政了,居然還讓奶娘住在宮裡,還封為奉聖夫人,居然還允許其自由進出皇宮內外;極度寵信太監魏忠賢,皇帝的大臣們死了一批又一批,連熊廷弼都暴屍傳首,魏忠賢的生祠卻遍及天下,連太學旁都馬上要被溜須拍馬的監生立上魏忠賢生祠,與孔聖人同享祭祀;魏忠賢和客氏的親戚們公候遍地,大曌的開國勛貴、甚至皇族的王爺都要巴結魏忠賢。   以現在的王戰看來,簡直是不知所謂,這江山社稷是魏忠賢的嗎?   最不可理喻的是,自己的皇後被汙蔑不是自己的嶽父親生的,而是死囚之女,身為皇帝的天啟居然沒有將上疏汙蔑的劉誌選淩遲,今年還給這個年近八十的老東西升了官,升為右僉都禦史,提督操江,居然還給他背後的魏忠賢一家加官進爵!   “自己”在群臣眼中一定是個混蛋吧?   麵對幾位閣老疑惑的目光,放下心中所思,王戰緩緩說道:“朕此番似禍實福,得上天啟示,感悟良多。一者,朕身子確實虛弱,需要好生調養一段時間。二者,東奴北虜不斷南侵,大曌疆域不斷被蠶食,朕深感痛心,深感昨日之非,愧對列祖列宗。所以,朕要習武讀書,要做到允文允武、文武雙全,朕要練兵,要做大將軍,要收復失地,要重振先祖威名。”   說到最後,王戰說出了方才沒有對魏忠賢說出的“荒唐”之言。   本來諸閣老聽了前麵那些話,有一種驚異的感覺:皇帝轉性了這是。可是聽到最後的一句,某些人的驚異疾轉直下成為驚喜。當然,麵上仍然是不動聲色,養氣功夫十足。   一旁的魏忠賢卻是心中一顫:剛才皇上說清修、習武、讀書,可沒說要練兵啊?再說了,宮裡有內操軍,沒少排兵布陣,這是......玩得不新鮮了?這是新玩法還是要乾什麼?......   “怪不得要習武,原來是要當大將軍......這豈不是要學武宗?明明已經是天下至尊,卻偏要給自己封個大將軍?”諸閣老對歷代先帝之事都是熟知,聽到皇帝要當大將軍,心裡念頭轉動,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以“武”為號的武宗。   幾人嘴裡及時的表示皇上應該好好調養歇息,不該操勞,紛紛勸說皇上熄了當大將軍的念頭。不過在王戰的觀察中,某些人勸說的並不堅決,反有許多暗藏的溢美之詞,似是勸退,實是勸進。其中隻有李國普若有所思,沒有多說,魏忠賢則是一言不發。   雖然已經拿定了主意,但阻力仍然是越小越好,意圖越晚被察覺越好,所以王戰好生安撫諸位大臣:“國事危如累卵,朕為天子,怎能無動於衷?先祖垂範,天子守國門,後世子孫不應忘卻。但朕也不會直接調兵過來,不會影響邊鎮。那樣調兵也沒什麼趣味,朕一定要親手招兵練兵。朕先拿幾個小太監和錦衣衛、勇衛營試練,最多幾百人,再招一部分流民,一些童生,就當是給他們一口飯吃。成則繼續,若不成朕也不會強求。而且朕練兵本為國事,必不能因練兵反而耽誤國事,所以,朕休養幾日,以後會正常與諸位愛卿上朝議事,非朝會之日,諸位愛卿有事也可以隨時來乾清宮或萬歲山見朕,朕絕不會推脫不見。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王戰說的是慷慨激昂洗心革麵,雖然中氣明顯有些不足。   崔呈秀微不可見的與魏忠賢對了一下目光,彼此心中了然:皇帝愛玩、愛想出些新鮮主意是好事,尤其是這等“利國利民”的好主意。如此才有自己和九千歲“匡扶社稷、報效國家”的發揮空間嘛。而且,本來皇帝也經常在宮內領著內操軍排兵布陣,想來,現在也不過是多招些人,親手操練一段時間,再給自己封個大將軍罷了。至於隨時見大臣、正常上朝......想必也就是為了說服閣老們,說說罷了,自從孫承宗走了,丁紹軾死了,皇帝的經筵都經常中斷了。   二人心下隻有得意,沒有疑惑,更沒有擔心:招這麼點人,連小太監、流民和童生都要,不過就是好玩罷了。   聞聽皇帝要招小太監、流民、童生等充作兵員,幾位閣老心中響起一聲患得患失的嘆息。   皇帝越不務正業,他們這些人就越有權柄,可大曌已經是屢戰屢敗,遼東盡失,一時之間,這些人也不知心中應該是何等滋味、該做何種感想。   各人心中念頭翻動的時候,卻是李國普搶先說了話:“陛下習武讀書是好的,做大將軍,待陛下練兵有成再議,也未嘗不可。不過陛下既然覺得身子疲乏,可......還能正常上朝否?須知君無戲言,否則於陛下聲譽有損吶。”   李國普圓麵大耳,頷下一捧長髯,平日行事敦厚穩重,此時這一番話說出來,雖不是首輔,卻自有肅然之意。   黃立極等人略有些意外的看了李國普一眼,王戰心中也是微微一動,對上了李國普似乎比平時明亮了些的目光,心中不由暗襯:看來這李國普與其他人不太一樣啊,似乎在李國普的心目中,我......朕上朝勤政才是最重要的。經常上朝議事,諸大臣和皇帝不再被隔絕中外,似乎是這老李多年求之不得的結果啊!好啊!有李國普這樣較真的人就太好了!要是再昏過去,至少到了朝會的時候會有人找我,不至於身邊隻有一個太醫、一個魏忠賢。   有此臺階,王戰自然是順勢回應:“愛卿所言極是,君無戲言。朕說到的當然都要做到,隻待朕身體好轉。”   仍然是李國普搶先答應:“如此,臣無異議。”   李國普可是知道這一支皇族血脈有多執拗,簡直讓諸大臣絞盡腦汁。何況此次總算是利大於弊,在他心裡,天子若真是經常上朝,江山社稷或可得萬一之機。至於天子是否會服食仙丹,日後再進諫也不遲,若是一下子將皇上的執拗勁給惹起來反為不美。   如今至少算是敲定了正常上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李國普心中已經很滿意。   看著李國普的表現,王戰想起彼世讀史曾經看到過的記載:魏忠賢和客氏欲扳倒皇後張嫣,順天府丞劉誌選便秉承魏忠賢的意思彈劾張嫣的父親張國紀欺君,說張嫣不是張國紀的親生女兒,而是一死囚之女,圖以此事撼動中宮。對於魏忠賢此舉,當時李國普曾言“子不宜佐父難母,而況無間之父母乎”,張國紀因此得以免罪。   結合剛剛發生在眼前的情況來看,王戰進一步確定,李國普對皇帝、對大曌家國天下的忠心很可能還在,現時很可能是虛與委蛇。如此,此人將來或可留用。   隻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尚待觀察。   李國普說完,魏忠賢沒有表現出什麼。   魏忠賢無異議,李國普之後自然也無人再有異議,幾位閣老重臣與“皇帝”王戰再次敲定了他們以為的荒唐玩樂與隨口之言:操練太監、流民和書生為強軍,身體好些了就上朝。   沒人能夠料到,這荒唐玩樂究竟是怎樣的舉動,這些太監、流民和書生將來會在木匠皇帝的帶領下掀起怎樣的滔天狂瀾;沒人能夠料到,他們以為的隨口之言會在將來讓他們習以為常的朝廷架構變得怎樣的麵目全非、空前絕後;更無人能夠料到,架構麵目全非的朝廷,都察會強力有效到何等程度、會讓他們在朝堂上如何的目瞪口呆、在民生治政之中如何的敬畏律法!   重臣、權閹心中充斥著荒唐二字,跨空而來的靈魂卻已執著於理想,且為理想踏出了“荒唐”的第一步。   大風,將起於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