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戰沒有急著跟“自己”的皇後張嫣說話,隻是靜靜的坐著,一動不動。其實心中與外表卻是截然相反,在不停的思索著。 細細想了一遍剛才自己的表現,應該沒什麼破綻。足夠的貪玩,足夠的獵奇,足夠的荒唐,符合這具身體前主人的慣常表現,應該是現在最安全的嘴臉。尤其是軀體麵容,本就是原裝的,是不令人生疑的最佳保證。 最後的一幕則更是優秀,回想梳理之下,王戰給予自己肯定。王戰覺得,現在自己手裡應該拿一本書:《演員的自我修養》。然後一人分飾兩角,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身份給王戰頒發一個優秀表演獎。 自己來到了大曌的天啟七年五月初六,身處真實不虛的乾清宮。腳下是金聲玉振的金磚,身下是禦榻龍床,眼前是張嫣張寶珠,自己的皇後。 微微垂下目光,“自己”現在穿的是明黃色圓領龍袍,腰間紅革玉帶,腳下皂皮薄底靴。袍上大大的雲肩花紋,紋路曲線圓潤大氣,金龍盤肩繞背,龍首覆蓋整個胸前;雙膝之下是海水江牙,二龍戲珠。 輕輕抬手,“自己”戴的應該是......二龍戲珠烏紗翼善冠 雙目微轉,目光投向皇後張嫣。 麵容豐潤、身姿高挑、體態豐盈。頭戴雙鳳翊龍冠,一身大曌皇後常服,內裡團龍大紅鞠衣,外罩黃色大衫,身前深青織金雲龍紋霞帔。 端莊、華貴、大氣。 尤其是那鳳冠,額上翠博山,珍珠寶石牡丹,花團錦簇;腦後翠博鬢,似鳳凰尾羽、又似舒卷祥雲。更有金龍蜿蜒飛騰,金鳳左右展翅,其雍容華貴,巧奪天工,非國母頭上不可得見。 鳳冠下的人兒更是眼神靈動,與自己氣息相聞。活色生香,真實不虛。 “真實不虛啊!......”麵對眼前的一切,王戰心中一聲長嘆。 ...... 少頃,王戰放下嘆息中的情緒,思緒再度回到當下,“多想無益,且顧當前吧。” 從當下腦子中繼承的記憶來看,天啟帝其實並不是一個笨蛋,反而堪稱心靈手巧:精於木作,製作的各種家具極其精巧,極具巧思,能製作會動的木偶、精巧聯動的機關,精於營造宮殿樓閣,居然還精於騎馬射箭,可以射中高速奔馳而過的快馬。 這與彼世曾經讀過的《酌中誌》倒是相符,“先帝好馳馬,好看武戲,又極好作水戲......借水力沖擁圓木球......久而不墜......聖性又好蓋房,凡自操斧鋸鑿削,即巧工不能及也”。 “等身體好一些,一定要試試騎馬射箭和木匠活,看看身體的肌肉記憶還在不在,是不是名副其實的心靈手巧,居然利用水力勢能製作機關。”王戰心中暗襯。 王戰彼世長年堅持鍛煉身體,一口氣做八十個俯臥撐、十二三個引體向上不在話下,但是沒騎過馬,隻射過一次箭。如今繼承軀體、記憶,重置人生,心中不免也有些新奇和興奮。 隨著記憶的梳理,王戰也知道了天啟的另兩個喜好,一個就是聽孫承宗講課。雖然少時教育極差,但十五歲登基之後天啟還是沒少聽丁紹軾、孫承宗等人在經筵上講課,尤其喜歡聽孫承宗講;另一個就是親自對著樓閣圖紙計算用工用料。 “自己跟這木匠皇帝倒是也有些暗合。”王戰在心中自嘲,“你懂技術我也懂技術,你管理我也管理,你管的大點我管的小點。” 自嘲之中,王戰不自覺的在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自己在彼世就是土木建築專業,對木工、瓦工、混凝土工等都再熟悉不過,經過幾年也從最初的小技術員走上了管理崗位,技術和生產一起抓。如果說這人生經歷在此世有什麼用,那就是綜合起來的人生經歷產生的分析判斷能力、綜合管理協調能力。 ...... 張嫣就在那看著呆呆的、除了抬手摸了摸翼善冠、凝視了自己數息便再沒有動過、偶爾表情變換一下的皇帝,目光中越發透著疑惑。 ...... 梳理的思緒中,曌國所處的這方大陸被稱為赤縣神州,曌國百姓中流傳的神話傳說與彼世的華夏略有差異,大部相同。在此世華夏的傳說中,大海之東,數萬裡之外有一處大洲,名為湯穀洲,傳說早晨太陽就從那裡的一座深穀中升起,晚上太陽又回到那座山穀,那座山穀就名為湯穀。因為太陽亙古以來居於其中,所以那座山穀的巖石都被炙烤成紅色。 傳說在南方的萬裡汪洋中還有一個大洲南蟾毒洲,毒蟲遍地,多有奇異之物產。 傳說上古之時這兩個大洲都有勇敢的華夏先民到達過,所以才留下了傳說。 在曌國的西方,與曌國所在大陸相連的那塊土地被稱為柱洲,被大曌稱為弗朗機、荷蘭紅毛夷的一眾西夷國家就在那塊大陸上。這些西夷已經與大曌有了交往。朔教興盛之地被稱為天之彼方,與北麵也裡可溫教興盛的柱洲隔海相望,柱洲西人稱之為菲力士或西舶來、西舶輪,也被曌國稱為天方、遠西、遠西沙漠。這些已經不是傳說,已經被畫在了坤輿圖上。 這裡也有鄭和下西洋。 與彼世一樣,鄭和船隊所繪製的鄭和下西洋圖也被收錄在茅元儀的《武備誌》中。“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喜好各種玩樂、各種稀奇古怪玩意的天啟帝曾經特意找出來看過,翻來覆去地看過好多天,印象十分深刻。 印象中,鄭和下西洋圖上的印度洋的位置與彼世一樣,也被稱為西洋。圖中也已經將南海上的爪哇、蘇門答臘島、淡馬錫、滿剌加,西洋上的錫蘭、安得蠻、翠蘭嶼、波斯、天方、東非的木骨都束、麻林地、慢八撒,都標示得清清楚楚。 這些地名與彼世的譯音非常相近,比如錫蘭,亦即彼世的斯裡蘭卡,安得蠻即安達曼群島,木骨都束即非洲索馬裡的摩加迪沙、麻林地即馬林迪、慢八撒既蒙巴薩,位置與彼世世界地圖上的非洲都大致對得上。但木骨都束、麻林地、慢八撒所在的大洲在這個世界被弗朗機等西人稱為利未亞或黑地兀皮亞,大曌原來對這一方大洲則並無固定稱呼,隻對木骨都束、麻林地等具體的地方有稱呼,現在則稱之為黑地洲。 鄭和所處的成祖時代,是這個世界的大曌最強盛的時期。那時候,在大海上,大曌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造船技術、最大的船隊和最先進的過洋牽星航海技術。最大的船隊中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帆船——長達一百多米的大“福船”;在陸地上,成祖皇帝則率領大軍五征漠北,令大曌北方囊括了漠南,形成了如同大漢最強時的國勢——漠南無王庭。 如日方中的泱泱大國,時至今日...... 今日,關外重鎮沈陽、遼陽、旅順都已陷落,從最東北極寒冷的大海邊到最東南的旅順,縱橫數千裡、幅員數百萬裡的遼西、遼東和奴兒乾都司盡落昔日臣子之手,東金已經進逼到了錦州和寧遠一線。 億萬百姓,百萬大軍,十年戰果——屢戰屢敗。 京城朝堂上嘴炮無敵,邊鎮軍營中衣衫襤褸。 良田千頃粒米不繳,礦主豪商一文不納;窮家小戶重賦加身,巨額遼餉加征不斷。 百姓破家析產,發到士卒手中的軍餉卻連年拖欠,滿朝公卿武將還好意思連連催餉。 ...... 陜甘大旱,流民遍地,縣城府城卻閉門不納,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可能已經殺官造反。 此種大旱天時,一大批彼世大明、更可能是此世大曌的掘墓人就要揭竿而起。 但是自己對這些掘墓人卻沒什麼立竿見影的辦法。就算現在想先下手為強殺了他們,朝臣信不信、肯不肯還不一定:皇上您睡一覺、夢到誰想造反您就要殺誰?那不是想殺誰就殺誰?普天之下,上至公卿百官、下至販夫走卒,豈不人人自危? 何況自己讀史主要是愛琢磨皇朝興替的內在,並沒有記憶那些細節,除了知道最有名的幾個,其他的根本沒印象,更不知道他們具體居於何縣何鄉、此世是否還是同樣的姓甚名誰。 指望著鄉間小吏、地方衛所兵去搜查?做夢吧!這種搜查本身就會引爆饑民的情緒,就像火星子掉進柴草垛。 而且恐怕陜甘也沒有有力的執行者:上官克扣,缺衣少食,餓肚子的士兵不造反就燒高香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地方官吏要真是有能力,饑民也不至於造反。 根本上來說,不能解決吃飯的問題,一切問題便也無法解決,沒有高英祥也會有矮英祥,沒有李自成也會有張自成、王自成。 ...... 還有瘟疫。 饑民成群、餓殍遍地之後幾乎必然會發生瘟疫。 草根、樹皮、觀音土。 老鼠?老鼠肉好歹也是肉,對於饑民來說,勝過觀音土百倍。下一口氣還能不能上得來都不知道,誰還管是什麼肉、誰還管會不會得疙瘩瘟?何況也不知道能從老鼠身上染上疙瘩瘟,於是捕鼠、吃鼠,疙瘩瘟流行,一群群饑餓的流民倒斃於鄉野。他們死前經過的殘存村莊也被疙瘩瘟弄得闔村盡染,人丁盡滅。 ...... 種種事訊洶湧而來,思索之間,隻覺胸中氣悶,殺念叢生. “等等!”——恍然間,王戰覺得自己漏過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 王戰凝眉細思,半晌不得要領。 “陛下,陛下在想什麼?可否與臣妾說說?”卻是皇後張嫣見皇帝臉上神色變換,眉頭愈發緊皺,開口相詢。 王戰轉頭看向張嫣,腦袋裡想著到底是遺漏了什麼,眼神便略顯茫然。 看皇帝這副樣子,張嫣帶著些探尋之意,又主動開口問道:“陛下......可是為了剛才所說的練兵之事?” “練兵?練......兵......兵......”王戰口唇微動,凝神思索,一點點地向前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