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同樣的大碗,嚼著一鍋出的五花肉,看著麾下眾新兵的神情,王戰心下也是感慨萬端:大曌絕大多數百姓,過得太苦了。 萬歷年間,中前期的時候,一石米不過五錢銀子,有時還要低一些。而現在,大曌一石米平平常常要一兩銀子,還不是全年如此,青黃不接時糧價二兩三兩已是正常。 青黃不接時,農民隻要一家人還沒到餓死的程度,就盡量忍著饑餓硬挺,勒緊褲帶,爭取捱到莊稼成熟。因為如果捱不過去借了債,那就完了,要不了幾年,房宅田畝都是債主的。隻因那債都是高利貸,利滾利,民間名叫“印子錢”,俗稱“長腿的錢”——不停地以跑步的速度在增長債務,農民在土裡刨出的那點收成,永遠還不清。 青黃不接時如此,每逢災年,更是士紳富戶快速致富發大財的時候。 “一條鞭法”實行以後,大曌的夏稅秋糧多改為征收銀兩,農民需要把糧換成銀子交稅。 而開米鋪糧行的士紳富戶聰明無比。 糧食收獲,農民賣糧換銀子交稅的時候,米鋪糧行的士紳富戶拚命壓價,以極低的價格收進糧食;青黃不接的時候,農民家中口糧已盡,他們又翻倍地漲價,一出一進,賺的盆滿缽滿。 荒年減產之時,一石米漲到四兩八兩,旱蝗災年八兩十兩甚至二十兩銀子還有價無市。 這些米鋪糧行為了維持高價還經常聯合閉糶,饑餓銷售。此時農民要麼賣兒賣女,要麼賣房賣地,兒女往往還沒有一石米值錢。故而饑民遍地之時,就是士紳富戶之家田畝奴婢大增暴富之時。 任何皇朝都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大曌朝廷也本有打擊囤積居奇、平抑糧價之法。然而皇朝末期,幾乎無官不貪,更何況這些官員隻讀四書五經,隻會吟風弄月,本就沒有什麼做實事的行政能力,一切但憑吏員糊弄,縱使有良知之輩有心,亦是無力。 更加之官商勾結甚深,許多官員的家族就是大地主大商人、高利貸放債者,怎會對自家下手? 便是寒門士子,一朝中舉,也立刻有小民攜地契投獻以躲避賦稅,寒門迅速的成為地主。來投軍的這些讀書人副小旗沒有一個是舉人就可見一斑。 所以普通百姓,此時都是艱難求存,稍有天災人禍,很容易失去土地、賣身為奴,再嚴重些就是家破人亡。不甘心就死的,便隻有揭竿而起。 大曌一石米約為一百五十三曌斤,沒有肉食、水果輔助的情況下,飽足雖還差點,但一家五口活命一月是絕對沒問題的。 此時王戰給新兵吃的這麼好,每月還有實實在在的一石米,再加一兩銀子,將來立功升官還會更好,一家人再也沒有餓死的危險,對他們來說,確確實實是想也想不到的天大恩典砸在了自己頭上。大口扒飯的時候,個個心裡已經拿定主意:咬緊牙關,隻要沒累死,就豁出命去練,就當這條命賣給皇上了。 王戰也沒料到,一頓有肉的午飯,吃的眾人麵目奇異、表情豐富,軍心士氣大漲,忠義之心大盛。 其實王戰給的軍餉與最精銳的戰兵、家丁比不算最高,充其量是相仿。但比絕大多數的工匠、軍卒和錦衣衛確實高多了: 史書上,總督倉場戶部尚書蘇茂相在天啟七年十一月份核查京軍糧餉,曾經寫過一份奏疏,裡麵說得很清楚,“錦衣衛官於萬歷間僅一萬七千七百六十餘人,逆璫增補,現在三萬六千三百六十餘人,多支米二十七萬。文思院工匠,官冊七百五十三人,今增補為三千二百八十八人,多支米三萬餘石”。 從奏疏中增加的人數和多支出的餉米就可以算出,普通工匠每月工食銀不過九鬥八升、勉強算是一石,錦衣衛每月月餉不過一石兩鬥。如此糧餉,就算是每月都能足額拿到手,也不過是勉強讓一家人吃飽,吃好和穿暖就不要想了,肉星都沾不著。 另有記載,衛所軍士軍餉月糧,“馬軍月支給米兩石,步軍總旗月支給米一石五鬥,小旗月支給米一石兩鬥,軍士月支給米一石。軍士月鹽,有家口者兩斤,無家口者一斤。月糧可折銀,米一石折銀一兩”,且“守城者如數給,屯田者半數給”。照此對比,此時王戰宣布給普通軍卒的月餉相當於原來的兩倍,如此一來,家人吃飽之餘還能穿暖,還能吃得略好一些,隔三差五一家人能見些葷腥、打打牙祭,眼前實實在在的肉塊又吃到了嘴裡,滿嘴流油,士氣哪能不高? “豁出命去練,俺就不信練不好,說啥也不能給扣掉一兩肉。”吃著晚飯的時候,一個嘴角流著油的流民新兵坐在那裡咬牙切齒的咕噥著。 “還有五錢銀子。五錢銀子,夠家裡活半個月了,可不能給扣了!”挨著坐的一個矮壯青年新兵回應著,“家裡老娘和兩個妹子就指著俺了。” 這樣的對話,不止一處。 ...... “哎哎哎,看看,那幾個是乾啥去了?是......” “是去找副小旗大人了。”吃完飯閑聊的時候,有眼尖的看到有人圍到了副小旗跟前。 “找副小旗大人乾啥?人家可都是秀才公,他們......”矮壯青年漢子還沒明白。 “他們......誒呦!他們找副小旗大人學軍紀去了。秀才公都是文曲星,人家認字,人家把軍紀都記住了。” “對呀,咱們也去,聖上還讓咱們學認字呢。俺雖也認得一些,可是太少,走走走。” ...... 等到再吃完晚飯,連吃了兩頓肉,所有人的精氣神更是明顯不同。無論身上多麼疲憊,眼中都有了光彩,相互之間話語也多了起來,遠不是皇帝登臺之前那般麻木、那般死氣沉沉。 有人帶起了頭,紛紛都去找自己的副小旗去背軍紀、學認字,根本沒用副小旗招呼。 王戰將燕趙、扈敬賢兩個幼官舍人和姚廣道叫了過來,“朕講的那些,一部分提綱挈領,一部分具體實操,但朕對大曌軍律和金鼓旗號的細節隻是略知一些,並不熟知。你們在武學中,對大曌的軍律和金鼓旗號都清楚嗎?” “回陛下,都清楚。”燕趙、扈敬賢回道。 “那好,你們以朕寫的為根本,以戚武毅的《紀效新書》為擴展,將之整理出來,回頭咱們共同參詳,看看哪些必須留,哪些可有可無。該留的留,過於繁瑣無益的就去掉,整理出簡明實用的東西教給大家。十天之後,朕講授之時勻出一段時間,你們一個講解軍律,一個教習旗鼓號令。” 對於自己的新軍隊,王戰打定主意要訓練正規化,作戰條令華,思想統一化。 條令方麵,戚繼光的《紀效新書》是現成的範本。書中將種種條例明確,士兵的職責,將官的職責,金鼓旗號,人員編製,軍紀,作戰隊形,臨敵應變等等,都進行了十分詳細的規定說明。當然,這可能也反證了一個事實,大曌的軍隊好多事情是沒有統一標準的,要不然戚繼光就不需要做此詳細的規定; 思想方麵,當然就是王戰打算弘揚為華夏道統的四書,加上一些從彼世帶來的先進思想。 燕、扈二人都有些驚喜,也感到了緊張,捶胸齊聲應諾。 驚喜在能跟聖上一起給天子親軍講課,這可是莫大的榮耀。若是講的好,從此便入了聖上的眼,前途無量。緊張在於,聖上即要參詳,那自己取舍都要講出道理,否則一個不好,破壞了皇上眼中的印象,大為不美。 其實二人不知道,自己想的有些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皇帝之所以要參詳、刪減,是因為要精簡武器裝備的種類,實現標準化、通用化,有些武器裝備和相應的兵種就不會存在了。 “姚廣道,你牽頭,燕趙、扈敬賢協助你,把所有副小旗都動員起來,編兩本書,一本《華夏先賢誌》,一本《華夏英雄譜》,先不必求完美,十天之內拿出來,朕看看沒有問題,就先在軍中講授,之後再仔細完善。” “先賢誌是文,但不能隻是儒家,而是華夏上古聖王、諸子百家,還要包括蔡倫、畢昇這樣使華夏文明進步的人。英雄譜你們自然明白,朕就不多說了。這兩本書完善之後,就是欽定教材,不但要在軍中講,將來,也要在天下的學堂中講。”王戰讓姚廣道牽頭編書。 在王戰看來,嚴密且嚴明的組織紀律,崇高而堅定的理想信仰,是戰鬥力的根本源泉。這兩本書加上保民鐵律八大斬,就是源泉的具體化。 姚廣道、燕趙、扈敬賢三人激動萬分,這可是青史留名的機會,就這樣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同時也感到了如山的壓力,這兩本書一旦刊行,世間無數飽學大儒不知會如何審看批駁。 “白天的訓練不得耽誤。”王戰最後警告了一句。 王戰安排好夜間巡邏值守、換班交接等事宜,就帶了方正化那隊全由太監組成的小隊回宮,當然隊副除外。 用王戰的話說:朕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朕的中軍大帳。中軍大帳,自然該由朕的親兵守護。 聞聽此言之後,一眾太監習慣了佝僂的胸脯立刻高挺三分,自豪感、使命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