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震怖(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749 字 2024-03-21

祖大壽如雷的吼聲中,親兵紛紛靠攏、奮力沖殺。   後方的大曹遊擊率領所部拚命打馬,加速向前。   被滿桂稱為大曹的曹遊擊敏銳的感覺到,前方祖大壽的親兵,戰馬所向有輕微的變動,而對麵鑲白部的大旗似乎也有些不明顯的偏斜。雖看不出什麼危急,但他還是本能的提兵加速。   長槍飛舞,心念電轉間,他最終沒有去管似乎偏斜的鑲白部,而是毫不猶豫的向正前方戰陣紮進去,向祖大壽的大旗靠近。   閃爍的槍鋒如毒蛇吐信一般,挑殺一切攔路之敵。   沖殺之間,對於刺向心口的虎槍,這位大曹往往隻是微微扭轉身軀閃避,閃避的同時,手中長槍微調,幾乎是輕磕輕撥讓敵人的虎槍落入肩膀外側的同時就憑借馬速將槍鋒刺入了對方的頸項咽喉,深得傳統武藝連消帶打、攻防一體的精髓。   一路向前,一次次的二馬交錯,每一合之間,伴隨的往往就是血光迸現、無聲落馬。   幾息之後,怒吼掄錘的祖大壽眩暈盡去。   ......   前鋒交錯之間,東金右翼鑲藍部軍陣加速向前,吉爾哈蘭皺眉觀瞧著側前方的戰局。   此時大曌的軍陣仍然是前後數部一條豎線,並未展開,仍然給人以死沖東金中軍的架勢。   東金中軍的孟固爾泰則是愈發的暴怒如狂,狂提馬速想要沖上前——他發現了異樣,阿吉格爾的旗號沒有繼續沖向正前方,而是偏向了左側,那是鑲白部的方向,這隻有一種可能:阿吉格爾受傷了,急於回歸本部。   孟固爾泰的判斷沒錯,阿吉格爾的確是急於回歸本旗。但阿吉格爾終究也是身經百戰,為避免軍心動蕩導致大敗,沒有慌亂的急速橫移,而是以不引人注意的小角度向左側殺去。他現在每吸一口氣都能感覺到右側胸肋裡麵火辣辣的悶痛,一路上又拚殺了幾記,每一次都忍不住要咳出來。   當阿吉格爾率領親兵回到了鑲白部,融入奔馳的馬隊中間,再也忍不住猛咳的抽搐感,猛然噴出了一口細碎的血沫子。   待得連咳幾聲,壓下一口氣,正要指揮本部人馬準備包抄的時候,看向右前方曌軍的目光猛然凝聚,心頭巨震:他發現大曌軍隊確實還在連續向孟固爾泰的中軍沖擊,但是後麵的近六七千騎兵開始像雁翅一般展開,其中一半向自己的鑲白部殺來。   殺來的騎兵沒有在轉向的過程中保持住方陣平滑的鋒線,主將大旗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右前角,幾十騎被其他騎兵包裹在內、隱在此處的那種亮甲騎士越眾而出,當先而來,騎陣逐漸形成了一個不太規則的菱形,菱形的尖角甲光耀目。   “這些狡猾的泥堪,該死的泥堪!”阿吉格爾忍不住又驚又怒的咒罵。   可咒罵是殺不死人的,對麵右前方尖角領先的曌將同樣穿著那種刺眼的鎧甲,率領著幾十騎同樣刺眼的親兵,像一個耀眼的巨大箭頭直奔他的大旗而來。首先撞上的就是自己鑲白部騎陣的右前角,右前角迅速的消失在噴灑的血霧中。   那名當先的將領大槍翻飛,自己手下最精銳的白甲勇士無一合之敵,在那大槍下如同布娃娃一般被挑落馬下;他身邊的軍卒也緊緊追隨著主將,高呼酣戰,無人猶疑。   阿吉格爾心中泛起了久違的懼意。多少年了?這種感覺,好像小時候隨族人狩獵遇到猛虎,被猛虎定定的盯著。   懼意中更充滿了憤懣的不解:大曌怎麼忽然有了這樣的將領、這樣的軍兵?他們不都是望風而逃嗎?怎麼會這樣?   終於,當那桿烏沉沉的大槍越來越接近的時候,當那桿大槍如同突破了空間、瞬移一般地撕裂咽喉、暴烈地斷掉脖頸大椎骨的時候,當那幾十名騎士如同鐵錘一樣砸進大陣卻沒有一個被破開鎧甲殺落馬下、後續的曌軍騎兵如潮水般湧來擴大缺口的時候,胸中悶痛、又怒又懼的阿吉格爾果斷的撥動了馬頭,折向左前方跑去。   阿吉格爾避戰了。   阿吉格爾的大旗隨之指向了左前方,原本微不可察的偏斜變成了明顯的變向,整個鑲白旗拉長的側腹暴露在巨大而耀目的箭頭麵前,箭頭不斷地從上麵撕下一片片血肉。   此時,誰若能從天俯視,可見大地如盤,鐵騎如蟻,盤上柔軟的魚腹飛快的消失於蟻群之間。   ......   鑲白部被穿透。   同樣的體力,同樣的勇氣,高漲的戰意,精鋼鐵壁甲騎兵的沖擊力勝過了幾百年前的鐵鷂子和鐵浮屠,如同幾千年前大平原上沖擊步卒的戰車。   縱橫決蕩,擊碎一切陣型。   ......   穿透鑲白部的孫祖壽並沒有去追擊將側後方暴露給自己的阿吉格爾,而是在穿透鑲白部之後,果斷的轉向自己的左前方,堅定地向著孟固爾泰正藍部的側腹中後部插去,與祖大壽和後續各部一起夾擊正藍部,完全不懼阿吉格爾會不會調頭之後回援正藍部。   孫祖壽相信,即使阿吉格爾敢回來,自己和祖大壽等人也能在阿吉格爾回來之前殺穿正藍部。   阿吉格爾陣型明顯變向的時候,孟固爾泰血灌瞳仁,但是上湧的熱血怎麼也壓不住心底泛起的一絲涼意,這絲涼意讓他保持了一點清明,把握住了多年征戰所積攢下的一點戰場本能:不能掉頭,不能轉向,否則就是被近萬騎兵瘋狂追殺的命運,隻能硬沖過去。   孟固爾泰嘶吼著,揮動手中的虎槍,奮力沖殺。   白甲、重甲紛紛跟進。   ......   但不是每一個強盜都有這樣的覺悟。當不能嚇住受害者,反而遭到受害者的致命反擊的時候,他們都會恐懼、遲疑。   當軍陣側腹被孫祖壽的騎兵刺入之後,孟固爾泰的前後陣被截斷,後陣的沖刺速度迅速的下降,整個軍陣被擠壓得向右側彎曲、拉長,當孫祖壽在糾纏廝殺中看到了尤世祿等友軍的騎兵時,再次抓住戰機,再次果斷地轉向,轉向自己的右前方,也就是孟固爾泰陣尾的方向,揮舞大槍,一往無前。   沒人能相信此人平日被人稱為“彬雅兄”。   主將的奮勇,帶來的結果是後續的騎兵毫不猶豫地砸入前方焦灼的生死場。   雖已失去了橫隊的隊形,失去了左右的呼應,但是看著前方主將的大旗,無人反顧,無人猶豫。而先期沖鋒的前排鐵壁甲騎兵因袍澤的沖入而稍得喘息之機後,再次提起馬速,沖殺向前。   一排排橫隊、確切的說是一波波散亂但堅定的騎兵形成的大略上的方陣,便如此向前循環著,碾壓、砸擊,目的就是最終的刺穿。   鮮血不停的飛濺。   屍身不斷的滾落。   戰馬哀鳴,斷矛殘刃墜地。   雙方的兵員都在不斷的減少。   命魂交爭,生死立判。   孫祖壽、祖大壽、尤世祿還有那位大曹匯成的騎兵洪流終於殺穿了東金正藍部。   ......   並不是每一個東金士卒都是勇士、都能硬撐著對沖過去。從遼東出發之前的歡天喜地,更多的來自於曌軍多年的屢戰屢敗,而非自己固有的勇氣,更與什麼犧牲精神毫不相乾。   企圖搶掠致富的強盜,哪有什麼犧牲精神?這還不是一個有信仰、有尊嚴的武裝集團。   孟固爾泰的後陣在遇到了一波又一波與自己拚命的人之後,終於轉向右方逃跑,更有一部分掉頭向後方逃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強盜,終究是隻想嚇住老實人、不費力的搶,沒人真願意豁出命去。   向右逃的則被卷入了滿桂和尤世威的軍陣,滿桂和尤世威作為曌軍的左翼,正在擊穿東金的右翼鑲藍部,湧入的這些正藍部逃卒徹底動搖了正在苦苦支撐的鑲藍部的軍心,向後逃的則遭到了祖大壽三人所部的順勢追殺。   當然,除了祖大壽等人,還有那個拚命向前的遊擊----大曹。顯然,此人的戰意驚人,更勝過了他的力氣和武藝----戰袍盡赤,猶自尋敵而戰。   那毒辣的槍法似乎與其性格完全不合,而是盡出於天賦本能,展現著完全不同的麵目,唯有高效的刺殺才似乎有一點相合。   其與麾下亦似乎盡皆不計勝負,亦不計生死,隻想酣暢淋漓的拚殺,拚殺......   吼聲如雷,形同瘋魔。   ......   當雙眼血紅的孟固爾泰在數裡之外再次收攏從兩側聚攏來的三旗軍卒時,有些牛錄已經失去了頭領,散亂而驚恐的東金勇士們茫然的從各個方向匯入陣中。   孟固爾泰再也掩飾不住猶疑震怖,即使是麵容上的暴怒、雙眼中的血紅亦不能遮擋那震怖——早已形成的狂妄讓他不願意就此退去,但連續兩陣的失敗,尤其是第二陣有準備的情況下再次失敗,讓他不得不感到恐懼。   “這些該死的尼堪!”孟固爾泰的恨意與懼意摻雜著從牙縫中擠出,飄散到大軍揚起的黃塵中。   腥甜的熱風裹挾著黃塵,糊在汗水如瀑的臉上,令人窒息,如墜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