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卿平身,朕再接著說說免徭役。” 跪倒的群臣沒人再說田賦,王戰便接著往下說。 “徭役不免,官吏貪圖得賄,便仍難免假傳政令,上下其手,敲詐勒索。無錢行賄之百姓,地方小吏便令其長期勞役,不得歸家,如此,百姓交的免役銀恐怕要遠超田畝正稅。是故,為天下百姓計,徭役必需免除,朕,一定要讓老百姓闔家團圓,讓老百姓過回人的日子,父母子女天倫得享。” 提醒自己歸提醒自己,那是提醒自己要清醒,不是要膽怯。練兵一月,王戰心中已有定計,戰術上絕不大意,戰略上卻根本不懼,所以此時繼續堅定的推進議題,根本不在乎一次性推出的東西太多而引起巨大的敵意。 對徭役的弊端又是清清楚楚,此時的決斷自是擲地有聲。 群臣聽到皇帝的決斷,聽到皇帝毫不停留的向前推進議題,看到皇帝的神情,心中不得不佩服皇帝愛民的同時,亦是各自凜然:皇帝這算是雷厲風行,還是......乾綱獨斷? 不怪他們在極度的憋悶憤怒之下還能對皇帝升起佩服之意,實在是因為這是曠古所未有的德政,如何形容其對這些大臣心神的震動都不為過。 王戰的“唯此一賦,永無別類。徭役永免,勞者得酬”,實質上是取消了千古以來的人頭稅,取消了免費勞動力。這是歷朝歷代空前未有的,無論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無論是以雄才大略著稱還是以勤政愛民著稱的,沒有一個帝王做到了王戰現在所說的徭役永免——能夠輕徭薄賦已經是千古聖君。 而王戰還要把這些登載在邸報上,令人一個村一個村的講給老百姓聽,顯然是絕無反悔之意,不留反悔的餘地,這更令群臣不知該以何詞形容。無論最後能不能成,至少現在群臣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佩服之意:皇帝是真愛民,也是真......有魄力......愣頭青? 不知臣子心中的佩服與腹誹,但王戰知道這確實可行。 在過去,生產力更低下的年代,朝廷財政有限,為了進行某些大工程的建設,這種徭役形式的免費勞動力有其存在的客觀性,但是現在,憑大曌的七億畝耕地,憑大曌在此時還算發達的精耕細作與施肥技術,憑大曌農民的勤勞,隻要把該收的都收上來,王戰覺得可以取消徭役了。 而且單純從民生安定的角度考慮,徭役也不能再持續了,此時的徭役讓老百姓實在是太苦了: “有派當庫役鬥級累年陪苦者,有差遣省祭義官經歲奔走者。” “有於條鞭之外立小條鞭、火耗之外復加秤頭任意乾沒者。” “有三年一編者,有五年一編者,一經應役,破家析產,每遇簽報,如蹈湯火。” “恐官吏欺弊,中有加派地畝、坐派行戶、灑派人丁甚至攤派間架者,小民不知,仍行輸納,官吏扶同網利。” ...... 鄉間農夫消息閉塞,貪官汙吏利用此點,明明朝廷已經免了的稅賦,他們照收不誤;朝廷正稅之上,他們私加濫派十倍二十倍不止;還有突如其來的征發,被征去做力役。 大曌此時的匠戶在籍入冊的約一百五十萬戶,算上家口則近九百萬人。 無論農戶匠戶,所有這些人,隻要你不給征役的官員、小吏送上足夠的銀錢,你的役期就無窮無盡,如同牛馬、形同坐牢,幾年都別想歸家。越窮、越送不上禮錢的人家徭役越重。所以高手木匠天啟帝自己都說‘一經應役,破家析產,每遇簽報,如蹈湯火’。 在大曌,被小吏盯上的窮人,那真是如同赴湯蹈火。 可就算是木匠皇帝都這樣說了,歷史上那些口口聲聲不能與民爭利的清流君子們,還是沒一個要求徹底取消徭役,也沒一個把自家和親族免賦額度之外的田賦都主動交上來。 不僅如此,他們的族人還依仗他們的優免特權,除了接受農戶投獻,還接受匠戶投獻。收下匠戶之後,庇護匠戶、免除徭役,轉身成立自己家的工坊,生產商品售賣,小至針頭線腦,大至犁杖車架,甚至樓閣海船,自家大發其財,國家財政受損。 不論是王戰讀書的記憶,還是融合來的現實記憶,還是這一個月與窮苦的新軍戰士的交談,對這些都是很清楚也很一致,所以王戰一定要取消徭役,讓老百姓過回人的日子;一定要把保民國稅碑豎立到每一個鄉村、派人宣講到每一個鄉村,這是讓老百姓過回人的日子的保證手段。 而且讓勞者得酬,反倒可以因為百姓手中收入增多而活躍商品經濟,從長遠來說是整體有利的,此時的百官不懂,王戰卻懂得這個道理。 “至於朝廷負擔不起營建費用,諸位愛卿大可不必擔心。此次朕所定之稅賦,若各地官吏士紳一體執行,不算商礦之稅,便以張居正厘定之田畝數量,大曌七百萬頃耕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每頃百畝,便是暫不考慮四鬥的,都按一鬥算,每年亦可得田賦七千萬石,除去百官俸祿,養兵費用,以後朝廷興修水利,修橋鋪路,增加學堂,動用民力,完全負擔得起。”王戰繼續把一切都剖開了給群臣看,把一切都擺在明處。 “既然負擔得起,為何不免除徭役,讓百姓闔家團圓、得享天倫之樂呢?” “聖上仁德,微臣欽佩無已,微臣贊同聖上此議。”又是滿心慈悲的蔡懋德。 群臣至此自然也是隨之贊同:事關自家切身利益的田賦新政都沒擋住,這徭役就更沒必要擋了。隻看皇帝能不能真從每家每戶都收上來田賦了,能,就有免徭役的資本,不能,一切休提,反正打的也是皇帝的臉。 所以除了崔呈秀,群臣多數反倒沒什麼太多想法。 隻有孫承宗明顯的眉頭越皺越緊,麵有憂色。 “從此不再讓老百姓出白工,而是給以銀錢或糧食,這也可以讓出工的老百姓多一些收入,日子過得好一些,出工的老百姓日子過得好一些,則那些行商的、開店的生意也能好一些。”王戰大致能猜到孫承宗擔憂什麼,心中有數,繼續給群臣算一些細賬,灌輸一些觀念。 “不但如此,朝廷有了這些田賦收入,朕還可以增加官吏俸祿,取消火耗、耗餘、淋尖踢鬥這些不成文的坑民害民的弊政,以後吏員也皆由朝廷發放俸祿,不必再依靠這些弊政盤剝百姓來獲得收入。” 因果清晰,邏輯合理,王戰如同推土機一般層層推進,百官則仔細地聽著。聽到最後,猛然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