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東江 一 厭惡(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2964 字 2024-03-21

“大帥,聖上又要核實兵額,這明顯就是信不過咱們,還想不想讓咱們牽製東奴了,沒有咱們,山海關早不知是什麼樣子了!”   遼東外海,萬頃波濤之中有一座島嶼。   島嶼之上的總兵大堂中,一群軍將正在向坐在上首帥位上的主將抱怨著。   “就是,還當著軍中兄弟的麵,宣讀這樣難聽的聖旨,太不拿大帥當回事了,要不是大帥領著咱們在遼海出生入死,山海關在誰手裡還不一定呢。嚇唬誰呢這是。”   “沒錯,沒有咱們,寧錦早沒了。”   這群軍將大部分形容粗野,舉止隨意,毫無軍人風紀,唯一一個有些附庸風雅之態的,麵有憂色,聽到身邊同僚那自以為重要無比的狂妄之語,眼神嘴角隱隱露出些瞧不起。被他瞧不起的眾將中,明顯有人長得很像帥位上之主將。   上首的主將中等身材,兩腮瘦削,身穿總兵官袍,眉頭緊鎖,並未言語,隻是定定地看著手中的聖旨。一雙掃帚般的濃眉中間擠出一個川字,頷下濃密的寸許短須掩不住兩腮時而鼓起的肌肉棱線,似乎嘴裡在咀嚼著麾下所說的聖旨之意,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雖然坐在哪裡一動不動,呼吸卻明顯粗重。他手中此時便拿著聖旨。   聖旨與以往不同,都是白話,識字的都能看懂,不識字的也都能聽懂。但就是這麼一道文字意思淺顯的聖旨,已經令這主將安頓了欽差之後坐在這裡凝眉半晌。   “毛文龍,寧錦大戰,東金大軍六萬圍城,五月二十五日居然還能另有從沈陽出發的東奴援軍到達錦州,你是如何進攻牽製東金的?”   “之前你奏報滿浦、昌城之捷,說東奴自相踐踏而死者二萬餘人,馬三萬匹,那你就是一戰消滅了東奴三成戰力,已經是將東奴打殘了,你怎麼隻砍回一百三十八顆首級?你能一戰消滅東奴三成戰力,怎麼還沒有收復遼東?怎麼前幾天被東奴打得像狗一樣、還要向朝廷求援?你是不是以為朕不知道東奴有多少人口?朕告訴你,東奴全族不過五十萬人,能戰之披甲人不過六萬五千。”   “滿浦、昌城被你滅了二萬,老奴怎麼還能打服草原韃塔爾諸部?怎麼還能率六萬大軍裹挾著韃塔爾諸部攻打寧遠?這兩萬東奴又復活了嗎?”   “去年老奴傾巢而出攻打寧遠,你發動‘搗虛之戰’,你自己的奏報,斬首不足二百,自損高達四千,那你之前滅敵兩萬的計謀、戰力哪裡去了?今日圍攻寧錦的東奴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你是不是要說東奴用三年時間又練出了兩萬青壯精兵?”   “朝廷核實兵額、核實戰功,你不樂意,覺得朝廷不信任你。那你告訴朕,你,值得信任嗎?你滿口胡言,貪婪無比,居功自傲,小肚雞腸。”   “你在東江確有牽製的作用,朕不否認,但你的作用沒那麼大,別以為朕離不開你、還要哄著你。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立刻嚴明軍紀,加強練兵,將兵額實數報上來,隨時接受朝廷核查。不要再欺騙朝廷,不要再嚇唬朝廷,不要拿朕和大臣們當傻子。你敢到登萊搶掠,朕斬你滿門。更不要拿投降東金來嚇唬朕,那是自取滅亡、遺臭萬年。”   “還有,把你貪的那幾十萬兩銀子拿出來換成糧食,還給士卒,要做忠臣就老老實實地做,不要自尋死路。”   ......   大曌在遼東外海隻有一座總兵府,在皮島。   如今已經落到東金手中的大曌海、蓋、金、復四州位於遼南,確切的說是位於遼東南半部分的遼南半島。遼南半島突出於大陸南部的海岸線,向西南方伸進大海裡,與山東隔海相望。   遼南半島的根部就是俗稱的遼東,遼東與朝鮮之間就是鴨綠江。如今坐滿了將領的這座島嶼就位於鴨綠江入海口東南方百裡之外的海中、朝鮮鐵山半島的對麵,與鐵山之間的海路隻有四裡,與鴨綠江邊的鎮江堡大約一百四十裡,與遼南半島最南端的金州衛則有四百八十裡的海路。   這座島嶼,自然就是遼東大名鼎鼎的皮島,島上也隻有一個總兵——東江鎮總兵毛文龍。   這白話聖旨的字字句句此時就不停的在他腦海中盤旋。   毛文龍不止識字,而且讀過四書五經,隻是更喜兵書戰策,所以不曾科舉,但是寫奏疏、看聖旨是沒問題的,何況是白話聖旨。   看著皇帝直白的話,想到剛才宣旨之人那種輕蔑的、冷冰冰的眼神、那一隊人軍容中透出的精銳彪悍之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想半個時辰前當眾宣旨後眾士卒的眼神,毛文龍感覺身上一陣陣發冷,感覺皇帝好像就在龍椅上遙遙的看著自己。   這聖旨他已經看了好幾遍,還是忍不住去看。手中捏著的聖旨就在眼前,不停的看,卻又似乎沒看在眼裡,而字字句句卻又在腦海中不停盤旋,心裡更不是忍不住翻來覆去的盤算:   造反嗎?自己從來沒想過,自己現在就是副總兵,掛平遼總兵銜,左都督,持尚方寶劍,賜蟒袍,在武臣當中,也就僅次於那些世襲的侯伯了。這等身份投東奴?東奴沒什麼更高的官位給自己了。   再說了,通過自己的消息渠道得知,皇帝沒想殺自己,也肯定自己的牽製之功,還想用自己,隻是厭惡自己冒功、要挾朝廷。   何況,投東奴就是投蠻夷,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自己的夫人可是杭州大族。數典忘祖、遺臭萬年這等事情如果做了,還能再見親朋故舊嗎?自己手下的這些軍將士卒也不能同意,他們都與東奴有滅門之仇,哪家沒有幾口幾十口的血債?   原以為憑自己的牽製作用,憑著遼東隻有自己這唯一的總兵,朝廷怎麼都要安撫自己,沒想到......   ......   “沒想到啊......”毛文龍一聲暗嘆。   他揣測到了皇帝的厭惡之意。沒錯,就是厭惡,不是生氣、不是憤怒,是厭惡,就像看到饅頭上落了個蒼蠅,或者說,碗裡有個蛆蟲。   他不知道,在這一刻他的揣測與皇帝口述聖旨時的感覺是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