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撫賞 三 戰鬥中求太平則太平存(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5258 字 2024-03-21

“戰馬隻是其一,朕相信你能辦好。”聽到袁崇煥的回答,王戰暫時放下了西域戰馬之事,“撫賞之事,還有很重要的一點你需要注意。”   “北方乾旱,今年尤甚。我大曌的日子不好過,遼東東奴想必日子更不好過。所以,你以錢糧布帛換戰馬,絕不可以敞開供應糧食,一定要按照他們的人口供應,多一粒都是賣國資敵。”   “對哈喇慎部尤其要嚴格,他們若是還敢威脅我大曌,那就一粒糧都不賣給他們,待朕練兵大成,抓住機會痛擊之。另外,除了戰馬,多收購帶毛的羊皮,越多越好,朕要給軍卒做皮毛一體的衣褲,讓他們冬天不再挨凍。朕會派監軍去各個互市邊關,黃愛卿,都察院也要派人,隻是派去的人隻能監督、奏報,不得乾預具體政務軍務。”   “袁崇煥,這不是信不過誰,這隻是必要的監督,沒有監督,必生貪腐,此後朝廷之事皆會如此。派出去的人同樣受你們監督,如有胡亂乾預,你們隻管上奏直陳。”   王戰想起了目前最重要的糧食問題,亮出了明確而強硬的態度。士兵冬季防寒作戰的問題也順勢提上了日程,交給了後續就要互市撫賞的袁崇煥。   大曌乾旱,遼東也乾旱,以遼東的耕田勞動力數量,隻會非常缺糧,這種時候,對於互市的糧食必須嚴厲掌控。彼世崇禎時就是沒控製住,否則,歷史可能是另一個結局。   如此態度,也不僅僅是因為北方乾旱缺糧的形勢,更是因為王戰單純地痛恨這種癩皮狗:   這些部落總是能搶就搶,打不過、搶不著就腆著臉來交易,交易中還想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占便宜,意思是你不讓我占便宜我就又要搶了,好像他們一定打得過曌軍一樣。其實他們來交易就是因為被大曌邊軍給揍了——他們窮得一個部落連一副鐵甲都罕見,大曌邊軍打他們通常還是可以的。   隻是大曌邊軍沒法大規模出塞絕根,也沒法嚴密的護住老百姓,打贏了,很多老百姓也還是被殺被搶了,所以,互市也好,撫賞也罷,就是雙方誰也無法徹底解決對方而形成的妥協。   妥協,往往並不令人愉快,至少這種妥協,王戰很不愉快。   為了徹底消滅大曌這種不愉快,晉商那邊已經派去人了,最多兩個月就可以收網。為了防止派去的人內外勾結,王戰還給魏忠賢、許顯純他們套上了三千萬兩的絞索。如此作為之下,王戰決不希望在袁崇煥、遼西這邊留下漏洞而導致前功盡棄。   王戰讀過的史書之上,也曾有人說袁崇煥市米資敵,王戰對此事是絕不相信的。但王戰也覺得必須防止袁崇煥因為某種自己不知道的原因而自行其是,或是因單純的一時愚蠢而好心辦壞事。   “微臣明白,絕不會讓韃塔爾諸部向東奴轉賣糧食。”袁崇煥痛快應聲。   麵對眼前完全是陌生感的皇帝,袁崇煥已經完全沒有了別的心思,隻想按照皇帝的交待把事情辦好。   “沒有監督,必生貪腐。聖上此言,言簡意賅,內蘊無窮,於朝廷治政大有裨益,吾皇聖明。”卻是張瑞圖這個好好先生、書畫才子抓住時機輕拍一記。   孫承宗、蔡懋德等人雖未出言附和,卻也頻頻點頭,深覺此言有理。   “聖上,對於這些韃塔爾部落,還是以懷柔為宜,不宜疾言厲色,多生是非。我大曌有限之錢糧,還是要用於遼東,不宜多方樹敵。”居然是施鳳來少見的主動出班奏事,而且是在皇帝亮明強硬態度對待韃虜互市問題的情況下。   施鳳來是萬歷三十五年的榜眼,當時便已經四十四歲。平日裡擅長作曲,才華出眾,一向少與人爭,遇事皆是柔和婉轉。即使依附了魏忠賢之後也還是如此,隻要存身就好,從無跋扈欺人之舉,遇事也從不當頭,今天可謂少見。   此時他忽然開言,黃立極等人都有些詫異。   王戰也詫異,卻完全沒想去猜他的心思,現在的形勢,身為皇帝的自己,已經不需要猜,隻需要貫徹。   “施愛卿之言,是近些年大曌的一貫做法,可是這做法在朕看來,是錯的。”王戰直接給定了性。   “我大曌文官的習性歷來是無事最好,什麼也不想改變,平日裡隻管風花雪月,將事關百姓民生的事務視作粗鄙俗務。”   “邊地文官膽子尤其小,為了息事寧人,往往就不懲治北虜這些部落以劣馬充好馬占便宜的行為,讓咱們自己這邊吃虧甚至挨打。結果是什麼呢?這種所謂懷柔的行為並沒有讓這些部落感恩戴德,反倒讓這些在戰場上打輸了的窮鬼部落在互市中驕橫了起來,愈發跋扈,橫行霸道,強買強賣甚至強搶。互市所在地的百姓因此飽受欺辱、怨聲載道,甚至因而對朝廷多有怨言,有些百姓在怨恨之下就乾脆返身去幫韃虜,不再心向大曌。朕說的是也不是?”   王戰指出了目前的現實。   既然有人提起了話頭,王戰也不吝就此說明一番,就當是從點滴開始移風易俗,改變某些暗弱的思維習慣。   “聖上說的是,可是無論兵力和錢糧,目下都是有限,還是應該用於東奴,若北虜因此入寇,我大曌得不償失。”施鳳來語速緩慢地說著,但態度居然是從所未見的堅持。   “施愛卿,你當他們不想入寇嗎?隻是不能罷了,若是能,他們早就在大曌身上吃肉喝血了。”王戰打斷了施鳳來。   “朕來問你,多年的懷柔,這些韃虜部落與我大曌越來越好、越來越友善了嗎?”   “呃......沒有。”   “所以,朕告訴你們,這些部落就是癩皮狗,連一條好狗都算不上。你越嬌慣他們,他們就吠叫的越歡、就越咬你,你越是掄起打狗棍,他們就越沖你搖尾巴、討好你。”   “而那些隻會息事寧人的邊地官吏就是蠢豬,既沒有將這些外人收買成功,也沒有憑實力震懾住,反而將之嬌慣得愈發驕橫。與他們這些外人相比,堂堂華夏百姓反而低人一等。久而久之,華夏自家百姓豈不是與朝廷離心離德、怨恨朝廷?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王戰的語氣轉向嚴厲,卻並非隻對施鳳來一人。   “整日裡在大曌勤苦勞作的百姓麵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對這些沒有為大曌種出一粒米、流過一滴汗的韃虜外人反而一再優容,讓其淩駕於大曌的勤勞百姓之上、淩駕於國家朝廷律法之上,朝廷和朝廷法度豈不是成了笑柄?不照顧自家人反而照顧外人,豈不是不親親反而親疏?”   “為了幾個胡虜外人,弄得自家億萬百姓離心離德,何其愚蠢?忘了得民心者得天下了嗎?憎內喜外、賤內貴外的朝廷、君王如何能得民心?隻能讓自家的百姓唾棄罷了。”   “韓非子不是說過嗎,‘使燕王內憎其民而外愛魯人,則燕不用而魯不附。民見憎,不能盡力而務功;魯見悅,而不能離死命而親他主’。朕以為其言非常有理,君王和朝廷憎內喜外、賤內貴外,一味的討好外人、輕賤自己人,最後隻能是裡外不是人,我們自己的子民都會唾棄我們。隻此一點,無視大曌律法的所謂懷柔,其實質就是縱容嬌慣、踐踏大曌律法,實質就是敗壞民心、禍國殃民。”   說到最後,王戰將讀古書時記得最牢的一句話說了出來——關於如何對待自己人與外人,王戰覺得韓非子這句話可以稱為真理。   “聖上英明,老臣慚愧。”施鳳來有些羞愧的退了下去,滿朝文武也是若有所思。   就算沒有韓非子佐證,王戰的道理也是淺顯明了、直指根源,自然無人能夠反駁,不過有些人卻是眉頭微皺,心中凜然:韓非子......   “你說‘目下應該將國朝錢糧軍力用於遼東’,這是不錯,可是諸位愛卿也要想想,這‘目下’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多少年?我大曌萬裡疆土、億萬黎民、百萬大軍,怎麼就被幾十萬東奴北虜拿捏了這麼多年卻無所改變?不知治本,隻知懷柔,便是在拿大曌百姓的血汗與性命送禮、拿我大曌的尊嚴送禮。”   王戰痛心疾首地俯視群臣,言語間簡單地撫慰了一下施鳳來。   王戰感覺,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受了什麼刺激,施鳳來此番舉動,顯然是想體現他這個老臣的價值。這是好事——想體現價值就要做實事,做實事,自己都歡迎。   “臣等慚愧,有負聖上。”黃立極當先跪了下去。   “臣等慚愧,有負聖上......”群臣緊跟著齊齊跪倒。   “諸位愛卿請起。若要不負,諸位愛卿需要做的就是協助朕推行田賦新政、商礦新政,助朕富民、富國、強兵。”王戰當然不會放過說服群臣的機會,直截了當,順著‘負’與‘不負’就說了下去。   “老臣受教,定當盡心竭力助聖上推行田賦新政、商礦新政。”   “臣等受教,定當盡心竭力助聖上推行田賦新政、商礦新政......”群臣再拜。   “諸位愛卿都起來吧。諸位愛卿從此需牢牢記得,‘戰鬥中求太平則太平存,退讓中求太平則太平亡’,太平是打出來的,不是妥協退讓求出來的。朕以為曾經看到的這句話實在是萬世不易的至理名言。”   借由施鳳來的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王戰順勢闡明今後大曌重大的、根本的對外行事原則綱領,為華夏立下自強的綱領。   “聖上此言振聾發聵,微臣謹記。當此形勢,撫賞之事,臣既不會主動挑起事端,也不會因懼怕威脅而嬌慣縱容,定要讓每一分撫賞的錢糧發揮出真正的作用。”袁崇煥上前深施一禮。   作為直麵東金的邊關重臣,他對此言確實是深感認同。   “臣等謹記。”殿上群臣齊齊施禮。   無論是袁崇煥這位邊鎮大員還是京城文官,他們是真覺得這句話是至理名言,言簡意賅,短短二十個字道盡了太平的實質,甚至是道盡了一切關係交往的實質。   黃立極微瞥施鳳來一眼,捎帶著極快速地看了皇帝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心中難以索解的同時亦深感震撼:皇上從不知哪部書中得來的‘太平是打出來的,不是求出來的’,實是至理名言,隻是......皇上對國朝之內也要如此嗎?   不隻黃立極,所有的朝臣都有所感覺,“天啟”之後,皇帝越發的乾綱獨斷了,大家說話的機會比以前少多了,更不要說在殿上爭吵。而偏偏皇帝說的話如同庖丁解牛、直入病灶,因果環環相扣,十分有道理,讓慣於拿道德、大義壓人的眾人完全無法適應。   在他們的眼裡,皇帝性情已經大變,完全不講究吳帶當風的風度,純粹是江湖市井拳拳到肉。無論是皇帝的諸般論斷,還是皇帝由白皙圓潤變得黝黑有棱角的麵容,都令他們覺得自己的感覺沒錯。   群臣的心緒中,皇極殿外熱風中隱隱的蟬聲,更添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