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辯道 五 心思變化(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365 字 2024-03-21

沒有聽到李邦華、劉宗周等人的反對聲,站起身來的黃立極十分失望。   黃立極以為,話說到了此時,再不反對則商稅礦稅就要成了定局,總要有人跳出來吧?尤其是東南諸臣。   他已經準備好了舌戰群儒、準備好了慷慨陳詞、準備好了做皇帝的急先鋒,可是事情的發展,再次出乎他的意料,蓄足的力量居然沒有了用武之地,怎麼能不失望?   除了郭允厚,李邦華和劉宗周等人居然都沒有出言反駁他這個閹黨,殿上其他那些平時已經露出怨言的人也沒有出來反對。   實在是失望。   他沒想到的是,在皇帝身邊的自己在變,沒在皇帝身邊卻看了一路報紙的李邦華、劉宗周等人也在變。   雖然與閹黨勢不兩立,不過被報紙潛移默化影響了思維方式,又與孫承宗進行了連番長談,李邦華、劉宗周等人已經開始逐漸像王戰一樣看待問題,畢竟那些邏輯清晰的論斷不是什麼高深晦澀的道理,隻要內心還有一絲良知,還有一絲為生民立命的理想,那便都能理解認同。   有了這樣的思維基礎,首先便不會因為黃立極是閹黨就出班反對——為反對而反對的行為他們本來也是不贊同的。   而沒有了為反對而反對的的惡習,此時他們麵對皇帝,麵對具體問題,順著皇帝的思路,仔細想想,逐條細思,很容易便發現黃立極這番話確實不能算是阿諛奉承,覺得皇帝這樣安排確實既能收稅,充實國用,又避免了稅監礦監肆無忌憚的荼毒民間——整套安排中各部、院、廠、衛互相監督卻並不掣肘,細思下來,確實堪稱嚴密。   而且一旦以商稅礦稅充實了國用,那以後必然不會再興起對廣大窮困農戶的加派,窮家小戶可得長久安樂。   雖然錦衣衛和東廠仍然讓他們不舒服,但平心而論,這種安排也確實是在限製了稅監權力的同時,極大地限製了廠衛的緝捕之權。錦衣衛和東廠若按照皇帝的說法去做,權力必定被大大約束,危害必定被大大減輕。這種約束本就是他們這些文臣們一直期盼的,而且看皇帝對律法和公平的強調,這些約束必定都會成為律法明文。   尤其是指認礦脈和誣人偷稅這兩條都被廢止,稅監也不再有直接收稅的權力,收稅之權全歸戶部文官,稅監唯一隻剩監督奏報之權。整體看下來,反而可以說是文官的權力得到了極大的增強。   如此情況,他們又怎麼會反對?   再者,他們本身也不贊同豪奢的商人一文不納。在明白皇帝鐵了心要收商稅礦稅的情況下,麵對皇帝這樣的安排,權衡下來,還是很容易接受的,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與萬歷帝相比,可謂雲泥之別。   更何況稅賦的使用情況皇帝還要公之於眾,讓天下萬民知曉,在李邦華、劉宗周等人眼裡,皇帝的安排已經完全可以稱得上大公。   王戰關於“大公”之論,以諸人的學識,雖是初聞,也依然都能清楚地理解稅賦與國用的關係,內心還是認同“大公”之論的,尤其是劉宗周。   劉宗周雖然被幾任皇帝和許多大臣評價為“迂闊”,但他的出發點確實是真正的為國為民,絕不是黨同伐異,比其他所有人更“正”。   他雖與高攀龍切磋過學問,卻從沒有認為東林黨就一定是對的、東林的對頭就一定是錯的。除了給周起元的那封信,他曾經還上了一封奏疏《修正學以淑人心以培養國家元氣疏》,指出朝臣日趨爭競,黨同伐異,危害國家,希望朝廷能平息黨爭,不以門戶論正邪對錯。他這樣的人,一旦認同了某個道理就會全身心的去維護、去身體力行,比一般的人更堅定。   “看來皇帝不是向先帝萬歷爺一樣隻是一味貪財、不顧其餘。”   黃立極的失望中,李邦華和劉宗周微微對視,心裡不約而同地產生了類似的想法。   想到這裡,劉宗周微一振袍袖,上前一步,肅容說道:“啟奏聖上,微臣贊同聖上‘稅賦大公’之論。國庫空虛,邊事緊急,聖上對商稅礦稅之安排堪稱嚴密,微臣亦贊同,然具體效果如何有待觀察,一旦事有不妥,望聖上聽取進諫、及時改進。”   他贊同公平,贊同商人納稅,贊同現在皇帝的安排,但有之前礦監稅監的荼毒惡果在前,心裡總還是有許多擔憂,所以現在就建言皇帝,事有不偕則需及時改進。   “那是自然,易乃萬易不易之理,一項國政的實行,當然要隨時聽取意見,查找不足,及時改進,隻是不能因噎廢食罷了。諸公切記,確定一件事有道理、應該做,那就想辦法做好,過程中不斷地總結改進,而不是因噎廢食。”話題至此,王戰心情大好,笑吟吟的說道。   “謝聖上,微臣再無異議。”劉宗周施禮回班。   李邦華等人也不再反對。   “誒......無需謝朕。為億萬百姓,本該如此,朕不會死要麵子不認錯,為了麵子而害了百姓。再者說,其實這礦稅商稅,大臣中早有人采取類似舉措,且效果不錯,要不然朕也不會有如此信心。那人的手段還不如朕嚴密。”   “微臣孤陋寡聞,不知何人早已行之。”劉宗周確是好奇,何人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這種事。   群臣亦是好奇。   “便是天啟四年的兩廣總督何士晉。東事緊急,遼餉沉重,為了不向百姓加派、減輕百姓的負擔,何士晉在任上行三項舉措,用後來繼任兩廣總督的商周祚的話來說,就是‘一曰查捐公費俸贖,一曰裁革冗役工食,一曰議榷墟場雜稅、增設關廠額稅’。”   麵對感興趣的群臣,王戰給出了答案。   王戰話音一落,東林諸人陷入了沉默,麵色都有些不自然。   聽到何士晉三個字便有如此變化,沒別的原因,隻因何士晉也是東林,天啟五年離職也是因閹黨參劾。他們也不是一點也不了解何士晉的作為,隻是習慣使然,從沒往這方麵想過。現在想想,東林居然收商稅,目的居然是為了不向百姓加派,從李三才到現在自己等人,卻一直在反對商稅礦稅,這......   仔細想想何士晉過往的作為,東林諸人一方麵有些不自然,一方麵又有些自豪:   何士晉在兩廣總督任上,用繁榮市場、增加稅源的方法來增加收入、充實遼餉,避免了對普通百姓田畝的加派,極大減輕了窮苦百姓的負擔。   做法總結起來,無非是開源節流、拿出地方財政收入充入遼餉。   開源,何士晉增加墟場、榷關的設置,增加稅額,也就是增加交易市場,促進商品流通,繁榮地方經濟;在讓小農、商販都能通過商品交易賺到錢的情況下,增加商稅;在市場上收到的商稅增加了,地方財政收入自然增長。   節流,則將冗員裁撤,節省財政開支。   對於財政問題來說,拋開監察措施暫且不談,這種做法近乎治本。   無論彼世大明還是此時大曌,地方上的收入,是能見到真實錢糧的收入,而所謂朝廷的歲入,大部分隻是匯總了地方收入賬目的名義上的收入,地方的錢糧並未真的都千裡迢迢運到京城,而是隻存在於京城戶部的賬麵上,錢糧仍在地方。地方百姓繳納的錢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許多都是經過地方官府直接轉移支付給了地方官員和附近的軍鎮。   在采取開源節流、裁撤冗員的措施後,節省下來了錢糧,增加了地方財政收入,何士晉有心減輕百姓負擔,自然可以拿出這些實實在在的真實錢糧收入充入遼餉,而不必再去對百姓進行加派。   何士晉,名列東林點將錄,地佐星小溫侯。   王戰的目光下,東林諸人與有榮焉。   少頃,李邦華打破了沉默:“原來如此,微臣慚愧。聖上的安排確實既能充實國庫,又避免礦稅二監荼毒,又有前事映照,對商稅礦稅,微臣再無異議。不知聖上對諸王是否也有類似嚴密的安排。”   李邦華明白皇帝這時說出何士晉是何意,也明白,道理講至此時,已經沒什麼好辯駁的了:皇帝的種種監督舉措很嚴密,稅賦的道理更是清晰有力。   既然如此,那就盡快論一論諸藩王之事,那可是能扯旗造反的人。   李邦華想得很單純,殿上群臣聞言卻都是一愣:這怎麼忽然就轉折到諸王身上去了?   轉折如此生硬,令得發愣的群臣中許多人懷疑這是不是皇帝事先安排好的,就像孫承宗那樣——他們對孫承宗和皇帝這對師生是存疑的。   生疑之下,雖不再爭辯反對,許多大臣心中卻泛起不以為然:   皇帝以為這樣就算成功了嗎?想得未免太簡單了。對稅監的都察再嚴密又怎麼樣?真以為富商礦主是怕多繳稅賦嗎?是根本不想繳好不好?皇帝還是太年輕了,不知江湖之遠。等著糧鹽奇缺、物價飛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