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架構 一十一 消除挾製(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198 字 2024-03-21

“嗯......”心下溫暖的群臣齊齊舒了一口氣,神態不約而同地都輕鬆了一些。無論對皇帝的種種新政、改革有多少意見,至少現在,他們能感受到皇帝真心的關愛、保護。   王戰說的“拿捏”,其實是大曌最基層的癥結,也就是小吏和士紳蒙騙甚至挾製縣令。翰林們可能不知道,但那些本身做過縣令的大臣不可能不知道,不但知道,更深知其中之苦。隻是朝廷的科舉導向如此,除了四書,他們其他什麼也不會;三年任期也不能拿小吏怎麼樣,所以也就隻能忍受,年年如此,代代如此。如今皇帝明顯要改變這種狀況,為臣子出頭,雖還要加上民政學院的實務培訓,但要說他們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感受到群臣的心緒,王戰趁熱打鐵:   “大曌的癥結不隻是官的問題,更是吏的問題。事實上,各縣都被吏員勾結地方士紳所把持,縣官得罪了吏員簡直是寸步難行,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更不用說貫徹朝廷旨意、做什麼具體的地方政務,蓋因官是流水的官,吏卻是世代生根的吏,說吏是州縣鄉村的實際統治者也不為過。”   “諸公想必皆知,此時軍伍,無論是邊軍還是屯田軍戶,多有逃軍、大量缺額。但諸公想想,各地的吏員、衙役捕快為何從無缺額?不但沒有缺額,簡直是削尖了腦袋往裡擠,擠不進去就主動充當幫閑的白役、狗腿子,數量十倍於有編製的吏員和衙役。為何如此?難道是為了幫朝廷做事?當然是因為有好處,好處便來自於對老百姓的轉嫁、加派還有種種名目繁多的敲詐勒索,比如鞋底錢、車馬錢、酒食錢、拘拿人犯的解繩錢、解鎖錢,就連到了衙門都要到案錢,可謂名目繁多、不可勝數。”   “朝廷規定捕快的工食銀不過六兩,馬快也不過十二兩,可是這般敲詐下來,那些吏員、衙役、捕快人人有大宅、有良田,吃遍街麵不花一文,橫行鄉裡無人敢惹。地痞流氓更是以之為靠山,盤剝勒索普通百姓,哪怕就是編兩雙草鞋去賣也要給他們交錢。”   “這當中還有更惡劣的所謂‘藍袍大王’,便是士紳當中的‘士’。這些地方上的秀才生員,明明讀的是聖賢書,也得到了朝廷的優待,卻不知感恩,反而依仗身上的種種特權,比如見官不跪、比如優免,比如刑罰不得加身等,與無賴訟棍勾結,替人包打官司、乾擾詞訟,欺壓窮苦百姓,甚至公然擺破靴陣攪鬧公堂,縣令有剛直不從者則群起而毆之,過後更以士林輿論威脅縣令、搞臭縣令。”   “上述種種,令許多縣令要想收上來一定的田賦,要想通過考評,便隻有順著地方胥吏士紳、快班捕頭的意思,否則休想收上來田賦,考評的時候便隻能丟官去職。可以說許多縣官就是在地方勢力的挾持之下行政,吏員士紳、快班捕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他們想如何轉嫁田賦就如何轉嫁,他們想在老百姓身上加派多少就加派多少,聚斂上來分給縣令一份就是了,說是賞給縣令也不為過。根源之一是縣令自身不通民生實務,之二便是吏員捕快形成了事實上的世襲,之三便是讀書人的特權。”   王戰一番話將地方上那些個惡狀清晰地展現出來,殿上群臣聽得是又欣慰又氣悶,也有些驚訝,一時間俱有些七情上臉。   欣慰自然是因為皇帝了解得如此清晰且已經製定了輪調製,後續也必定還有舉措;氣悶卻是意識到自己無能:二百多年來代代縣令皆如此受氣,包括他們自己當縣令的時候,少有哪個能不依靠地方吏員士紳、不同流合汙,像陳幼學那樣的簡直是少之又少。他們多數當縣令時都不太痛快,不得不忍受吏員的陽奉陰違,不得不顧忌著那些動輒抬出孔聖人雕像的囂張士子。   其實他們最感氣悶的還不是小吏,而是皇帝所說的藍袍大王:同為讀書人,卻為了些許銀兩便變成了訟棍;明明是連舉人功名都沒有的讀書人,卻仗著勾連起來的士林輿論挾製考中了功名的縣令、甚至公然侮辱縣令,著實可恨。他們中早就有那有良知的人將這種情況記載了下來,傳諸世間:“數十成群,強府縣以理外法外所不可從之事,稍拂其意則攘臂奮袂哄然而起,提調官莫可奈何,於是‘藍袍大王’之號興,愈變而愈不古”。   群臣七情翻湧中,皇帝的措施出口:“所以,這吏員輪調,勢在必行。政令不通、地方田賦收不上來的時候,吏員、捕快與縣令同受重懲也勢在必行,決不能隻有縣令丟官去職;那些田地的主人更是應該比縣令承受更重的刑罰。沒有任何官身在身的秀才生員,在得到五年的廩膳資助之後,不得再受資助,國朝從此不養隻會讀書、不做實事的懶漢。”   “果然。”   皇帝話音方落,群臣氣悶的心中就升起了同樣充滿了愉悅的兩個字。剛才料定皇帝必有後續措施,皇帝的措施這就來了。   愉悅之中,他們也更深刻地認識到了,受氣一是因為自己在實務方麵確實太過無能,若是能力強悍、精通律法,便是那些士子也要收斂許多;二便在於大曌的秀才見官不跪、不受刑、即使是犯了重罪也要在報請當地學正取消功名後才可以用刑的特權。   有些人於此也有了更多的反省:從大曌秀才的特權可以想見,這種惡劣情況其實是早早晚晚必然會發生的。這世上有幾個人會把身上的特權棄之不用呢?不但要用,用了之後還想擴大,擴大了還想永久,還想世代流傳。皇上對特權的極度厭惡,果然是有道理。   白須飄飄的袁可立此時臉上便有些明顯的喜怒交加的表情,其餘人也皆差不多,顯然是都想到了點什麼,很可能便是自己曾經受過的挾製生過的氣。   至於驚訝,當然還是驚訝於皇帝怎麼知道的這些,知道得還這麼細:鞋底錢?   “聖上,這民政學院......”殿上群臣內心還未平靜,黃立極卻已經抓住了重點,出班說話。   內心轉變之後,他的反應越來越快,此時念頭微轉便看出了對將來影響最大的重點,迅速越過吏員輪調,轉向皇帝所說的民政學院,配合皇帝推進議題。   “此事等下朕再細說,先說官與吏皆輪調之事,諸位愛卿還有異議嗎?”到了現在,王戰也看出黃立極是在配合自己了,但王戰不想主線被擾亂,所以接著自己的備忘錄上定好的主題往下說。   黃立極微一施禮,退回朝班。   對於官與吏皆輪調,無人再提出異議。今天皇帝還是一貫的因果邏輯清晰,何況他們這裡有許多曾經做過縣令的,深知紮根地方的胥吏有多可惡、當時曾經令自己有多難做,此時隻感皇帝說到了心坎裡,哪還有什麼反對。   “兵、將也實行任期輪調製,可有異議?”   “臣等無異議。”對於兵、將也實行任期輪調製,還是沒人提出異議。   皇帝細致解說之下,群臣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反對的。之前一直在朝中的大臣是不想提,因為近兩個月的驚艷讓他們知道,皇帝必定有周全的考慮;新來的東林是不需要提,孫承宗時常待在萬歲山,一待就是一天,關於軍事,能說的,東林自然已經知道了。   “好,既然無異議,那朕再說說朝廷的政務公開。除了軍事機密,以後任何國計民生的決策都要用邸報公開,要派人宣講到鄉村,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國政決策的內容是什麼,為何要這般決策。也讓老百姓知道,對於這些民生政事,究竟是誰贊成、誰反對?將主要法條在鄉間立碑,讓百姓隨時能看到,防止地方官員小吏與士紳豪強勾結起來矯詔加派、枉法害人。”王戰接著說朝政公開和民意監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邸報這個名字太普通了,以後改叫皇曌時報,朕親自掌理,麵向天下百姓。時報負責搜集消息之人名為采風使。”   皇帝一句話,邸報從此成為了正式的報紙,麵向天下百姓。   邸報改名字已經沒有大臣在意了。雖然早就知道了皇帝的打法,知道了皇帝宣講內容到鄉村的舉措,但今天皇帝將邸報改為報紙,名言親自掌理,還是令諸大臣中的禦史言官忍不住再次麵現苦色:   朝廷政務公開?再想邀名賣直是越來越難了。任你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擺出一副大公無私的麵孔,到了普通老百姓那裡,誰讓他們受損誰就要挨罵,麵對自己的衣食住行,這些小民精著吶。皇帝把這種朝堂決策與對答細節都登上邸報,以後,青史留名一不小心恐怕就要留成罵名。   再者,皇帝精明至此,居然連鄉間胥吏雞鳴狗盜之舉也一清二楚,顯然是牢牢掌握著廠衛,而且廠衛當中必定有如當年洪武太祖之時的精於刺探之人,若是自己等人遇事再濫加反對,恐怕後果不妙。   這些以為皇帝牢牢掌握著廠衛的禦史不知道,對於皇帝的消息來源,包括魏忠賢在內,所有的廠衛比他們更疑惑。   他們疑惑,王戰卻是初步的心滿意足:   在百官的諸多觀察、思索中,歷經了兩個多月的隱忍、修身、練兵、辯論、推行,朝廷的機體樣貌、體製架構至此初步成型,民政,法政,軍政,還有全麵覆蓋的龐大都察係統,四大係統宛如四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皆垂直受控於王戰這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