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鋮,朕任命你為文宣部右侍郎,暫領部事。” 就在群臣的目不暇給中,王戰的任命宣告了又一個新部門的成立。 若說方才那幾個部門大致還在群臣意料之中,畢竟從皇帝近兩月來所行所言中多少都有些了解,那這個文宣部就完全出乎意料了。他們從未想到會有這麼個部,也沒想到皇帝居然不是接著安排徐光啟。 文宣部?隻能顧名思義了,不過朝廷有報紙,要這文宣部何用?徒費公帑麼?以現在的聖上,顯然不可能,那......群臣隻能把疑惑暫時壓在心頭。 無論有多麼出乎意料,阮大鋮被任命為文宣部侍郎,多少讓閹黨一側緩過些精神來,尤其是魏忠賢、崔呈秀等人,再次在心裡確認,皇帝就是要做事,不分哪一黨。 東林一側卻是如鯁在喉,大為不解:聖上怎能任用如此反復小人? 雖然阮大鋮沒有像畢懋康那樣直接就成為尚書,令眾人比較欣慰,但東林諸人很清楚,這文宣部乃是初創,並無其他人,侍郎必定會署理部務,何況皇帝已經說了暫領部事,這...... 不同的心思中,滿殿朝臣齊齊望向了阮大鋮。阮大鋮雖未回頭卻感覺如芒在背,但是心中對官位的渴望、心念一朝達成的激動壓過了後背的刺痛,定了定激蕩的心神,他穩住身形步履,出班叩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得聖上看重,再次簡拔,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為聖上、為社稷、為萬民盡心竭力,必不負聖上所望。” 阮大鋮今年四十一歲,加之本來就家境富裕、生活優渥,是以絲毫不顯老。略高的身材,腰板挺拔,冠玉般的麵容,眉目清朗,三縷長須疏密合宜,整個人除了眼神有些過於靈動,幾無缺欠,因此他這一拜幾可稱是玉山傾倒,雖是感激涕零卻仍不失風采,王戰看了也不禁贊嘆。同時也再度訝異此人性情與外貌的大相徑庭。 阮大鋮是安徽桐城人,本來是東林黨高攀龍的弟子,萬歷四十四年的進士,與東林左光鬥為好友。之前的首輔方從哲引史繼偕等人入朝為閣老,這些人皆非東林之人,東林黨當然要將這些人逐出朝堂,於是便掀起了激烈的黨爭。而在鬥倒史繼偕等人的黨爭之中,阮大鋮可謂立下了汗馬功勞,由此一躍成為東林乾將,得以名列《東林點將錄》中,綽號“沒遮攔”。由這綽號便可知,其人文筆的戰鬥力堪稱彪悍。 天啟四年的時候,吏科都給事中有缺,按朝廷資歷遞補的規則,應該輪到阮大鋮補此缺,同鄉好友左光鬥自然就通知阮大鋮來京遞補就任。結果高攀龍、趙南星、楊漣等與左光鬥意見相左,產生了內訌,趙南星等人便不同意左光鬥推薦的人選,於是便將吏科都給事中給了高攀龍的另一個弟子:東林魏大中。阮大鋮便因此失去了左光鬥已經告知他的吏科都給事中職位,被高攀龍他們塞到了工科。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六科,吏乃第一權位肥缺,管理天下官員升遷考核;工排最末,弄的都是偷工減料、虛報賬目的辛苦錢,單論人前顯貴,工與吏就大不相同。已經當官的和等著當官的都明白是怎麼回事、都知曉其中的差別,阮大鋮心中自然難免失落。但他可不僅僅是失落,而是因此憤恨無比。 隻是無論他多憤恨,誰也沒想到,他這個“沒遮攔”是個官迷,沒能得到預想的官位,一怒之下居然會從東林直接跳到了魏忠賢門下,而魏忠賢也真讓他當上了吏科都給事中。當然,坐上這個位子沒到一個月,他就承受不住眾多東林黨的巨大壓力,棄官歸鄉了——畢竟當時高攀龍、趙南星等都在朝,還不是後來東林被魏忠賢殺的七零八落的時候,滿朝皆是敵視鄙夷的目光和言語,精神壓力太大了。 對於阮大鋮,若隻是簡單反目成仇,在王戰看來也算乾脆。可是在史書上,在弘光朝之前的崇禎年間,阮大鋮又想與東林、復社重修舊好,因此在復社領袖張溥為了讓其座師周延儒再度入朝為首輔而奔走時,家境富裕的阮大鋮慷慨解囊,大撒金銀,對周延儒再度入朝為首輔出力不小。但是復社、東林之人像吃冤大頭一樣,收了他上萬兩銀子去辦自己的事,卻依舊對他不假辭色,因此周延儒在崇禎十四年再度成功入閣為首輔之後,阮大鋮這個官迷仍然是什麼也沒撈著,終崇禎一朝始終未得再度出仕。 不但如此,復社名士黃宗羲等人還曾經做《留都防亂公揭》來罵他。直至挨了這頓罵之後,阮大鋮才死心,與東林黨徹底撕破臉,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敵,在彼世南明弘光朝大肆打擊報復東林、復社之人,大興黨爭之獄。 王戰覺得最有意思的是,現在阮大鋮就在做同樣的事,如同在另一個時空一般,也是一直在想辦法和東林重修舊好,隻是和史書上一樣,始終沒成效,大曌東林一直在士林中罵他。隻不過《留都防亂公揭》還未出世,而他也還沒徹底死心,還在當冤大頭出錢出力。 由史書與現實王戰也看明白了,阮大鋮之為人處事確實是官迷心竅、搖擺不定。另外,從這些事的倒映亦可見東林、復社某些人攻擊他人時最愛說的人品。當年讀書讀到這些事情的時候,王戰實在是對東林復社的人品嗤之以鼻:整天嚷嚷著風骨、嚷嚷著禮義廉恥,實際上這些人沒一個是真正有廉恥、有風骨的。要麼別收錢,要麼別罵人,又收錢又罵給錢的人,著實不是東西,文章寫得再好、士林名望再高也不是東西。 以阮大鋮的後半生來映照,當然不能說全部,但大致可以看出東林大多數人的道德品性,絕不是能放下私利一心為國之人,聖賢書並沒有讀到他們的心裡,隻是讀到了他們的嘴上。以阮大鋮為原點,發散觀察諸般事體,完全可以看出,無論是史書上的歷史還是此世的現實大曌,東林對官員升遷任用的把持——本身對監督百官有極大作用的都給事中,科道言官中的大員,而且還是吏科,他們想給誰就給誰,完全是表麵國家大義、內裡私心作祟的作風。 不止王戰這樣想,其實當時便有人評價,“故觀大鋮,可知東林之七分”,可謂一針見血。 另外還有一點王戰可是記得很清楚,位列奸臣傳的阮大鋮是南明隆武二年投降的,錢謙益是弘光元年獻南京城投降的,錢謙益比阮大鋮早投降了一年,當時弘光帝還在 至於阮大鋮後來被列入彼世的《明史.奸臣傳》,王戰覺得阮大鋮從東林轉投了魏忠賢隻是一個小原因,更大的原因可能是一封奏疏: 史書上,崇禎二年,閑居在家的阮大鋮通過楊維垣上了一份奏疏《合計七年通內神奸疏》,阮大鋮在此疏中明確說,天啟年間朝廷的混亂、國家的衰弱,前四年罪責完全在於東林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後三年才是魏忠賢,“四年以前,亂政者王安,而翼以東林”,直言東林也是閹黨,隻不過東林勾結的是閹人王安,不是閹人魏忠賢。大概就是因為他對東林這樣扒皮式的評價,所以才被修明史的遺老們列入奸臣傳,孔尚任的《桃花扇》也把他描寫的極其奸狡惡毒。 史書歸史書,眼前與東林的矛盾和左右橫跳的人品也暫且不論,單以才華來說,王戰有急需利用阮大鋮之處。 阮大鋮此人對於評書戲劇極為擅長,所做話本戲劇《春燈謎》、《燕子簽》、《雙金榜》、《牟尼合》流傳後世,另有詩集《詠懷堂全集》流傳,被稱為大明最好的詩人。這樣的人,治政未必能行,但絕對適合在文化宣傳部做具體工作,尤其是現在王戰有兩件急需他做的事情——宣傳新的稅收政策和韃虜的殘暴、士兵的英勇。而無論田賦還是商稅,影響最大的就是東南,東南士紳、地主與商人。也正是因此,阮大鋮才被召來了京城。 當然,王戰絕不會讓他成為一部之首,至少現在不行。再說了,一個正七品的吏科都給事中都能讓他跟東林翻臉,這樣的人,利用起來也容易,給他一個從三品文宣部右侍郎職位就足夠他高興的要死了。 果然,阮大鋮立刻叩首謝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看著他這副樣子,殿上群臣,無論東林還是閹黨,紛紛露出不齒之色。 阮大鋮謝恩起身,退回朝班,旁邊的人如李邦華之流紛紛橫移離他遠了一些,閹黨那邊也有不少人麵現厭惡。阮大鋮對這一切如同未覺,昂首挺胸,毫不掩飾麵上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