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農部 二 良策(1 / 1)

日月燃明 螳刀乂三山 4480 字 2024-03-21

“徐光啟,你不必擔心,朕告訴你幾個具體的辦法。”斥退了哭窮的郭允厚,王戰對徐光啟直接說起具體的救災辦法:   “其一,你到當地之後,多貼布告,多派人將布告宣講給老百姓聽,再度重申,免除陜甘全部田賦徭役,速安民心。記住,是全部,再有任何雜派加征都是欺君。”   “其二,以工代賑,不養懶漢,朕稱之為生產自救。你組織部分饑民修路以利於運糧,另組織部分饑民打深井、修水利,組織工匠製作虹吸、鶴引、水龍、水車、風車等水利機械以備長久抗旱、重建家園。無論婦女小兒,隻要努力乾活的就給飽飯吃,努力二字要有個標準,壯男一天挖多少土,夯幾步路,壯婦和小兒又能乾多少,不必定的太高,但低於此數的就要飯食減半。伸手要飯的一律抓起來強製勞作,絕不白給飯食。為此,朕允許你全權執掌陜西的所有官倉和巡檢司。此策可解燃眉之急、活眼前之人、利長遠之事。另外,尤世祿會協助新軍招募青壯從軍,來京城吃皇糧,這一方麵可以擴充新軍,另一方麵也減輕地方壓力。”   “其三,朕重行以糧換鹽之開中法,全部鹽引收歸朝廷,包括福王叔的都收回來,全部由你在陜西發放,吸引商人運糧。陜西官倉難支之時,此策與興修水利結合,可徹底解決陜甘之危。你記住,有敢破壞朕開中救陜西大計者,無論庶民與皇子,斬。”   聽至此處,徐光啟目光閃動,隻因皇帝所言的辦法之中,不僅有眼前救急之策,更有長遠安定之策,且策策庶實,無一不當。   “關於水利之事,水井、水渠、水窖、水池,給你的書中都有,朕不在這裡一一細說了,你回去看,臨行之前再與朕商議。朕要跟你強調的是水窖和水池。陜西近年少雨是不假,但並非完全無雨,有時還有暴雨,隻是下多少雨都存不住,便隻能指望著老天爺把雨下得勻一些,可老天爺這幾年一直不從人願。去年富平大旱,延綏一帶卻暴雨如注,大水漂人畜,隻是這能漂人畜的大水半點也沒有留存下來灌溉田地,陜西百姓隻見其害、不見其利。這水窖和水池卻可以將暴雨存起來留作長遠之用,便相當於下得勻的雨,你切切要重視,尤其是水窖,日頭曬不著,一窖水存上三月半年當不是問題。”   聽到這些話,徐光啟眼中已是異彩連連,既嘆自己不能馬上打開皇上的書來看看,看看是什麼樣的水窖能在那等黃土地上存住水,也嘆皇帝居然能想到利用偶發的暴雨。皇帝能想到利用這樣的暴雨,顯然是為百姓殫精竭慮的思考過。   王戰說陜西有暴雨並不是信口之言,其實這些年陜西降下的各種形式的“水”雖不多,但也並未絕跡,隻是在無人組織百姓的情況下,都白白流失了:   “萬歷四年九月,漢中大雪盈尺,殺禾稼。”   “萬歷四十一年七月,涇北暴溢,高數十丈,飄沒居民商賈無算。”   “萬歷四十四年六月,大雨如注五六日,涇水決口,淹沒百裡,漂七十餘村,白渠以北鮮有存者,數月平地水方盡。”   這些雨雪,在官員隻知斂財、河渠堤壩年久失修、農田水利廢弛的情況下,沒有得到任何利用,對老百姓沒產生任何好處,隻有破家滅門、流離失所的害處。   “雖然起初會很艱苦,但隻要有飯吃、有水喝,災民們就能聽你指揮。大家一起乾活隻會讓他們覺得有希望,修了路、修了渠、打了井,打的井裡見了水,自家有了能存水的水窖,老百姓心裡自然就有了希望,就能讓腳下的土地重新活起來。你記住,一盤散沙的災民組織起來就是強大的力量,朝廷不組織,居心叵測的盜匪草寇就會組織,大好的百姓就會成為敵人。地方百姓造反,實為官員失職。”   王戰叮囑徐光啟,重點在於組織,在於抓住民心,在於水、在於能存下白白流走的雨水雪水。   “聖上放心,微臣明白。”徐光啟也為官多年,兼本就精通實學,一聽就明白皇帝的重點在哪裡,也明白皇帝指出的重點確實很有用。   聽了王戰的囑托,不止徐光啟、王徵,其他的大臣無論有多麼不喜甚至怨恨近兩個月的皇帝,也還是禁不住在心中驚嘆:皇帝考慮得既細致又透徹深遠,既解決眼前急難又顧及長遠民生,居然把一地的農事分析安排的如此清晰有理,後麵的那幾句話更是明確透露出睿智。近兩個月,皇帝給自己等人的驚艷簡直太多了。   他們中也不是沒人想要反對重行以糧換鹽的標準開中法,但是聽到皇帝最後一句話,想到近兩個月來皇帝各種各樣的表現,尤其是本次朝會上諸多雷厲風行的安排,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其實不怪他們驚嘆,關於陜甘,關於很可能長期惡劣的天時,王戰在等待徐光啟、李邦華等人到來的這段時間裡,確實已經思考的比較成熟。   除了水窖等具體的技術舉措,對於人,最主要的是以工代賑,救人的同時為將來抗旱、發展民生打下基礎,利於百姓重返家園,也避免養出一些有手有腳卻想白吃飽的懶漢。   對於土地,開始一定會很難,難不僅來自於天災,更來自於地方官吏士紳,但絕不能因為艱難困苦就放棄土地。土地,就是老百姓的生存空間,哪怕是看上去貧瘠的土地。沒有足夠廣大的土地,族群休想壯大。族群不能壯大,個人還想長存?純屬癡人說夢。大曌,沒有一寸土地是多餘的,更何況,八百裡秦川,在兩千年之前就被老秦和強漢經營成千裡沃野、霸王之基,自己既然來了,沒理由還不如兩千年前的先人。   至於招兵,則可以把災民中最為精壯、最不穩定的部分收容到軍中,既消除了因饑餓而在當地作亂的危險,又壯大了新軍。而且王戰已經有安排,不打算隻是泛泛的招兵,而是要特意從榆林多招一些,因為那裡有大曌最好的兵員,最多忠烈誌士,史載,“榆林為天下雄鎮,兵最精,將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餉又最乏,士常不宿飽。乃慕義殉忠,誌不少挫,無一屈身賊庭,其忠烈又為天下最。”   從地緣上來說,榆林地處陜、甘、寧、晉、塞外五地交界,道路交通便利,連通九邊各鎮,故而朝廷在榆林衛儲備有寧夏、固原、延安等地的軍事儲備糧,並設立了與韃塔爾通商的紅山互市,可謂兵家必爭之戰略樞紐。   從王戰心中的華夏故土、漢唐故地來說,榆林早在戰國時便歸於華夏行政區劃,此後歷朝歷代皆對此地進行有效的行政管理,秦長城在榆林附近便建有名曰榆林塞的城堡,為始皇帝大將蒙恬駐守長城北擊匈奴時修建的軍事要塞。洪武大帝北驅韃塔爾諸部後,為了防止韃塔爾殘部南侵,在漠南設置軍屯衛所,並以九大藩王來管理諸衛所,永樂大帝便是九王中的燕王。   永樂中後期,因錢糧、民力耗費過大,又難以抓住遊牧部落的蹤跡,於是停止了對北虜的主動出擊,之後,整個北方戰線開始收縮,裁撤漠南衛所,在收縮後的戰線上,從遼東鴨綠江虎山頭到甘肅嘉峪關,設立了遼東、薊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綏、寧夏、固原、甘肅等九個軍事重鎮,此即為史上有名的九邊重鎮。成化八年時,延綏鎮鎮城移駐到榆林堡,直麵北虜韃塔爾,故延綏鎮也稱榆林鎮。   從出身上來說,榆林人也更可靠。駐守榆林鎮的大小將領均為世襲的武勛世家,多為當年洪武大帝麾下大將徐達、湯和、馮勝、傅友德等人的舊部,連小兵也是如此,俱皆繼承了祖上的忠義、剽悍勇武和軍事素養。加之久處一線征戰之地,廝殺頻繁,刀口舔血乃是家常便飯,故而戰力始終極強,並無承平之地的退化,許多榆林女子都能飛馬開弓。榆林各家各戶為了補貼家用,麵對囂張的經常入塞搶掠的草原各部,經常主動出塞反殺,拿首級換朝廷的賞銀。彼世大明中期時,朝廷征調義勇,僅在榆林鎮的衛所餘丁中便能選出近萬戰兵,可見當地人之勇武。至明末之時,眾多的殉國名將如趙夢麟、趙率教叔侄,趙夢麟為陜西榆林衛人,趙率教生於陜西靖虜衛,曾任延綏鎮參將,尤世功、尤世祿、尤世威三兄弟,侯世祿,張承胤,王宣,杜鬆,賀世賢等都是出自榆林,無人辱沒開國前輩的威名。軍職稍低、無名姓流傳下來的更是不計其數,榆林,堪稱忠烈輩出之地。   此時大曌之榆林、此時這些將領一如史書之上。正因念及於此,王戰才一定要在這裡大舉招兵,還要給他們在東北分上三百畝免賦良田這等待遇。死,王戰也要讓榆林人死在為國為民征戰的疆場上,死的名垂青史,決不能讓他們因為貪官汙吏的盤剝、因為要餓死而去造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除了招兵,除了眼前,這一整套的措施背後便是為此後十幾年考慮的未雨綢繆。   史書之上,彼世崇禎元年夏,畿輔旱,赤地千裡,陜西大旱,饑民為盜。崇禎二年,山陜大旱,陜北“炊人骨為芯,煮人肉為食”。三年,陜西全境大旱,京畿不雨,山東大水。一直是延安也就是陜北最嚴重。四年,陜西渭河以北繼續大旱。山東又大水,冬天,延安和甘肅慶陽大雪。五年初,陜北大饑荒,人相食,僵屍遍野。六月京師大雨,九月,京畿陰雨連綿,害莊稼。黃河在孟津決口淹沒數百裡。杭嘉湖三府,連雪三月無雨,淮揚大饑荒,餓殍遍野。六年,京師及江西大旱山陜大乾旱饑荒,澄城、耀州民死過半。淮揚繼續去年之大饑荒。七年,寧夏老鼠鋪天蓋地啃食青苗。京師,山陜繼續饑荒,山陜冬天無雪。之後,山陜魯豫兩京大旱蝗蟲。   如此一年年的慘下去,崇禎十四年,催督漕運的左懋第上疏一路見聞,“臣自靜海抵臨清,見人民饑死者三,疫死者三,為盜者四,石米銀二十四兩,人死取以食”,“臣自魚臺至南陽,流寇殺戮,村市為墟,其他饑疫死者,屍積水窪,河為不流”。   王戰當然要避免這種慘狀,而麵對歷史時空慣性,王戰絲毫不敢指望老天爺例外開眼,未來十幾二十年,最大的可能還是天時苛刻、老百姓苦不堪言。所以,若想給百姓生機,隻能指望自己在人間主動的作為。而一旦陜西取得成效,就可以立刻以陜西為樣板,迅速推廣開去,拯救生民,拯救大曌,拯救此方華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