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垂死病中驚坐起(1 / 1)

樹影重重,“巫女”陸鳶看著愈發黑暗的路,仿佛和小時候那條走出醫院的路重合了。   像噩夢生長編織而成,變作一個魔鬼,張著血盆大口,引誘她重新墮入從前的歲月。   陸鳶瞇起眼睛,背上不寒而栗,決心回家躺屍。   反正她已經很擅長逃跑了。   但,冷清的校門口出現了一群學生。   陸鳶一眼看見了那頭矚目的白發。   少年沉默地走在那群嘻嘻哈哈的同學後麵,始終和他們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   就算低垂著眼眸,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也發著淡淡的光。   像兩盞小小的路燈。   遠看溫馨可愛,近看……美麗得令人恐懼。但是那種恐懼,卻沒來由的讓人覺得熟悉、親切。   這是陸鳶和男孩並排坐著,偶爾對視時的感受。   冰冷的海水打濕了腳踝,像被蛇輕輕啄了一口一般。   陸鳶看著男孩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包紮著傷口,這些傷口有點奇怪,很整齊,暗紅的印跡像一張精密編織的蜘蛛網一樣散開,手臂、小腿都有不少。   不像是人為的,難道也是病癥?   但除了“蜘蛛網”傷疤外,還有很多細小狹長的刀痕,淩亂地攀附在少年的皮膚上,像破損的娃娃無法再修復一樣。   她想問問他這些傷怎麼來的,想想還是算了。   就在不久前,前麵那群孩子中,忽然有一個回過頭來,麵對著男孩站定,他的手裡捧著一個鐵皮盒。   原本喧鬧的歡笑聲瞬間消散無蹤。   漆黑的路麵,隻有路燈孤零零地閃亮。   白發男孩並不看他,而他死死地盯著男孩,世界很沉重,仿佛快樂被吸走了。   好像過了漫長的一夜,他才把鐵皮盒放在地上,距男孩兩米的距離,空氣凝固得像結了冰。   陸鳶這才看清了鐵皮盒,上麵畫滿了五彩斑斕、奇異抽象的畫,一隻“手”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握住盒子開關。   兩波學生暗流湧動,一群人明顯壓抑著情緒,蠢蠢欲動,而男孩沉默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隨風消失。   陸鳶覺得,如果說世界是一張暗網,那麼關鍵證物鐵皮盒,就是被掐斷了網線時陷入瘋狂的風暴眼,藏在冰山最深一角。   隻要觸碰,就會殃及自身。   猝不及防地,男孩抬起了眼睛,瞳孔震顫,然後垂直倒地。   “咚”的一聲,聽著都覺得痛。   路燈的光剛好照在他臉上,白發覆麵,如雪如幻。隻是,眼睛的光,閉上了。   陸鳶看不清其他學生的表情,但放鐵皮盒的學生身子明顯僵挺了一下,而後,他們低聲絮語著,快步離開。   而現在,彩色的光在男孩眼波中流轉,熠熠生輝,帶著憂鬱的水紋。這樣看,更像虛擬歌姬……歌郎了。   在學生們離開後,男孩坐了起來,抱起鐵皮盒,看到了不遠處的陸鳶。   陸鳶尷尬地撓撓頭,恨不得自己能擁有域值隱形功能……她擠出一抹笑意說,我們去海邊逛逛?男孩答應了。   海水幽深,海浪繾綣著無邊無際的地平線。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看不到月亮。   “姐姐……你不怕嗎?”男孩打破了寂靜。   “怕什麼?”   男孩指指自己的眼睛。   “不怕啊。你知道嗎,你的眼睛很像虛擬歌姬哎,他們也是這樣的,眼珠像鉆石一樣閃閃發光,而且還是發著彩色的光。對了,有那種特繪師職業,就是專門用電腦波繪製眼睛特效,製作8D效果的。他們繪製出來的眼睛,有的像星空,有的像羅盤,還有的像青龍白虎……很多元的。最近很火的晚祈啊,據說他的眼睛都用上了9D特效了呢。他的瞳眸裝載著……”陸鳶看著他的雙眼,笑道,“深海。”   男孩不好意思地躲開了她的眼神。陸鳶自己不知道,當她說“深海”時,眼底溢出濃重的哀傷,好像怎麼化也化不開。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方便說嗎?”陸鳶拖著懶洋洋的語調,不自覺地捏了捏鼻子。   那個鐵皮盒子藝術感十足,可惜有點臭。   因為,裡麵裝滿了被各種湯汁、藥水、海水……陸鳶聞了聞,或許還有廁所水澆濕的書,正四仰八叉地晾開,還有一些已經模糊了的,像畫了東西的紙張,一頂脫了線的橘色絨線帽,一隻不知道還能不能用的AI耳機。   “陸亭。”   “什麼?!!”陸鳶懶洋洋的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個音度。男孩看著她觸電般的反應,不知為何想到了元稹的那句詩——“垂死病中驚坐起”。   “陸……亭嗎?”沒想到,這麼多年不提這個名字,心還是隱隱絞痛。陸鳶啞然失笑。   過了好一會兒,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恢復了平靜的語氣道:“對不起,隻是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名字很像……哪個陸哪個亭呢?”   “路人的路,聽話的聽。”男孩小聲道,聽不出波瀾。   “……大路的路,聽海的聽嗎?”陸鳶聽沒太清,確認了一遍。   男孩點了點頭。   原來不是陸亭啊。陸鳶鬆了口氣,可不知為何,內心深處有隱隱的失落。   “很好聽的名字。”   言罷,他們就這樣坐在海邊吹風,萬籟俱靜,海中遊魚沉悶地跳出水麵吸氧。   它們會不會一直遊啊遊,“遊到海水變藍”。   ————————————————————————————————————   “她幾點放學啊?什麼時候接她?”男人的聲音竟然格外溫和。   “十一點十分放學,十一點二十分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咯。”女人竟然調侃起男人來。   “嘩……”菜入鍋,瞬間香氣四溢。   好餓。神奇,他們竟然這麼歡樂了,難得不吵架。   殷麗尋躺在床上,聞著隔壁鄰居家的飯菜香,有種想過去蹭飯的沖動。   她房間的窗離他們家廚房大概1米遠,隔著窄窄的陽臺。每天都能被他們的飯香叫醒,每晚入睡也能伴著香氣入睡。估計夫妻倆都是帶飯去公司吃的人,周末的時候家裡的老人會過來。   “要不我去接小幺?”老爺爺滄桑而依然雄健的聲音響起。   “不了,爸,我去吧。開電動很快的。”   “那你快點,我們迫不及待想見孫女啦。”那愉悅的語氣,一下子就能想象到客廳裡老爺爺和老奶奶溫和的笑顏。   伴隨著嘰嘰喳喳聲,殷麗尋又沉沉地睡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世界已經安靜了,對麵也陷入一片沉靜。   如今的時空仿佛和剛剛那個時空不是同一時空。   好不真實,她揉揉眼睛,點開息影手機,漫射式的屏幕顯示13:18分,天吶,又這麼晚了,但願市場還有菜賣。   她麻溜地下床洗漱完就出了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掃蕩完一周的菜回來,沒想到又遇上了隔壁家的大孩子。   他背著重重的書包走在前麵,好似背著沉沉的烏龜殼,走得極其慢,一步有如千斤重。   殷麗尋不大想打招呼,可是她的菜也很重,她隻想快點回家。   “你放學回來啦。”超過男孩的時候,殷麗尋露出標準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像不像職業假笑。   男孩聞聲抬眸,陽光下彩色的眼珠沒有波瀾,殷麗尋還是覺得每次看他眼睛都心驚肉跳。   “嗯嗯謝謝。”他輕應一聲,低下頭,便不再說話。   完成了“鄰裡親和”任務一般,殷麗尋快步走向家門,奈何菜太多,“嘶啦——”拔出鑰匙時不小心劃破了裝菜的紙袋,小芋頭咕嚕咕嚕地飛出來,滾出幾米開外。   停在了一雙破舊的、甚至有點不合腳的帆布鞋前。   帆布鞋的主人沉默地幫她拾起小芋頭,殷麗尋快速接過道了一聲“謝謝”,便飛快地消失在門後。   像見了鬼一樣。男孩自嘲地笑笑,她的恐懼,他都看在眼裡。是了,隻怪自己太怪異,嚇著別人了。   他想起昨天遇見的姐姐,她的眼神憂傷捉摸不透,但卻寫著滿滿的真摯。她,好像真的不怕自己,可是,為什麼不怕呢?因為有時候,連他也很害怕自己。   “春江水啊~春江水……”廣告牌上,虛擬歌姬罕見地唱起了山歌,他看著不知名的虛擬歌姬,芍藥花在她眼睛裡繾綣盛開,柔和似水。她一點也不可怕。   是了,還有一個人也不怕他。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