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陳義再次出門。 　　距離賽金花的債期已經很近，卻還差二兩半銀子，他隻能以下彩棋、贏彩金的方式籌錢。 　　他跨過一個裡坊，在城北找到一家叫潘景齋的棋館，大步走了進去。 　　和茶館一人下棋百人看戲不同，這裡的棋桌更多，正在對弈的人自然也更多。 　　雖然還是大早上，棋館內已有七八個桌子支起了棋盤，十餘人正在捉對廝殺。 　　棋館的四麵墻和柱子上，分別掛著“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悔大丈夫”、“輸棋不輸品，贏棋不贏人”、“棋輸棋子在，擺子再重來”等勸勉字樣。 　　然而，棋盤邊的圍觀者們依然鬧哄哄地，將“觀棋不語”完全拋諸腦後。 　　原來，大乾朝十分崇尚棋道，不僅文人雅士經常對弈，就連皇帝、官吏、商賈，乃至販夫走卒都對圍棋十分熱忱。 　　茶館裡人來人往，多半是奔著喝茶聊天去的，觀棋隻是看個熱鬧；棋館裡的人卻是全奔著下棋來的，水平稍高一些。 　　然而，無論水平高低，觀棋者喜歡品評棋局的愛好卻是不變的。每當有對弈者下出手筋，棋桌邊便一陣喧嘩。 　　對弈者想要完全避免旁人乾擾，是不可能的事。 　　陳義轉了一圈，看了幾局殘棋，發現圍棋規則與記憶中有很大不同，反倒與明清時期的古棋很像。 　　棋盤都是一樣大小，縱橫各19路，總計19*19=361個落子點。 　　如果按照21世紀中國圍棋規則，棋局從空盤開始，執黑先行。終局計算勝負時，黑棋貼還3又3/4子，以抵消先下子的優勢。 　　即黑棋拿到361/2+3.75=184.25子，才能贏得勝利。反之，隻要白方拿到177子，白方就能獲勝。 　　這個世界實行座子棋製。 　　開局前，對弈雙方先在角部星位交叉放置黑白各二子，名曰“座子”，由執白者先行。 　　終局計算勝負時，黑白雙方均不需要貼目，哪一方超過361/2=180.5子，哪一方就算勝利。 　　陳義盤算了一下，規則雖然有很多不同，但總體思路是一樣的——圍地多者取勝。 　　有絕藝保駕護航，硬吃普通人應該問題不大。 　　看到一個棋桌空著一個位置，似乎在等待挑戰者上門，他便大膽地坐了下去。 　　“大叔，可願與小子下一局？” 　　對麵是一個麵相富態的中年商賈，不知是哪家店鋪的老板。 　　桌邊一個自帶的西施紫砂壺，壺嘴的霧氣散發出隱隱茶香，看起來是個不差錢的主。 　　中年老板還未發話，圍觀者便笑了起來，紛紛起哄道：“張老板可要當心了，這小子竟敢挑戰你，說不定是西湖道場的沖品少年。” 　　“就算是沖品少年，張某也未必怕了。下不過，咱給錢就是了嘛……” 　　張老板笑著對起哄者應酬了幾句，又向陳義問道：“鄙人姓張，敢問小哥可是西湖道場的沖品少年？現在棋居幾品？” 　　陳義連品級怎麼劃分都不太清楚，哪裡答得出來，便搖頭道：“我姓陳，沒去過道場，不知道自己應該算幾品。” 　　“哦？敢問陳小兄弟師從何人？” 　　“我……我的圍棋老師是絕藝。” 　　“絕藝？” 　　此話一出，旁觀眾人便哄堂大笑起來。絕藝”這兩個字實在太囂張了，在江南，沒聽說哪個棋壇名宿用這個名號。 　　就連年少成名，被世人稱為“棋聖”的範西屏和施襄夏，也不敢自稱絕藝。 　　張老板心生不悅道：“既然是‘絕藝’座下高徒，那這局以五十文為盤彩，五文為子彩，輸贏五十子封頂，如何？” 　　陳義心中一盤算，彩金比上一局少，略微有些失望。 　　不過自己初來乍到，總不能逮著一個人就猛薅，便一口答應下來。 　　張老板從棋罐裡抓出一把棋子握在手裡，陳義也從自己的棋罐裡拿出兩枚，放在桌麵上。 　　這是對局前定黑白的“猜先”。 　　由年紀大、身份尊或棋份高者，從一堆棋子中拿出一把握在手心，由對方來猜單雙。低位者從棋中拿出一顆或者兩顆，代表自己猜是單數或者雙數。 　　如果猜對了，便由低位者執白先行；反之，則由對方執白先行。 　　因為執白一方不需要貼目，所以先行優勢很大，約等於開局就贏了3-4個子。 　　張老板年紀大卻沒有“讓先”，而是猜子“分先”，可見想給絕藝高徒一個小小的教訓。 　　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陳義猜錯了，執黑後行。 　　張老板沒有立即落子，而是拿棋盤邊的紫砂西施壺，用略帶輕視的語氣道：“小夥子，張某的棋份上五品下，你若是自問棋力不濟，可以執白……” 　　“張老板說笑了，那怎麼行……不瞞您說，我比較擅長下黑棋。” 　　張老板一聽，心中愈發覺得眼前的小孩狂妄。 　　黑棋是上位棋，陳義說自己擅長執黑，似乎有自己的棋力很高，經常讓著對手下棋的意思。 　　於是張老板不再客氣，執白以“小飛”掛角，找書苑 www.ｚhaｏshuyuan.com 發起攻勢。 　　陳義拿起黑棋，回以一個小飛，從另一個方向守角。 　　以小飛應對小飛，是很正常的應對，看不出什麼端倪來。於是張老板繼續下出一個小飛，繼續入侵黑角。 　　一般來說，麵對白子強行進角，黑棋應該在“三三”的位置補一手，防止黑角被白棋侵吞。 　　怎料，陳義對小飛入侵視而不見，第四手即點進了左上角的三三位置，吹響反擊的號角。 　　此子一出，滿堂嘩然。 　　張老板一臉不高興地問道：“小夥子，你真的會下棋嗎？” 　　陳義滿臉愕然：“這裡有規矩不可以點三三嗎？” 　　沒等張老板回應，一個旁觀者便叫了起來：“沒這個規矩，不過開局點三三，是小孩子才下的棋……唉，你不就是個小毛孩嘛。” 　　這時，已有好幾個人搖著頭離開，去看別的棋局去了。顯而易見，他們都覺得陳義棋力很低，此局沒有繼續看下去的價值。 　　張老板黑著臉不再說話，拿起白子在旁邊一擋，然後連續用了幾個擋和壓，將黑棋壓在二路。 　　這個變化是AI時代很常見的點三三定式，就算沒有絕藝幫忙，陳義也會下，所以落子如飛。 　　定式下完時，白子已在左上角豎起了一道銅墻鐵壁，黑棋雖然拿到幾目實地，卻被壓在了裡麵。 　　在張老板看來，黑棋用點三三強行取角，又不“扳沾”走完三三點定式，補上角部的缺陷，真是虧到姥姥家去了。 　　“嗯，真是個雛兒……要好好給他上一課，讓他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