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從6品升5品(1 / 1)

所謂五品,是圍棋宗派或道場按正式對弈的成績,為棋士評定的品級。   世人將天下棋士分為九品: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體、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鬥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當品級不同的棋士對弈時,為使勝負重新產生懸念,抵消實力差距,棋份高者應該在開局時讓出相應子數。   從讓二子開始,每相差一個品級,多讓一子。比如一品讓二品兩個子,讓三品三個子……以此類推。   為了區分先後手,每個品級又分上、中、下三等。   其中,上等和下等對弈,下等永遠執白先行(等於讓一子);上等和中等對弈,或中等與下等對弈,高位執一次,低位執白兩次。   每年圍棋宗派道場之間都會舉行品評大會,一方麵爭奪派別榮譽,一方麵評判四品以上棋手的棋份。   棋士必須在品評大會的正式對弈中,不停戰勝對手,才能一級一級地升上去。也隻有在品評大會升到四品以上,棋力才被世人認可,受到世人推崇。   五品和六品不需要經過品評大會,不過,也要有實力的道場或宗派背書才行。如果貿然自稱,會受到世人恥笑。   總而言之,棋士通過對弈獲得品級,品級即是棋士的實力證明,代表著棋士的身份(棋份)。   至於七品到九品,就比較隨便了。隻要不怕開局讓棋,不怕輸棋後丟臉,想自稱多高都可以。   張老板的棋份是西湖道場背書的“五品下”,在野狐禪中算比較高。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去很多小道場教棋,獲得一份穩定的工錢。   在潘景齋這種坊間小棋館,很少有人能下過他。   每每與人下彩棋,他都要讓先或者讓子,否則沒有那麼多人願意給他送錢,就沒棋可下了。   這局開場僅三十多手棋,陳義的招法先是極其幼稚,又忽然變得極其放肆,就連棋份低的旁觀者都覺得過份,就更別提五品棋士。   張老板將白子拍在搜根的位置,正是趕盡殺絕的下法。   在以往的對局中,每次張老板祭出這招,對手便覺得很難在二、三路繼續碼眼,一般都會知難而退,用二間跳、小飛、大跳、大飛之類的手段向中腹逃跑。   在逃跑中,孤棋必然越走越重,追殺者必然越戰越勇,很容易演變成屠龍局。   大多數情況下,張老板都能成功屠龍,所以,他在棋館內又有“場均一條龍”的綽號,即平均每局棋屠掉一條大龍的意思。   張老板剛重重拍完一子,又覺得對一個小孩子動怒,似乎有失身份,便提醒道:“小哥,你要小心了。”   他覺得對方肯定會思考很久,便拿起紫砂西施壺,對著壺嘴喝起茶來。哪知第一口茶水還沒咽下喉嚨,便差點噴了出來。   原來,麵對搜根強手,陳義沒有在二三路繼續碼眼,也沒有向中腹逃竄的意思,而是隔了好路棋,刺向白棋右下的斷點。   兩手黑子之間若即若離,似乎有點聯係,又似乎完全沒有聯係。   四周的觀棋者都有點茫然。   如果黑棋這手“刺”是想占先手便宜,那麼打入的上一手棋是什麼意思?如果為了接應上一手棋,為何又離得那麼遠?   若是成名高手下出這樣的兩手棋,起碼能讓旁觀者研究個十天半個月。十三歲的陳義顯然不是高手,下出這樣的棋,隻會被看成加倍挑釁。   張老板連想都沒想,果斷將一顆白子下在兩顆黑子的中間,切斷兩顆黑子的聯係。   一場激烈的纏鬥就此開始。   白棋的目標很明確,要將打入勢力範圍的黑子全部殲滅;   黑棋則頻繁脫先,意圖飄忽不定。往往在一個局部落下幾子,又轉戰他處。不知道是想就地做活,還是想向中腹逃竄,亦或找一條路連回老家。   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下了八十多手。纏鬥從棋盤右邊一直蔓延至中腹,又從中腹蔓延至左邊。   有絕藝的幫助,陳義落子如飛,每一手棋都不假思索,看起來胸有成竹;   張老板也來了脾氣,以快棋應對快棋,有種不甘示弱、針鋒相對的味道在裡麵。   兩人連續下了一百四十多手,用時竟然還不到一刻鐘,真是快得出奇。   觀棋者則看得眼花繚亂,完全分不清幾塊黑白棋的死活,更加看不出黑棋是什麼路數。   總體看來,兩塊黑棋被白棋圍在中腹,如果能互相聯絡,必定全部活棋。而白棋則在攻擊中獲利頗豐,一時間看不出誰優誰劣。   黑棋勝在撈空撈得早,實際控製的目數更多;白棋則有機會殺掉其中一塊黑棋,將目數反超。   就在陳義下出一百四十二手“沖”,企圖將中腹兩塊黑棋聯絡的時候,張老板忽然發力,用一手“反沖”,將兩條黑龍完全分割。   黑棋一條小龍本就處於白子的重重包圍之中,被沖斷聯絡之後,頓時死得透透的。   張老板指了指棋盤,得意道:“小夥子,這條龍已經死了。”   “嗯,張老板說得沒錯。”   陳義點了點頭,承認黑棋小龍已然陣亡。   因為在他的視角,黑色小龍已經全部覆蓋著白點,意味著絕藝老師也認為,那塊棋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做活。   然而,隨著對方下出那一手反沖,絕藝判斷黑棋勝率從70.3%瞬間攀升至99.4%,目差也高達四十一目之多。   根據兩目等於一子的簡單算法,黑棋遙遙領先20.5子,堪稱大局已定。   此時,陳義已經完全看不清局勢,但他相信絕藝的實力,便毫不猶豫地拿起一顆黑子,落在另外兩顆白子中間。   第一百四十四手,挖。   “什麼,他竟還想反擊之?”   張老板有些吃驚。   他早就看出,那兩顆白子之間有聯絡上的缺陷。可惜這是一局快棋,很多地方都沒有時間看清死活。   他本以為,所有棋塊都很厚實,被挖斷分割也沒事,又著急追殺黑棋,哪裡舍得落後手補斷。   棋下到一百四十多手,張老板已看出陳義的棋力在六品以上,不是亂下棋的新手。   六品棋士專門花一手棋去分割對手,必然有所圖謀。   張老板不得不重新審視形勢,評估此手的後果。沉思良久之後,他才猛然發現,右下一大片白子已陷入危險之中。   那白子連子帶空,比剛剛死掉的黑棋小龍更加雄壯,子數更多,看起來很像一塊活棋。   但隨著張老板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觀棋者也漸漸發現情況有點不對。   “張老板那塊棋,我都沒注意……做不活嗎?不會吧?”   “應該可以活,我再算算。”   “不是可以二路跳嗎?”   “二路跳好像沒什麼用,一路尖一手,好像可以。”   一般來說,一片棋的子數越多,越靠近邊角,越容易活棋。就算一時看不出明顯的眼,也可能有隱蔽手段可以做出兩隻眼。   這塊棋直接關係勝負,觀棋者當然十分關心。隻是他們的實力大多隻有七、八品,計算能力十分有限,眾說紛紜間,竟沒有一個人能斷定死活。   有幾個人爭執不下,便花錢向老板租了個棋盤,在隔壁桌擺了起來,當成一道復雜的死活題來做。   這正是圍棋的魅力所在。   張老板的棋份比他們高很多,自然不需要空棋盤輔助,在腦中就可以虛空推演。   然而一炷計時香燃盡,他也沒有找到辦法活棋,於是又利用“打將”續了一炷。   第二根香即將燒完時,他已經沒臉繼續再打將。萬般無奈之下,隻好下出隱蔽的一手,期待對方不懂怎麼殺這一片棋。   計算局部死活是絕藝的強項,哪裡會看錯。陳義在指點之下,以連續的兩手“撲”,將白棋的眼位打成了假眼。   張老板閉上了眼睛,臉上露出痛苦之色。   因為陳義這兩個撲一走,也意味著那麼厚的一大片白棋,沒法做出兩隻真眼。   而無論多高的墻,多厚的棋子,如果沒有兩隻真眼,又做不出雙活或連環劫等特殊棋形,終究是要死的。   這是圍棋最基本的規則——兩眼活棋,氣盡棋亡。   這盤棋下得太快,快到他沒時間算清局部死活,以至於沒有提前防備那手挖斷。   而黑棋在第一百四十二手的那手“沖”,正有一子兩用之妙。   一方麵要求兩塊黑棋聯絡;另一個方麵,切斷右下白棋的另一條歸路,為第一百四十四手“挖”做準備。   這在圍棋裡叫“見合”,即兩者必得其一的意思。   回想起來,禍根早在幾十步之前就已經埋下,那一手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刺”,讓右下白棋空有厚勢,卻一直沒法好好發展,才會落到沒法做活的下場;   而黑棋的小龍看似一直在逃跑,卻似乎是一個誘餌,對方隨時做好了棄子的準備……   “難道……難道他在刺的時候,就想到幾十步之後的那手挖斷?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怎麼會有人能想得那麼遠。”   張老板狠狠反省了一下自己,如果不是執著於殺掉黑棋小龍,本可以提前補斷,將隱患提前消除。   如果沒有互換兩條大龍,將棋局拖到官子階段,勝負還未可知。   嗯……對方的棋招未必沒有辦法破解,隻是棋下得太快,沒有時間算清罷了。   真是一子不慎,滿盤皆輸啊!   張老板緩緩伸手放入棋罐,從裡麵拿出兩顆白棋,放到棋盤上。   這是棋局規矩,在棋盤上放下兩顆子,表示中盤認輸。   棋桌四周一片嘩然。   要知道,這一盤是帶子彩的彩棋,中盤認輸要按封頂五十子算子彩。意味著這一局,張老板整整輸了三百文。   從開局眼看贏五十子到中盤輸五十子,落差之大,令人一下子難以接受。   “這就認輸了嗎?明明還能活棋。”   “都說你那一招不行,論死活,張老板莫非還沒有你懂?”   “怎麼不行,來來來,我們重新擺。”   “……”   “張老板優勢告負,可惜了啊!”   旁觀者棋力有高低,兩人下得又快,很多人直至張老板中盤認負,還沒算清楚死活。   有的人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旁人反復確認,才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小毛孩僅用一百多手,就將五品棋士張老板斬於馬下。   照這麼看來,這小子至少有五品的實力。   十二三歲就這麼厲害,多半是西湖道場出來玩的。不知是五品下還是五品中,若有五品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是沖品少年了……   想到這裡,眾人肅然起敬。   要知道,棋份越高越難升。很多老棋士蹉跎一生,不過在五品下、五品中徘徊。   十二三歲就有五品棋力,可見天資聰穎,未來若能升到五品上,距離四品高手便隻差一步了。   陳義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已有“業5”的實力,贏得懵懵懂懂。   又因為以前都是和小外甥女在家裡亂下,沒去過正規道場學棋,一時間,還搞不清對方在棋盤上放兩顆棋子是什麼意思。   聽到旁觀者議論,他才知道對手中盤認輸,於是不解地問道:“張老板,這局棋勝負在二十子左右,中盤認負多輸了……”   張老板擺擺手,拿出一小錠銀子,吩咐仆人去兌換銅錢。   “這局張某大意失荊州,不下也罷。時間還早,小哥可願意再來一局?”   兩人落子飛快,一整局下來,僅花了小半個時辰。如果不是終局時,張老板在一步靠打將拖了兩刻鐘,還用不了這些時間。   為了幫妹妹還債,陳義正是最缺錢的時候,半個時辰賺三百文,沒什麼不滿意的,於是爽快同意再來一局。   張老板問道:“小兄弟,你的棋力已臻五品之境,這局咱兩依舊分先,如何?”   陳義暗想著:“絕藝才五品?你到底識不識貨?”嘴上卻很客氣地應道:“嗯,我年紀小,張老板請抓子。”   張老板點點頭,從棋罐再拿出一把棋子,放在桌麵上。   然後鄭重道:“這一局張某不會再大意,小兄弟,你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