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刀定式還沒走完，陳義就看出老者的棋力至少五品以上，至於上限在哪裡，則完全看不透。 　　麗春院一役收獲豐厚，卻也給陳義帶來一些麻煩。 　　比如說，胡肇麟認定他的棋力已經達到四品境界，邀請他半年後進京參加大比評。 　　又比如，“無名客”一夜之間成為全揚州最靚的仔。不少士紳大戶第二天派仆從帶帖子前往道場，邀請無名客赴宴，希望與之以棋論交。 　　如果不是擔心換人的事露出端倪，胡肇麟吩咐全部謝絕，現在他的應酬恐怕得排到年後去了。 　　結合“棋妖”事件，陳義認為還沒擁有真實戰力之前，不適宜太出風頭。 　　因為，當大家都認為你的水平極高，你就要一直表現得很強，至少不能和之前差得太多。 　　否則，棋力的劇烈波動可能再度引起他人懷疑，發生“冒名頂替”，或者“妖魔鬼怪”之類的鬧劇。 　　總而言之，名氣與實力差距太遠，遲早引來禍端。 　　現在溫飽的錢有了，基本棋理也懂了，沒必要經常用絕藝贏棋。陳義決定以絕藝為獨享訓練師，在遊歷中提升棋藝。且在自身棋力說得過去之前，盡量保持低調。 　　眼前老者看起來爽朗闊達，不是招人恨的類型，棋局不賭錢不賭命的，完全沒達到“破戒”的地步。 　　於是，李刀定式下完，陳義就兩手一攤，投子認負。 　　“這不是才五五開，怎麼就投了？” 　　老者正下到興頭上，見對方忽然投子認負，急得直跳腳：“喂，喂，臭小子，別跑呀。” 　　陳義沒有理會挽留，快步跑回客房，關緊房門倒頭便睡。 　　第二天，他一大早便起身到車馬行，雇車前往常州——鬆江太遠，車錢高達數兩，有點出不起。 　　常州是下一站，也是人口眾多的繁華大城，他決定多呆幾天。常州道路四通八達，如果還能遇到那老者，就肯定不是湊巧那麼簡單了。 　　一路上沒再出幺蛾子，到了常州，陳義在客棧放下包袱，隨便找了一間小棋館走了進去。 　　小棋館名曰忘憂軒，棋客實力和潘景齋內差不多，很容易便找到幾個七品棋士作為對手。兩局棋下來有贏有輸，卻殺得陳義酣暢淋漓，大呼過癮。 　　這個時候，他終於體會到，為什麼梁少卿、胡若菲等請得起名師教導的人，或在西湖道場修行、或組織女子棋社。 　　與同等棋力的人對弈，是名師指導棋沒法替代的。 　　絕藝能提供落子建議，能提供無比精確的勝率分析，然而跟隨他學習，卻枯燥無比，讓人提不起勁。往往研究一個或半個時辰，就覺得頭暈眼花，昏昏欲睡。 　　與水平相近的人則完全不同。 　　因為這種對弈能激發求勝心，激發出無限潛能，最重要是下起來特別爽快。陳義連下了兩局，仍覺得精神百倍，一點都不覺得累。 　　這也許就是高手寂寞的原因，沒有相襯的對手，實在太無聊了。 　　然而，就在陳義張羅第三盤的時候，老者一屁股在他對麵坐下。 　　“小哥，這局該輪到我下了吧？” 　　陳義向周圍看了幾眼，然後叫了起來：“你……你怎麼追到這來的？” 　　“什麼叫追，老朽本就是這裡的常客。” 　　說著，老者向周圍棋客打了幾個招呼：“陳老板、薛掌櫃，最近可好呀？” 　　一個叫薛掌櫃的人應道：“原來是黃大爺，幾天沒見，去哪裡遊玩了？” 　　“去了趟揚州，嘿嘿，麗春院無名客大戰扶桑小和尚，看得真過癮……” 　　“……” 　　陳義大呼倒黴，竟然撞進了對方的老巢，暗想：“惹不起，老子還躲不起嗎？” 　　然而，他剛想離開，卻被“黃大爺”一把抓住。 　　黃大爺低聲道：“無名客，蘇、錫、常整個太湖一帶的大小棋館我都熟，你往哪裡走？” 　　陳義瞪大了眼睛：“什麼無名客，空口無憑，老丈不要瞎說。” 　　“嘿嘿，那你先看看。” 　　黃大爺打開棋罐子，如閃電般落子，不一會，就將陳義與察元的二百多手棋全部擺了出來。 　　“老朽沒猜錯的話，這局棋從第四十二手開始換了人。” 　　陳義道：“那也不能證明換成了我。” 　　“嘿嘿，你再看。” 　　黃大爺將棋盤清空，重新再擺。 　　這一次，棋盤上擺的是大比評中，陳義與紀孟飛那盤。那盤棋雖然前幾十手都是模仿棋，後麵卻下得很精彩，被收錄進西湖道場比評棋譜，刊印成書出售，陳義完全沒法抵賴。找書苑 ｗww.zｈaoshｕyuan.com 　　“嗯，這局是我下的。這兩盤棋有什麼相同之處嗎？” 　　“當然有。常以俗手定型，落子不留餘味，喜歡用碰靠騰挪，喜歡棄子轉換……嘿嘿，你就是無名客，可逃不過老朽的眼睛。” 　　沒等陳義反駁，黃大爺繼續清空棋盤，擺出第三局。 　　陳義再次瞪大了眼睛。 　　因為隨著黑白子相繼落下，棋盤上赫然顯示出他忽悠唐偉的那盤棋，也就是《絕藝譜》。 　　要知道，《絕藝譜》成書也就幾天而已，西湖道場隻拿到了十幾本樣書。書商還沒有大規模刊印，市麵上是買不到的。 　　黃大爺能擺出這盤棋，足以證明他和西湖道場有淵源，對自己了解頗深。 　　陳義道：“這是絕藝大師和天壤大師下的，總不能還和我有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你不是絕藝大師的不記名弟子麼？” 　　陳義再次敗下陣來，恨恨道：“唐偉師傅也太不講義氣了，不是說好保密來著？” 　　黃大爺哈哈大笑，道：“他輸了棋，自然得老老實實招供，不能怪他。” 　　陳義忽然想起，唐偉最近幾天不見蹤影，原來是和這個黃大爺在一起下棋。這麼一來，所有的事情就說得通了。 　　有了唐偉這個內奸，黃大爺當然什麼都知道。 　　陳義道：“好吧，就算我是絕藝的弟子，就算我是無名客，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黃大爺嘆道：“當然有關係。《絕藝譜》中明言，絕藝大師就是黃龍士。我想來想去，也不記得收過你這個弟子。你說說，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