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你竟是黃老前輩?” 忘憂軒是棋館,不是茶館,周圍並不十分吵雜。陳義忽然發出一聲大叫,自然引得附近棋客紛紛矚目。 黃龍士連忙一把拉他坐下,向四周拱手致歉了一番,才重新轉向陳義,壓著聲音道:“噓!低調,低調。” “低調?低調你個頭啊!” 陳義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比在麗春院得知範西屏身份時,更甚十倍百倍。 要知道,範西屏雖是天下三大棋聖之一,卻正值壯年,常年活躍於江南棋壇。 再加上他生性灑脫,交友廣闊,每年流傳出來的棋譜,沒有十局,也有八局。在揚州青樓偶遇“老範”,並不是很難想象的事。 黃龍士則完全不同。 有人說,五十年前他與弟子徐星友在禦前對弈,皇帝曾指定一個寶盒為棋彩。徐星友提前得知盒內之物是錢塘知府委任狀,便提前央求黃龍士“讓一局”。 黃龍士蒙在鼓裡,便讓徐星友一子勝。結果徐星友借此在官場飛黃騰達,黃龍士則一氣之下退隱。 還有人說,徐星友看黃龍士身體不好,故意帶著黃龍士大魚大肉、好酒好飯地大吃大喝。然後還帶黃龍士逛青樓、沾女色,把黃龍士身體搞垮,最後病死在錢塘。 總而言之,自從黃龍士中年與徐星友下完“血淚十局”之後,就再也沒有棋譜傳世。 從此,“前蓋過(過百齡)周(周東侯),後啟範施”的黃龍士杳無音訊,銷聲棋壇。世人多半以為,他早已不在人間。 就算當時未必就死,現今恐怕也有八十多、九十多歲,早就下不動棋了。 所以,唐偉見到絕藝對弈譜後,特地從頭到尾品評成書。 一來,是因為確實很精彩,有研究的價值;二來,以為是前棋聖“絕版”對局,更加彌足珍貴。 現在黃龍士忽然活生生出現在眼前,不但下的動棋,還在眼前叮囑“低調”,陳義心情能平靜就怪了。 呆了良久,陳義才反應過來,再次確認:“黃老爺子,你莫不是在說笑吧?” 黃龍士神秘一笑,道:“你不妨去問問唐偉,讓三子仍能勝他,世間還有幾人?” 陳義再也說不出話來。 唐偉能做穩西湖道場的主講教授,實力可不是開玩笑的。除了黃、範、施三聖,若還有人敢說讓三子贏他,陳義第一個不服。 所以,眼前人就是黃龍士,確切無疑。如果張永元也在現場,肯定又要“納頭便拜”了。 陳義自己知自己事,苦澀道:“黃老前輩你好……《絕藝譜》裡說的,隻是唐師傅的猜測,算不得數的。” “你跟唐偉信口胡謅,冒用我的招牌,嘿嘿,也不妨事,不過……” 黃龍士再次湊到陳義跟前,低聲道:“不過,你總得告訴我,絕藝大師和天壤大師姓甚名誰,所居何處吧。老朽年近九十,登門討教也不差輩分,你說是也不是?” “那個,討教不敢當。他們……哪指點得了老前輩。” 黃龍士肅容道:“不不不,按《絕藝譜》來看,絕藝與天壤兩位大師或勝黃某半籌,不是討教,又是什麼?我可不像唐偉,臭棋簍子一個,品評得錯漏百出竟然還敢出書,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 嗯,棋聖的低調和謙虛,就是這麼樸實無華,讓人無法反駁。 可陳義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推脫的理由。 以黃龍士的身份,就算挑戰範西屏和施襄夏,範施二人也要沐齋十日備戰,絕對不敢有任何輕視。 現在他以九十高齡,說到了“討教”二字,陳義若再用普通理由來搪塞,就太說不過去了。 可他去哪裡變出兩個大活人出來,總不至於說,兩個人正好都死了吧。就算是死了,也得有兩座墳不是? 若黃龍士一時興起,要帶黃紙蠟燭去祭奠,又該怎麼應付?難不成,真要登一次華山之巔?以黃龍士的年紀,“絕藝大師”說不定真要埋在那了。 陳義眼睛轉了幾下,決定先施展“拖”字訣,道:“此處人多眼雜,不如換個地方說話。昨晚那壇子上品花雕,喝完了沒?弟子剛下完兩局,肚子有點餓了,咱們找個地方邊喝邊聊,如何?” 黃龍士一拍大腿,道:“如此正好,你隨我來。” 說著,他便帶著陳義走出棋館,在街頭轉了幾圈,買了花生、醬牛肉、蝦餅、蟹殼黃等幾大包吃食。 一邊買,還一邊念叨著,來到常州別的東西可以不吃,蝦餅是一定要吃的。其中,又以青果巷的蝦餅最為正宗。 從黃龍士與店家們的熟稔程度上看,他近年確實隱居於常州。 常州距離揚州並不太遠,這麼快收到《絕藝譜》和麗春院大戰的消息,合情合理。 陳義跟在他身後轉悠,心中懊悔不已。當初說絕藝是誰不好,偏偏說“姓黃”,哪知正主就在附近州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真是尷尬。 “這個謊怎麼圓呢?難不成,真要承認棋妖上身?會不會把他嚇得直接嗝屁?那……我不成了棋壇大罪人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兩人終於買齊東西從青果巷附近的南門出城,雇了一艘小船前往城東的天寧禪寺。 江南水網密布,兩岸水鄉景色秀麗,不久後日漸西斜,各處小村莊升起裊裊炊煙,一片與世無爭,安靜祥和的景象。 “咚、咚咚……” 遠處天寧寺悠揚的鐘聲傳來,祥和中隱隱暗含禪意。 小船在小河杈內晃晃悠悠半個時辰,終於在天寧禪寺附近靠岸。河邊的林間,隱隱約約露出一間小宅院,想來就是黃龍士隱居之所了。 嗯,江南水鄉,古寺在旁,確實是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船夫收起船槳,讓船頭穩穩滑向岸邊,向宅院方向大聲吆喝。 “到嘍……丫頭,黃老爺子回來了,出來扶一扶。” “來嘍,來嘍。老祖宗,怎地這次出去這麼久,擔心死人嘍。” 一個小姑娘操著儂儂軟語,聞聲而出。聲音極甜極清,令人一聽之下,說不出的舒適。 陳義定睛一看,隻見小姑娘約莫十四五歲年紀,一身淡黃衣裙,雖不施粉黛,卻顯得膚色極白極嫩。 如果說大戶出身的胡若菲像帶刺玫瑰,那麼眼前的江南女子,就宛如白蘭,滿臉都是溫柔,滿身盡是秀氣。 黃衣姑娘一邊接著船纜,一邊向黃龍士輕聲埋怨:“出去就是七八天,再回不來,儂可要出去找了。吔?個個少俠是啷個……”
第六十七章 棋聖的低調,樸實無華(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