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兩個人?乾得不賴嘛。”賊頭兒說。 賊頭兒身軀挺立,他身穿土黃色短衫,領口寬鬆露出紮實胸膛,雙袖收緊行動利落。 他的麵色雖有酒氣催人,卻有股子陰邪的英氣,不像是利落荒野的賊寇,反倒像個久經磨礪的武夫。 見賊頭兒在鼠潮中毫發未損,苦知不敢怠慢,將手中匕首握得更緊。身旁的尋無也擺出架勢,挪步到苦知身前。 賊頭兒步步逼近,手持的兵刃刀尖指地。賊頭兒手中的武器難以判定種類。前段是厚重的精鐵寬刀刃,後段是掉漆的紅紫長木柄,刀刃和木柄長度相同,整個長兵立起來足有一人高。說白了,這兵刃是一把長柄樸刀,常人揮舞時本應該雙手抓握,可賊頭兒輕鬆的一隻手拎起。長兵在他手中像是一把單手刀,沒有絲毫違和。 苦知還在長個子的年紀,但已經接近成年人的身高。可麵對異常高大的賊頭兒,苦知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又成為了需要仰望大人的小孩子。 雙方三人一動一靜,直到賊頭緩步走近。 麵對擺好架勢的兩人,賊頭兒大邁一步,舒展長臂掄圓的揮刀。 他的姿態放鬆、呼吸自然,這由上而下的一刀卻勢大力沉,直壓尋無麵門。 苦知注意到賊頭兒在出刀的瞬間輕輕躍起,將全身的重量壓在看似隨意的第一擊上。他來不及提醒,選擇橫刀格擋的尋無挨上了這一擊。 刀鋒縱橫相撞,尋無也震驚於對方的力道。 尋無右手橫刀,左手撐住刀背。交鋒過後,她右手發麻,左手印出刀背同寬的一道血痕。 受到影響的不僅雙手,內勁從手一路碾過身軀,令她血氣上湧,眼珠內冒出血絲。就連踏在沙土上的雙腳,也要下沉厘毫。 尋無缺乏與人搏命廝殺的經驗,她經歷更多的是獵殺野獸,絕大多數的和人比試也都點到為止。在戰鬥經驗累積的過程中,尋無意識到了她的體態平常、但有著絕乎不凡的力氣。梅家人有著一脈相承的結實身體,而尋無在梅家的歷代人中,也是最有蠻勁兒的一個。 她習慣了作為力量的優勢方來正麵對抗,這一次麵對力量更強橫的對手時,她上來就吃了個悶虧。 賊頭兒見一招起效,在雙腳著力的瞬間再度發力,碰撞中上揚的樸刀以同樣的角度再度蓄勢砸下。 賊頭兒不給尋無緩解不適的時間,她隻得調動氣力,勉強迎上。 苦知從側方突進,匕首刺向賊頭兒軀乾,直擊軟肋。 苦知不求一擊得手,他的目的是逼迫賊頭兒放棄對尋無的追擊。 嘭! 一聲悶響,賊頭兒撩起一腳狠狠踢向苦知。 這一踢突如其來,苦知隻能抬起無知覺的手臂擋在身前,才沒讓更脆弱的腹部中招。上撩踢打令苦知倒飛而出。 賊頭兒的身體很協調,並不像野獸一般越健壯、越笨拙。分心對付苦知時,他的揮刀僅有一瞬間的停頓。 尋無瞪大了眼睛,在樸刀停頓時看穿了劈砍的方位。她不是固執的人,立刻變換了武鬥的思路。 第二次拚刀,尋無傾斜刀麵。伴隨著金鐵交鳴的刺耳聲,尋無卸去其中的力道。 剛度過一次危險,尋無不退反進,朝前踏步。賊頭兒臂展遠長於自己,又用長柄兵器,尋無察覺到若對方有所防備,她連進入能造成殺傷的距離都很艱難。此時,是風險更是難再有的機會。 貼身短打令長兵難以發揮,尋無的長刀也會受到影響,無法大開大合的揮砍,隻能一記抽刀斬斬向賊頭兒。 誰知賊頭不慌不忙,斬空的長刀順勢下落,握住刀柄的五指依次鬆開再握緊,樸刀借由揮砍的勢頭轉了個半圈。 賊頭兒反握樸刀,危險的刀刃被甩在身後。他手臂發力,將刀柄用作短棍,比長刀更靈巧。 往前邁步反而成了尋無的弱點,她來不及應對賊頭兒的變招。刀柄襲來,先一步直中麵門,尋無倒退數步,醞釀的招數也被中斷。 被踢開的苦知落地,呼喊她的名字:“尋無!” 這一冷棍打中了尋無的腦袋,還是太陽穴附近的軟骨,腦子裡像是攪成了一團漿糊,一時間看不清、站不穩。她倒坐在地,慍怒的說道:“我得歇歇,你頂一會兒。” 賊頭兒將樸刀正握,再度砍下,說:“下輩子再歇吧。” 苦知純看力氣遠不如尋無,他看出了尋無接下一刀有多吃力。 這一刀,他招架不住。 眼光閃動,苦知沒有管揮下的樸刀,而是將匕首刺向賊頭兒的要害。 若是賊頭兒心狠,他可以硬吃苦知的一匕首,令尋無不死也落個傷殘。 但對賊頭兒來說,這買賣不賺。短短幾招,他已經試探出兩人的深淺。他們身手不錯,但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練過武,一個空靠一身蠻力,一個鉆營背光偷襲,遠不是他的對手。 可賊頭兒剛沒了手下,若是在“逐日長路”中受傷,獨行長路時暗藏的風險可比兩個小孩更大。 賊頭兒退步閃開,看向了苦知,改變了要解決的目標。 苦知心知稍有不慎,他和尋無都會死。不敢有絲毫保留,苦知調動全身的氣力,對賊頭兒發起猛攻。他身姿無畏,招招刺向要害。 從放過暈眩的尋無的抉擇中,苦知認定賊頭兒很不想受傷。苦知順勢隻顧攻勢緊密,不留防備後手,讓每一次交鋒都是舍命傷人。 對於苦知驟變為莽勇的武鬥風格,賊頭兒略感不適應。他堅持著不想受傷,麵對一個不要命的瘋子,連連後退。 這一勇一懦,一時間反倒像是苦知占據了上風。苦知心中有數,自己的優勢隻是氣勢上的,像是蛀蟲過的空心樹,隨時會倒塌。若是將賊頭兒惹急了,他隨時可以考慮,要不要用一個大傷口換苦知一條命?選擇權始終在對方手中。 餘光一掃,苦知注意到尋無從暈眩中緩過神來,站起身。 再一次出招,趁賊頭兒後撤一步的空隙,苦知同步朝後躍步,瞬間拉開距離。 苦知站到尋無身邊,瞥一眼,女孩正在揉頭上的大包。 苦知問:“呼,差點死了。怎麼說,逃命還是拚命?” “還行,沒有重影。”尋無將一根手指立在眼前,說:“逃不掉吧,這貴物腿比馬都長,奶奶的。” “懂,那就拚了。” 兩人重新擺好架勢,賊頭兒提刀追來。 三人戰在一處,兵刃相擊。連續的交手中,和苦知兩個村裡來的相比較,賊頭兒的出招顯得有條不紊、章法有製,明顯是修習過刀法。 賊頭兒做的是欺軟怕硬的打劫行當,也是長久沒遇見過敵手,樸刀肆意揮舞,暢快十分。 苦知尋無兩人聯手,隻是堪堪抵禦,咬緊牙關。而賊頭兒則氣雲淡風輕,布滿血絲的雙目難掩興奮,甚至有餘力閑聊幾句。 “我本是碧岸城的領兵官,奉城主號令,領兵出城,蕩平商路賊寇。一次出軍,城外便安寧一旬。軍中上下,盡心奉承,隻盼隨我同去,賬上記下一篇功名。長路上無一敵手,腰間掛得是惡賊頭殼。開城門!迎英豪!百姓敬仰,好不快活!” 賊頭兒越說越來勁兒,語句中暗生怒氣,手中兵刃越發狠辣。 “都怪那殺千刀的村夫!眼紅我的位子!調了我的職!將我留在校場中,叫我整天的帶兵!帶兵!我要殺敵……我要砍死他們!” 瞧見交手的人突然狂躁,尋無嘀咕道:“感覺這貴物有點神經啊。” 苦知則注意力更集中,卻遺憾的發現並沒有隨著情緒的失控出現破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苦知閃過一記橫斬,趁呼氣的工夫擠出一句話,對賊頭兒說:“怎麼?跨度這麼大,一下子調成打劫的了?” 他的目的是繼續挑動賊頭兒的情緒。 苦知成功了,賊頭兒似乎陷入了回憶,神色恍惚,動作也遲緩了幾分。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的轉守為攻。 頻頻格擋的賊頭兒退開,自言自語一般訴說著:“太悶了……太煩了……我耐不住煩悶了……” 苦知繼續引導,問:“你做了什麼?” “新來的兵……晚上……我是在教他習武!是他太弱了!不耐打!他們都是!” “他們……你殺了不止一人。” “不,我沒有錯,我在盡校官的職責!我隻是……揮拳……踢……揮拳……再怎麼說,也都是新兵,他們縱使千百個也比不過我!為何將我判罪?他們敢出城殺一個人麼?” 戰功累累的士兵和殺人成癮的瘋子,賊頭兒就處於兩者模糊的分界線上,並最終選擇了其中骯臟的一邊。 如果放他走,他早晚會再糾集出更多的惡黨,再一次闖入某個村莊。 今日,必殺他。 苦知說出了下一句話,是他對賊頭兒本心的最後一次試探:“那些新兵,死在你手上時,你在想什麼?” “我每次都會想,‘可惜,要找下一個了’,‘麻煩,該往哪裡扔’,還有……”賊頭兒麵孔上是一種幸福到誇張的笑容,他的愉悅令人生理不適,他說道:“……我活著,能殺下一個,何等愉悅!何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