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石頭在賊頭兒的掌心破碎。 在苦知的視線中,捏碎的石頭化作細小的砂礫,從指縫間逸散而出。 一種奇異的感覺縈繞在苦知心中,他感覺到隨著石頭的破碎、有某種東西從賊頭兒的掌心溢出。 不止是砂礫,還有另一種東西。那種東西,看不到、聞不見、聽不明。 苦知很不喜歡依靠直覺來判斷,但現在的他一反常態,沒有任何理由、沒有絲毫推斷,卻無比堅定的相信某種東西的存在。 如果把心中的想法告訴尋無,女孩一定會摸摸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 他當即止步,與賊頭兒保持距離。尋無瞥見後,也停下來,甩動仍有些麻木的手掌。 同一時刻,賊頭兒伸直五指、攤開了掌心。 無數砂礫擴散而出,形成一簇煙塵將高大的賊頭兒吞沒。砂礫是土色的細小顆粒,帶有晶狀的質地,在朝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煙塵並不隨風飄散,而是始終環繞著賊頭兒,其中的每一顆砂礫都有著獨特的移動軌跡,如同活物一般。 “全是那圓石頭碾成的粉末?”苦知心想,又立即否定了這一判斷。 先不提人力能否將石頭捏成粉末狀,飄散出的砂礫數量太多了,明顯多於小小的石頭的分量。 這些無端生成的砂礫充斥著未知的危險,苦知打起十二分小心。 眨眼間,沒等苦知尋無近身,轉瞬倍增的砂礫將賊頭兒包裹住,他的身形消失在一團雲霧中。 說來變化復雜,不過是兩三個呼吸間。若是苦知沒有止步,現在已一頭轉入煙塵中,黃沙迷眼,危機重重。 尋無問:“怎麼還縮進殼裡了,怎麼辦?” 苦知說:“這石頭和霧邪門得很,總覺得不太妙,不能貿然靠近。” 尋無點頭道:“我覺得也是,看上去黏糊糊的,好惡心。” 兩人靜候發展時,黃雲中傳出賊頭兒的話語:“我曾以為,爛在這片窮山惡水裡的我這輩子都用不上它了。它叫‘懷古石’,是歷代碧岸城城主贈與軍中武官的奇物。我等俗世武夫,本與奇物無緣,能得到一枚是城主的信賴,用來守衛碧岸城。那些大人物也沒想到,會有得到‘懷古石’的武官落草為寇;我也沒想到,要用上‘懷古石’來對付兩個小東西。” 他的音調有微小的變化,少了張揚,多了穩重。 颯! 一道厲風將煙塵斬斷,從苦知的耳邊擦過。 左右分開的煙塵露出中間的人影,賊頭兒的手中多了一柄長劍。長劍造型古樸,比起武器更像是古董。整柄劍呈現出土黃色,與煙塵的顏色一直。古劍如同多年磨損,連劍刃處都是圓滑的過度,再加上渾濁一體的色澤,顯得並不鋒利。 尋無驚呼道:“什麼東西?哪裡來的劍?” 苦知說:“恐怕和他說的‘懷古石’有關。” 像是為了印證苦知說得對,餘下的逸散煙塵被無形的力量牽引,一半落在古劍上,凝聚為劍身的銘文;另一半則落在賊頭兒身上,他持劍一側的半身黏著了晶瑩的砂礫,半張臉皮被沙土固定,恒定的麵部肌肉像是一尊陶俑。 賊頭兒空揮一劍,苦知隻覺得冷意鋪麵,隨後麵頰上出現一道細細的血痕。那看似圓鈍的古劍上,凝聚了宛如實質的鋒銳氣息,隔空割破了苦知的皮膚。 “尋無,切記,不要想著擋下那劍,絕對不要!”苦知沉聲提醒。隔空一揮就能劃破皮膚,恐怕沒有尋常兵器能抵擋。 賊頭兒緩步接近,古劍傍身。 躍步突進,苦知主動出擊。 賊頭兒橫斬,在空中滑動的劍鋒爆發出尖鳴。 苦知早有躲閃的準備,極限的伏下身軀。劍鋒緊貼頭頂劃過,削去幾縷頭發。 沒有留給苦知任何空隙,連綿的劍招呼嘯而來。 苦知的步伐失去了章法,躲閃的腳步盡顯倉皇,翻滾、跳躍……無所不用其極,卻始終無法逃離古劍的絞殺。 他真切的感覺到生死就在一瞬間,一個不小心,古劍將順滑的割下頭顱。 由於苦知在躲避時壓低了重心,古劍的軌跡跟著多為從上到下。每當苦知躲過時,下拉的古劍觸及砂石地麵,就像切豆腐一樣輕鬆,在地麵上留下一連串溝壑。 尋無吶喊著揮刀,為險境中的苦知分擔攻勢。賊頭兒想起慣用的樸刀折在一個小丫頭手中,也是心頭憤懣,揮劍迎上刀鋒。 尋無還記得苦知哥的叮囑,她隻是裝腔作勢的佯攻,見賊頭兒不再糾纏苦知哥,她一個閃身也避開了古劍。 兩人再度匯合,警戒著前方的賊頭兒。 “好險……”苦知長出一口氣,心想:“若是尋無晚來,再讓他追上幾劍,我估計就要中招了。” 苦知對尋無低聲說道:“我們撞上這打劫的,又是當過碧岸城武官,又是個嗜殺的惡種,又懷有奇物……‘逐日長路’如此滲人?” 尋無聳聳肩,說道:“我也穿行過長路數次,路上見了不少敵手,也沒遇見過這種難纏要死的人。感覺有的人有些倒黴啊。” 苦知無視了話語中的揶揄,說:“無法貼近,我們幾乎沒辦法傷害他。” 尋無說:“那怎麼辦?總不能放他走吧。” 苦知說:“無可奈何,放了唄。” 尋無心不甘情不願的鼓起臉,說:“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不,我們放一半。”苦知講述起他的想法:“這賊頭兒的狀態,不是你我能製裁的。正如你爹講述過的,狩獵時遇見難以正麵擊殺的猛獸時,要遠遠的吊住,不離開也不追上,在長久的奔襲中消耗體力,再一舉擊潰。” “喂,我們有那麼多時間麼?” 尋無說罷,朝不遠處的斜坡地形挑眉。她是在提醒苦知,若是變為持久戰,就算他們兩個熬得住,他們留在斜坡頂上的孔姐的孩子也熬不住。 壓住心中的焦慮,苦知盡可能裝出自信的態度,說:“放心吧,若是他叫做‘懷古石’的東西沒有副作用、還能長時間持續,他早就用了。我們消耗的不是人的體力,而是‘懷古石’的效力。” 尋無細細一想,認可的點點頭。 在兩人交頭接耳時,賊頭兒佇立原地。 他和身上的沙礫黏得更緊密了,沙礫陷入了皮膚內,隱隱間有血液滲出。 賊頭兒的身材、相貌都沒有巨變,但他整個人身上多了一重尊貴的氣場,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站立不動,是為了更加適應體能的變化。在剛剛攻擊苦知時,他手持古劍,催動的依然是刀法。而賊頭兒所用的軍中招式,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夠發揮出任何武器的優勢,依托武器發動攻勢。摻雜幾個小變招後,他的刀法亦能將劍的鋒銳優勢展現。 但他每揮一次,都察覺到自己沒能發揮出全力,次次添力,仍無法摸索到極限。 賊頭兒攥緊拳頭,感受倍增的力量,滿麵難掩的狂喜。 他甚至感到了後悔,若是當初被追捕時,他果斷先一步使用“懷古石”,把追捕的人全殺掉、把一直看不起他的村夫上級宰了……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耳朵也變得異常好用,竊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對兩人消耗耐力的想法嗤之以鼻。 他對“懷古石”的了解有限,隻知道效力在一炷香內。 時間緊迫,而賊頭兒並不憂心,他聽到了有趣的聲音,能夠逼迫想逃的兩人主動接近。 賊頭兒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意,說道:“我聽見了孩子的哭聲……你們……是三個人啊……” 話音剛落,賊頭兒大步飛馳,順著身旁的斜坡跑上去。 苦知心頭一冷,孔姐的孩子就藏在斜坡頂端的樹叢裡。 苦知自認為聽力很好,可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響,黃沙不僅增強體能,還可以讓賊頭兒的感官大大敏銳? 看到賊頭兒奔跑的方向,尋無也立刻反應過來。 一人在前,兩人在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已經沒有餘力去提防賊頭兒的回首刀,苦知尋無一心救命。 三人的速度相當,賊頭兒先一步闖入坡頂的樹叢。 腳步聲和樹葉摩挲聲擾亂了聽覺,加上尋無的可以隱藏,賊頭兒沒能立即找到孩子。 是苦知最先找到了孩子,也僅僅是找到。 在苦知站到孩子身前時,賊頭兒貼近了他身後的一步之內。苦知沒時間帶走樹杈上的孩子,也沒有了躲閃的空間。 苦知扭身間,賊頭兒的揮砍砍向了側方偷襲的尋無。 尋無見到賊頭兒背朝自己,缺少防備,於是掄圓一刀。 她自認為這一刀的力量絕不遜色於折斷樸刀的一刀,可刀法觸及古劍的瞬間,一切力量都是徒勞。 長刀寸寸崩裂,飛迸的金屬碎片刺入她的身體。砸向賊頭兒的碎片撞上身上的沙礫,被輕鬆彈開。 尋無趴倒在地,她右臂的創口早已崩裂,剛一倒下,手下就積攢出一攤血液。她的麵色慘白,失血過量的暈眩感讓她動不了了。 賊頭兒滿心得意,將尋無的頭狠狠踩在腳下。他算是為自己的樸刀報了斷刀之仇,也算找回了麵子。 古劍再落,落點是尋無柔韌的脖頸。 “苦知……苦知……”意識朦朧的尋無在呢喃著。 賊頭兒注意到試圖阻攔的苦知,他並不介意,腦中已經想象出苦知匕首折斷、軀乾一劈兩半的淒慘模樣。 此刻,賊頭兒唯一的期待是苦知的生命足夠頑強,能夠發出幾聲美妙的哀嚎。 古劍臨下,苦知抬起了左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