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頭語調中的擔憂略顯刻意,抑揚頓挫的說:“害,希望小妹子不要撞上那群不懂事的敗家子。” 苦知念叨著:“害,希望他們找事不要找上她,既是谘詢麻煩,也給我添麻煩。” 隨著挨打的人被扔進茶館,兩人都意識到外麵出事了。苦知對外麵的情況把握更多,他聽到了梅尋無得叫罵。 落到茶館中的人在地上撒潑打滾,臉上一個清晰的巴掌印,明顯比另一半腫大了一圈。 趙老頭兒雙手拜禮,作為茶館的老板,鬧事都波及到店麵裡了,他總要去瞧瞧情況。 和趙老頭兒的神色憂慮不同,看到那人臉上熟悉的鞋印,苦知反倒放下心來,心想:“沒動刀,沒見血,隻是小打小鬧,還好還好。先吃飯吧。” 他加快了進食的速度,大口吞咽泡軟的餅子,端起碗將餘下的湯汁一飲而盡,最後頗有儀式感的拍了下肚子,才起身朝外走去。 茶館外,陽光刺眼,苦知瞇縫著眼睛擠過看熱鬧的人群,才發現眼前的場景比光照更紮眼。 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少女,隻看麵孔還有幾分文靜的貴氣,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恬靜的笑容……然後,正跨坐在別人身上掄拳頭。 身下人臉朝下趴在地上,拳頭砸在頭上,充足的力道讓他的半張臉埋入了土裡。擦破的臉皮濺出血花,其中一滴落在女孩的嘴角上。 梅尋無見到了走出茶館的苦知,朝他熱情的擺手打招呼。她手上和嘴角的血都沒有擦,在路人的視角中有種微妙的滲人感覺。 看熱鬧的人群都注意到尋無的招呼,苦知無奈的走過去。他伸出手,將坐著的尋無拉起來。靠近一看,除了身下的一人,附近的地上躺著另外四五人,都是鼻青臉腫的模樣。 “咋回事兒?”苦知低聲悄悄問道。 “喏。”尋無抬手指向路旁,一個老人正坐在遮蔭棚下。 老人身穿暗藍色長衫,像是落魄文人的打扮,從布麵上的補丁和染料的褪色能看出老人並不富裕。老人在蔭蔽下垂頭,瞧不清長相。他正雙膝著地,趴在地下,從地上撿起一個個米粒大小的東西,裝進一個麻布口袋裡。 尋無繼續解釋道:“這老人從長路走來,一個無依無靠的討命求生。這街對麵的麵點老板心善,瞧他可憐,贈予了半袋廚餘的乾癟熟豆子。說不上好吃,好歹摻水喝下,能飽腹兩日。這幾個小混混在店裡吃麵,也不知犯了什麼神經,偏要奪走這捧豆子,說是喂狗也不讓老人家帶走,連人都要趕走。” “有病。麵點裡的豆子是從他家偷的?”苦知總結道。 尋無兩手一攤,表示出同樣的莫名其妙,說:“可不是麼。他們把豆子揚了一地,我就憋不住火氣了。” “這回不怪你。” 撇嘴哼一聲,尋無說道:“我覺得哪一回都怪不上我,挨打的人都是欠打的人。尤其他們這種滿嘴歪理的。” 兩人聊天功夫,被尋無騎著打的兄弟緩過氣兒來,奮力的翻過身,高聲呼喊著:“這集市裡的東西都是我們的!外來的窮老別想騙走!我們這兒是買賣地界,不是叫花子要犯的地方!” 苦知點頭贊同道:“還真是歪理。若是這人強身健體,能夠連續倒立幾日,怕不是要宣稱這片大地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那小混混剛一動手,頭就被埋進土裡了,沒有見識到尋無的身手,看苦知尋無兩人也是衣衫破舊,放肆的嘲笑道:“我說怎麼愛管閑事,護著個老叫花子呢,原來是兩個小叫花子。” 簡單了解了紛爭的緣由,苦知心中盤算出這不僅是一場年輕人之間的武鬥。趙老頭兒是故意將兩人引入與集市混混的紛爭的,多半自有他的小算計,讓兩人當苦力。 想明白退讓解決不了問題,苦知冷冷的看向地上的小混混。 那人被苦知盯得發毛,不住的蹬腿想站起來。可他腦後挨了幾拳,頭昏腦漲、手腳發軟,站不起來。 手腳不便,那人嘴上還不老實,色厲內荏的叫喚著:“看什麼看!有空看不如去要飯!等會我大哥來了,你們一群叫花子,一個都跑不了!” 尋無瞧見那人的滑稽模樣,輕笑道:“苦知哥,你瞧,他全身都在打哆嗦,抖動的像隻蒼蠅。” 苦知走進一步,說:“你不該打他的頭,把人家弄得走不了路,多沒麵子、多影響街頭景致。” 隨著身影貼近,那人感到了危險,他朝天高喊道:“小德哥!救我啊啊啊!” 砰! 一聲悶響。 苦知掄圓的右巴掌扇在那多嘴多舌的人臉上,對方整個人橫向飛出,橫跨了整條街道,落到茶館裡才停下,和他的一個夥伴躺在了一起。 “這種嘴賤的,就該先照著臉招呼,先落個耳根子清凈。” “哦,下次一定。”尋無重重點頭,將重要的經驗牢牢記住。 苦知甩甩右手。他控製了力道,把人扇飛起來用的更多是巧勁兒,反而先一步被尋無踹進茶館的另外一人可能傷勢更重。那這一巴掌也足夠讓人半年說不明白人話了。 看到趙老頭兒裝模作樣的喝彩,苦知隻能苦笑。 事情果然沒有結束。一個個年輕男人穿過看熱鬧的人群,站立在苦知麵前。短短時間內,出現了十幾人,在人群中開出來一個口子,一個大小眼的男人吹著口哨,慢悠悠的走到離苦知最近的位置。 尋無問:“打架?我來。” 她說著就擼袖子往前走,苦知伸手把擼起的袖子拉回去,把她人也拉回來。 苦知說:“打什麼打,還嫌壞名聲不夠多啊。你再搞幾次事,連生意都不好做了。” 看一眼不服氣的尋無,再看一眼還在撿豆子的老人,苦知說:“去,幫幫老人家。也護著點他,對麵人多,說不定還有藏在人群裡的。” 苦知心中數過,後出現的共有十六人,看上去年紀大的二十出頭,小的也就十一二歲。大小眼的男人明顯是帶頭的人,笑瞇瞇的擺弄著一把紙扇。他一副質樸的商人打扮,手中多一件紙扇也顯不出文雅,隻讓人覺得不協調。 苦知問:“你就是我聽到求救時,喊出的‘小德哥’?” 小德哥點頭承認,問:“怎麼稱呼?” “茶館的臨門貴客罷了。”苦知說。趙老頭兒把他牽連進來,自己也別想跑。 小德哥流暢的開合紙扇,像是炫耀玩具的四歲小孩。 苦知深感無語時,小德哥說:“你們打了我的人,總不能說走便走,也不看看,這集市發展百年,是憑什麼能繁榮到今天!” “……憑挨著‘逐日長路’吧。”苦知老實的說:“總不能是憑你吧,哈哈!” 苦知說得很有道理,是每個集市中的人都認同的事實,但接在狠話後麵給小德哥噎住了。 無視苦知開懷的笑聲,小德哥調整呼吸,再度開口,狠狠的說道:“你也不好好打聽一下,誰是集市裡最不好惹的人!這集市裡的王法是誰!” “……鎮貿司。” 苦知再度說出了正確答案,小德哥總沒有膽量在大街上公開和官府叫板。苦知成功澆滅了他講狠話的熱情,小德哥說:“你來說!打了人,總要付出代價。” 苦知說:“要我說,都沒什麼損失,乾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散了算了。” 小德哥怒聲道:“你們把人都打得不成人樣了,還說我們沒損失?” “不不不,我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談不攏,最壞的情況是我們撕破臉動手。和那種相比,你們現在真的算是沒損失了。相信我,小德哥。” 苦知直視著對方的雙眼,無懼的目光滿溢的壓迫感。 小德哥一直趴在麵館的樓頂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清楚看到了尋無打人和苦知的一掌,他心中覺得真打起來不一定占上風。他的本意隻是來集市的西北角惹店麻煩,沒想到撞見了傳聞中茶館趙老頭兒的背後靠山。 據說,趙老頭兒能建起茶館,背後有一男一女兩個長路大惡霸的暗中支持,想必就是麵前兩人,長得比想象中要年輕。 小德哥不住的吸氣,接連幾口,隨後一口泄氣,說:“算了算了。” 苦知見對方退縮,也是樂得輕鬆,就要離開。 “慢走!”小德哥喊道,攔住了苦知,對疑惑的他說道:“這紛爭的利益可以謙讓,但人生行事,總要分個對錯。今日之事,在我看來,是外來人私闖奪物;若長期放任,今日取一石,明日盜一瓦,總有集市夷為平地時。這道理,你可認同?” 聽完小德哥的絮絮叨叨,苦知略感惱火,說:“我也是你話中的外來著,若是贊同你的歪理,豈不是自認盜賊?你到底要怎樣?” 小德哥說:“今日,我們要分個對錯,來一場賭鬥。你贏了,我們絕不再找外來人的麻煩;我贏了,你給我磕三個響……” 苦知狠狠瞪了他一眼。 “呃,你給我打三個響指聽,然後爬出……” 苦知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嗯……走出集市,再也不許進來!” 小德哥激昂的喊出最後一句話。 “賭鬥,具體是什麼?”苦知問。 苦知有絕對的信心打架贏,若是弄些亂七八糟的比試,他反而有可能輸。 小德哥說:“比打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