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喧鬧的集市內，僅有一種聲音在回蕩——小德哥的慘叫。 　　他的左手被尋無擰到脫臼，整個人趴在地上，兩條腿無力的蹬地。 　　苦知將左手臂的布條解開一段，再重新纏好，蓋住了傷口。他前向走一步，周圍鼻青臉腫的其他小混混就後退一步。 　　苦知指了指小德哥，對其他人說道：“來幾個人，帶他瞧病去吧。我們也沒下黑手，找個手法好的大夫，喀嚓幾下就能把手臂歸位。別耽誤太久，免得落下病根了。” 　　黑臉子不言語，獨自走到苦知的麵前，雙手抱拳鞠躬。他將小德哥扶起，一言不發的退去。其他小混混也作鳥獸散，一瘸一拐的消失了。 　　尋無拍了拍苦知的肚子，那裡是小德哥打上一拳的地方。她不滿的說道：“白挨一拳” 　　苦知底氣不足的解釋道：“有平息事端的法子，總要試試看。” 　　“腰腹上都是軟肉，疼不疼？” 　　“沒事，比你手輕多了” 　　“凈胡說！” 　　尋無抬起手，打鬧著朝苦知錘下。 　　苦知皺眉，如臨大敵般雙手抵禦，集中精神來隔檔。 　　發覺沒有用力後，苦知長舒一口氣。 　　“喂喂，苦知哥你看。”尋無說。當街道的遠處，一個魁梧的漢子闊步走來。漢子穿著布料厚實的緊袖短衣，密實的須發下是一張飽經風霜的黝黑麵龐。 　　這人是集市裡的名人，是在集市從無到有的時期中賺到第一桶金的人。他和其他幾個家族聯手，占據了集市東南、東北兩角的大部分土地。在碧岸城插手建立鎮貿司前，集市中的規矩都是幾個大家族製定了，商人、來客之間有矛盾時，也是家族的人來判定是非。 　　苦知也認識他，集市中人都叫他“德爺”。沒錯，他是小德哥的親爹。 　　“這可壞了，你把人家兒子揍了，老子找上門來了！” 　　“……是你動的手吧。” 　　尋無正氣凜然的說道：“我是替你報仇，當然要算在你的賬上了。” 　　苦知笑笑，扭頭走了。 　　“咱們要跑路不？貨物就委托給趙老頭兒賣，這回可以多分給他一成。” 　　苦知慢悠悠的坐在麵館的椅子上，和在數豆子的老者相鄰坐下，又拍拍座位示意尋無。 　　女孩聽話的坐下，眼珠子在苦知和德爺間來回晃悠。 　　一把按住女孩的腦袋，阻止了腦袋的搖擺，苦知說：“老實歇著吧，你我的事已經做完了，後續當個看客就夠了。” 　　尋無沒有理解苦知的意思，還想追問時，趙老頭兒迎著德爺走過去。和德爺站在一起，腰桿佝僂的趙老頭兒顯得弱不禁風。趙老頭兒始終笑瞇瞇的，微微仰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平和的交談著。 　　尋無說：“德爺不是來給兒子出頭的麼？怎麼還站在兒子胳膊脫節的地方，有說有笑的。” 　　苦知說：“你的想法剛好反了，正是因為當兒子的小德輸了陣仗，兩邊才能聊起來。德爺算是集市的傳統一派，勢力根深蒂固；而趙叔雖然人年紀大，論起在集市做生意的履歷，妥妥算是個晚輩。這長路外的生意，就像是餐桌上一隻烤熟的肥羊，最開始的時候，不管是先上桌的、後上桌的都能吃飽飽。可隨著人越來越多，肥羊不夠吃了，如何去分食就很重要了。新來的和晚來的兩批人都不願放棄到手的利益，或明或暗的產生摩擦。趙叔等新商戶急需一個契機，去重新劃分利益。但德爺並不願意，他想把肥羊全部吃進肚子裡。德爺參與過集市的開荒，經歷過無法無規的老集市，他始終豢養著武夫打手。而趙老頭兒一類的人，更像是純粹的商人，除了賺錢沒有其他手段。” 　　尋無恍然說：“能創業，不能守業。這下不光集市的買賣是肥羊，我看趙老頭兒也像隻烤全羊了。” 　　“可不是麼。大家都是生意人，講究的是‘和為貴’，德爺也不想明目張膽的撕破臉，而是選了一個人，替他施壓。” 　　“他兒子？” 　　苦知點點頭，說：“小德哥在集市中四處挑釁，德爺不可能不知道。德爺的默認才是大多數人對小德哥能忍則忍的最重要的原因。趙老頭兒把咱倆繞進坑裡，就是替他展現武力。這時候，別管你如何自稱是來賣赤紅果的、和趙老頭兒單純的合夥賣貨，就憑你敢惹小德哥，不怕躲在後麵的德爺，所有人都會認定你是趙老頭兒的雇傭兵。” 　　“那這臭老頭兒，敢利用我！” 　　“哈，別氣了。等會談價格的時候，多要兩成的利，把錢賺到手。今天你大發神威，幫趙叔大助了氣勢，他肯定答應。” 　　尋無投來好奇的目光，說：“一個鬧事打架，裡麵的彎彎繞繞還挺多。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人多的地方總是喧鬧的。這些吵鬧聲拆分開後，總有些話語是有價值的。我就是尋找出一個個有價值的碎片，拚湊出了事情的全貌。” 　　“聽你說的我都感興趣了，等我湊近聽聽他們在聊啥。” 　　“我建議你別去，準是七分的客套話摻和了兩分的謊話，把一星半點的真東西藏起來，把三句話能說明白的事講到嘴皮子磨出血。” 　　聽勸的尋無一聳肩，去幫老人數豆子去了。 　　等德爺和趙老頭兒結束對談時，尋無已經將豆子數了三遍。 　　德爺麵色不善的冷哼一聲，欲言又止的樣子，咬緊了嘴唇，整張臉憋得通紅。 　　而趙老頭兒一如既往的笑盈盈，隻不多此時的笑容代表的不是善意，而是得意。 　　看來這番交談是趙老頭兒占了便宜。 　　隨著德爺退去，看熱鬧的人潮也喪失了興致，很快散去。 　　集市西北角的其他商鋪老板簇擁而上，把趙老頭兒團團圍住。趙老頭兒簡單的說了兩句會談的結果，老板們個個喜笑顏開，一聲聲“佩服”、“恭喜”把趙老頭兒誇得天花亂墜。 　　等到老板們一個個告辭，各自回家報喜後，趙老頭兒來找苦知、尋無了。 　　“苦知老弟，尋無小妹，兩位在能橫跨長路行商，身手不凡老夫早有耳聞。今日一見，絕非凡人啊。” 　　“趙叔，聽我說兩句。”和欣喜的趙老頭兒不同，苦知的反應堪稱冷淡，說：“今日你引我入局，為你壯聲勢。我已經預先看透，是看在與你的交情上，順應了你的謀劃。但這不意味著我喜歡被利用，所謂的‘情誼’也不會是無底洞，總有耗盡的一天。” 　　“老弟，我不是在利用你……”趙老頭兒笑容尷尬，不自在的甩動袖子。 　　“我隻是想給你留個提醒，我更喜歡被真誠的對待。趙叔，別把我真的當成‘刀’了。” 　　趙老頭兒連忙賠不是，苦知告訴他行動比話語更重要，將他打發走了。 　　風波散去後，街道上隻剩下三個人，苦知、尋無和被小德哥刁難的老者。 　　苦知先回一趟茶館，在庫房找到他背來的包裹，掏出一捧赤紅果。 　　苦知跑回老者身前，把赤紅果展示給他看，說：“老人家，這人散去了，不會有人再為難你了，你可以離開了。我們倆住的村莊比較窮，身上一向沒多少錢。這赤紅果是我家鄉的特產，你可以嘗嘗酸甜，也可以找個買賣瓜果的店鋪，換一些更飽腹的食物。” 　　老人緊張的搓動手指，露出窘迫、為難的神態，似乎不適應苦知的好意，遲遲不願意打開布口袋。 　　苦知勸說道：“沒事的，這赤紅果是我們村的村長家的貨，他們家摘得最多，偷拿一點兒沒關係的。” 　　尋無說：“那你可真夠好心的。如果村長不是我爹、你大發善心分給別人的赤紅果不是我頂著大太陽摘的，就更好心了。” 　　“害，日行一善，功德滿滿。” 　　“沒聽說過用別人的東西攢功德的！”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鬧，苦知強硬的拉開老者的布口袋，將赤紅果倒了進去。 　　老者拾起布袋，彎腰鞠躬。找書苑ｗww.zhaoｓhuyuan.cｏm 　　苦知也欠身回禮，目送老者離去。 　　苦知扭頭，對身旁的尋無說：“走，看看趙叔的報價，有幾分誠意……” 　　滴答—— 　　一聲輕響，水滴落在巖石上，清脆的破裂。 　　他的話語驟然中斷，整個人僵住了。眼睛不再眨動，嘴巴維持在張開的狀態，顯得十分呆傻。 　　一滴水破碎的聲音，穿透了鬧事的喧嘩，無比清晰的出現在苦知的耳中。 　　這聲音清脆悅耳，令人心神寧靜，與苦知一生中聽過的任何聲音都不同。 　　尋無立即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兒，把手在他眼前揮動，說：“怎麼了？突然就不動了，是那混蛋刀上的毒，延後到現在毒性發作了？” 　　“沒有的事。”苦知努力從愣神中緩過來，對尋無問道：“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奇怪的聲音？” 　　“嗯，像是水滴落下的聲音，很輕很微弱的聲響。” 　　“沒有哦，除了討價還價的爭吵聲，我什麼都沒聽到。” 　　“我聽到了輕盈的水聲……很輕……也很奇怪，水滴聲仿佛沒有距離，非近非遠……像是直接從腦袋裡響起的聲音……” 　　尋無一拍手，說：“哦，我懂了。” 　　苦知因為感官的混亂而迷茫，他期待的看向自信滿滿的尋無。 　　女孩堅定的說：“答案隻有一個，你腦子裡進水了！” 　　……苦知為自己有一瞬間的期待，而感到羞恥。 　　苦知遙望遠方絡繹不絕的人群，目光指向了水滴聲音的方向，也是老者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