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上午,陳世襄在新的環境裡熟悉著新的人事關係。 一組一小隊,隊長劉一鳴,是個死人臉,因為不爽表哥,連帶著也不爽自己,兩人幾乎沒什麼言語交流。 隊長下麵有三個副隊長,自己現在是其中之一,另有於少輝和申貴祥,於少輝是特務處調到偵察大隊的,申桂祥和劉一鳴一樣,是偵察大隊的老人,先前在辦公室吃東西的顯眼包就是他。 這兩人和劉一鳴不一樣,對陳世襄都比較熱情,尤其是申貴祥。 在沈玉先親自對眾人宣布陳世襄將接替張雲成為一小隊副隊長後,申貴祥便表現得格外熱情,甚至親自領著陳世襄去領了配槍和軍裝,帶著他認識了一小隊的三十來號行動隊員,還給他吃了自己帶的小吃。 時近中午,陳世襄坐在自己的辦公位上,他對麵是於少輝,旁邊則是申貴祥,三人各乾著各的。 一組隻有組長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其餘包括副組長劉一鳴在內的三個隊長和九個副隊長共計十二人,共用一間大的辦公室。 小隊長是單獨的辦公桌,副隊長則是三人拚湊的辦公桌,倒也算是等級分明,至於另外那百十來號行動隊員,他們沒有辦公桌,隻有集體宿舍,沒有行動時,要麼待在宿舍,要麼各自找地方涼快。 陳世襄初來乍到,沒有什麼事做,就在他坐在自己辦公位上,心裡琢磨著該怎麼從申貴祥嘴裡套一套漁夫的消息時,表哥沈玉先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沈玉先徑自走到陳世襄旁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吃飯,我帶你去食堂。” 沈玉先這一出聲,辦公室裡的目光紛紛落到陳世襄身上。 他們都已經知道陳世襄是從法租界情報組調來的,是組長的人,但看眼下這情況,陳世襄跟組長的關係,似乎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更加親近。 沈玉先對手下不算苛刻,但也談不上多親近,至少平時沒見沈玉先和手下誰一起吃過飯。 陳世襄沒有矯情,也沒有什麼職場要避諱親疏的想法,他來這,就是奔著走關係來的。 兩人一起出了辦公室,他們離開沒多久,原本安靜的辦公室立馬熱議起來。 劉一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辦公室裡的熱鬧場麵,麵色冷淡,推開椅子,走出辦公室,揚長而去。 別人眼中的熱鬧,他隻覺得嘈雜。 “組裡的情況大致熟悉了吧?”沈玉先帶著陳世襄到了區部食堂,兩人坐在一個小包間的圓桌旁,桌上放著幾碟小菜,葷素湯皆備。 “嗯,”陳世襄點頭,“申貴祥很熱情,把很多事都跟我說了一遍。” “申貴祥是偵察大隊的老人,從警備司令部時代走過來的。區裡對他們這些人,總體上是用特務處自己人逐漸取代,直到大部分人都是自己人為止,他知道你是我的人,這是借著跟你親近,向我靠攏呢。”沈玉先笑著說道。 “組裡的情況大致你都清楚了,至於那些細的,還需要你自己去體會。” 陳世襄點頭表示明白。 “你槍用的怎麼樣?情報組應該沒有專門練槍的地方給你用吧?”沈玉先道,對情報組的情況,他這個前組長,自然是很清楚的。 “你身手雖然不錯,但槍械也得練練,身手再好,也敵不過一顆子彈。一會兒回去我給你寫張條子,你以後每天去後勤那裡領些子彈,好好練一練槍法。”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飯吃完,回到辦公室,沈玉先寫完條子給了陳世襄,自己就轉身走出了辦公室,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陳世襄看著手中的條子,有心拉著申貴祥一起去練槍,這樣或許可以借著練槍的機會套聽些漁夫的消息,但辦公室空空的,申貴祥人不知去了哪兒。 操場,或者說訓練場,陳世襄左手握著槍,對著五十米外的靶子,擺出自認帥氣的姿勢。 他自己慣用右手,但誰讓原身是左撇子呢。 一槍過後,陳世襄興沖沖地沖上前,靶子完好無損,子彈不知落到了何處。 “意外!再來一次!” 連續打了五槍,陳世襄站在完好無損的環形靶前,陷入了沉思。 “走近點試一試,三十米應該差不多!” 又是五槍,陳世襄站在光潔如鏡麵的靶子前,眉頭緊皺。 “五十米和三十米其實不怎麼實用,打這兩個靶是炫技,還是十米更合適,我用槍的環境絕大多數都在城裡,不用練那麼遠的距離。” 陳世襄再次退後,站在標著十米線的地方,雙手握槍,“砰砰”打了兩槍,換彈匣,又打三槍。 再次站在環形靶前,看著靶子邊緣的兩個彈孔,陳世襄第一次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羞辱,絕對是羞辱,再怎麼也不至於隻上靶兩發!!!這什麼破槍!”陳世襄臉色漲紅。 陳世襄打槍時,靶場陸續有人來,有的自己打自己的,有的則湊在一起,看著陳世襄這裡,指指點點。 “砰砰砰~~” 突然,一連串的槍聲從身後傳來。 “餘隊長好槍法,十三發子彈,彈無虛發,一發五環,兩發七環,三發八環,三發九環,四發十環。”周圍響起一連串的恭維聲。 陳世襄轉頭瞧去,見幾個人正圍在一個環形靶前,不停地發出陣陣叫好聲,而在距離靶子五十米外的地方,一個身材壯碩的大漢穿著襯衫,上兩顆扣子解開,露出壯碩的胸肌,袖子卷在胳膊上,左手插著腰,右手正拿著一把和他一模一樣的手槍。 聽著人們的恭維聲,餘山壽臉上露出滿意神色,見陳世襄看向他,他笑了笑,直接朝陳世襄這邊走了過來。 “陳隊長第一次打槍?” 看著走到麵前的二隊隊長餘山壽,陳世襄沒想到他會主動湊上來跟自己說話,他笑著點了點頭,兩人上午已經簡單認識過。 不過此刻站在這裡,想著自己那辣眼睛的槍法和對方的百發百中,陳世襄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嗯,第一次,還不太熟練。” 陳世襄多少有點臉紅害臊,一個男人,怎麼能打不好槍呢! 餘山壽笑了笑,沒有糾結到底是不是不太熟練的原因。 “餘隊長,咱們誰不知道你是神槍手,你說說訣竅,也教教咱們唄。” 訓練場周圍的人此時大都圍了上來,申貴祥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從人群裡站出,一邊磕著瓜子,一邊高聲起哄。 “是啊,餘隊長,你也教教咱們槍法,讓兄弟們以後也能多賺些功勞啊!” 說到這,申貴祥對陳世襄說道: “陳隊長還不知道吧,餘隊長的槍法在咱們這裡可是數一數二的,他憑一手好槍法立了不少功勞呢!前些天出任務,就是靠餘隊長在關鍵時刻一槍打中目標人物的手掌,才讓咱們組順利活捉一個紅黨,要是沒餘隊長那一槍,當時就真讓那家夥給自殺成了。” 前些天的任務……陳世襄心中一動,轉頭看向餘山壽,麵露笑容: “本以為餘隊長擅長格鬥,沒想到餘隊長在槍法上竟也如此厲害,小弟我初來乍到,對槍法隻是粗通,還得請餘隊長多指點指點。” “哈哈哈,什麼指點不指點的,別聽申隊長瞎吹,神槍手什麼的都是兄弟們捧的,陳隊長要是不嫌棄,咱們一起練練,共同進步嘛!”餘山壽豪爽說道。 他把手中的槍舉到麵前,示意陳世襄,說道: “陳隊長對這槍熟悉嗎?” 陳世襄搖頭,國家禁槍,他隻玩過玩具槍和水槍以及自己那把長槍,對這些真家夥並沒什麼研究。 “這把勃朗寧GP35,是比利時FN公司去年才開始批量生產的,年初時上麵發下來一批,我們特務處在國內應該算是最早用上的。” 說著,餘山壽卸下空了的彈匣,從兜裡掏出另一個彈匣裝上。 “這把槍我用了半年,各方麵都很不錯,精度高,容彈量大,可以裝13發子彈,子彈用的是9×19毫米的派拉貝魯姆手槍彈,威力也不錯,據說它還有個名字叫大威力手槍。” 餘山壽在自己擅長的東西上,並不像他的個頭一般是個大老粗,此刻說起槍來頭頭是道。 給陳世襄大概介紹一番後,餘山壽單手舉槍,站在陳世襄旁邊的十米線後,隻聽“啪啪啪”幾聲槍響。 連開五槍後,餘山壽停下,站在兩人旁邊的申貴祥這時直接朝靶子跑去。 “豁,五槍全中,全部十環!”說完,他直接雙手呱唧起來。 其他看熱鬧的行動隊員們都跟著用力鼓掌,陳世襄也不例外,餘隊長的麵子,誰都得賣。 一組三個隊長,餘山壽最為特殊,劉一鳴和黎兆生能坐上現在的位置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的因素,隻有餘山壽,他本是從軍隊當中調來當一線行動隊員的,但卻硬是靠著實打實的功勞爬上了隊長這個位置,能力很強,在一線隊員中也很有幾分威望。 “槍法這玩意沒什麼高深技巧,主要就靠練,隻要不是瞎子,打上幾千上萬發子彈,誰都能成為神槍手,我就是當初在軍隊裡練出來的。”餘山壽收槍說道。 “都散了吧,要想有一手好槍法,那就好好練,別的都沒用。”餘山壽揮手趕鴨子般驅散周圍圍觀的人,這些大都是各組各隊的行動隊員。 “陳隊長,試試吧,我給你看看。”等所有人都散開,隻剩下一個厚臉皮的申貴祥後,餘山壽才對陳世襄說道。 陳世襄看著餘山壽,對這位虎背熊腰的新同事多了點不一樣的認識,這家夥肌肉發達之餘,心思似乎也挺細的。 這是擔心我在這些普通行動隊員麵前丟臉嗎? 陳世襄對丟臉什麼的倒不在意,他有自知之明,他就一個走後門的,背後怎麼可能少得了閑言碎語呢? 現在餘山壽這位神槍手願意指點,他更是樂得接受。 陳世襄換上兜裡另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匣,左手握槍瞄準。 看著陳世襄不標準的姿勢,餘山壽沒有客氣,直接上手指導,畢竟論起級別,無論軍銜還是軍職,甚至哪怕是年齡,他都要比陳世襄大。 餘山壽是中尉隊長,而陳世襄是少尉副隊長。 少尉並不是什麼大白菜,即使是黃埔畢業生進入特務處,往往也隻是從少尉開始。 陳世襄之所以寸功未立就能成為少尉副隊長,除了有關係,還有他大學生身份的原因。 畢竟大學生還是個稀罕物,在哪裡都是香餑餑。 “握槍時手要均勻用力,槍柄卡在虎口內,放鬆食指;手腕和大臂要挺直,以大臂帶動小臂…… “缺口、準星、目標三點一線,射擊時保持準星清晰,目標模糊……” 在餘山壽的指導下,陳世襄一連開了五槍。 申貴祥上前瞅了瞅靶子,麵露訝色,接著便跑回來笑著道: “陳隊長厲害,第一次射擊,便三發上靶!” 他絕口不提中了幾環。 “……” “剛上手都是這樣,聽組長說陳隊長之前沒怎麼練過槍?”餘隊長尋摸著好聽的話說道。 餘山壽出現在這裡當然不是巧合,而是沈玉先叫他來教教陳世襄槍法。 何止沒怎麼練過,今天才第一次實彈打靶呢,不過倒是之前被實彈打過……陳世襄心中腹誹。 不待陳世襄說話,申貴祥便立馬道: “餘隊長也指導指導我唄,我也想練練槍呢!”說著他便直接掏出槍來瞄上了。 “啪啪啪”一連五槍,打完自個兒跑上去一看,也沒給餘山壽指導的機會。 “哎呀呀,不得了,脫靶兩發!我這練過的和陳隊長這個第一次打槍的打出一樣的成績,我這不是白練了嗎!” 餘山壽在旁默默看著一臉懊惱之色的申貴祥,他忽然覺得這位好吃懶做,一直讓自己有些瞧不上的的申副隊長,未來未必就沒有一個好的前途,這位說不定還能往上爬爬! 陳世襄瞧著申貴祥浮誇的表演,也不禁覺得這家夥是個妙人。 “還是先從雙手握槍練起吧……”餘山壽又一次給出建議。 “手槍近距離作戰,不必追求打中幾環,以打中目標為首要……” 一整個下午,陳世襄打完了從後勤那裡拿來的五十發子彈,成績有些慘不忍睹,最後以至於申貴祥甚至都不得不被迫找回了些射擊感覺,最後總成績稍勝陳世襄一籌。 一起打過槍,陳世襄與餘山壽和申貴祥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很快便有說有笑起來。 下午六點,諸事結束,陳世襄招呼著餘山壽和申貴祥兩人一起走出區部,在距離老西門很近的法租界內找了家飯館,他做東。 “餘隊,你說我是不是沒有射擊天賦,連十米靶都老是脫靶。”圍在包間圓桌旁,陳世襄一臉無奈地說道。 他不是裝的,是真有點懷疑自己的射擊天賦了。 原身徒手扔飛鏢都能指哪打哪,偏偏技術含量更低的手槍,卻是指哪不打哪。 餘山壽茫然搖頭,他也有些狐疑,他教過的人也不少,但還從未遇到陳世襄這樣的人才,他估摸了半天才整理好語言。 “陳隊,我看你手上都是老繭,練過武?” “倒是跟著鄉下老人練過幾手莊稼把式。” 餘山壽點頭,有模有樣地瞎猜著說道: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可能因為練武,導致你手臂的肌肉過於發達僵硬,再加上手上也滿是老繭,導致手指不夠敏感,這可能就是打不準的原因。” 陳世襄放下左手握著的筷子,手掌橫在眼前,手指和指節上都布滿老繭,看著就很粗糙。 他心中忽地一動,將右手也舉起,兩掌對比,原身是左撇子,慣用左手,右手的繭子遠沒左手的多和厚。 “左手打不準,那我用右手怎麼樣?”陳世襄說著,舉起雙手給兩人看,表明他是怎麼想的。 原身是左撇子,右手不夠靈活,但他可不是,若不是顧忌身份和怕表哥懷疑從而引起不必要的波折,那他還更習慣用右手呢! 之前不好貿然用右手練槍,但今天若能讓餘山壽這個神槍手給出讓自己練右手槍的建議,那他以後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用右手練槍了嗎! 你一個左撇子,左手都打不準,還想練右手? 餘山壽和申貴祥兩人都用關愛的目光看著陳世襄。 “嗯,這個……也不是不可以嘗試。”餘山壽想了想,乾巴巴地說道。 他不忍心打擊這個新交的朋友,還是挑對方喜歡的說吧。誰讓這家夥和組長關係好呢,若不是如此,自己非得告訴他,沒事少做白日夢。 “好主意啊!左手打不準,就練右手嘛!以後陳隊兩手握槍,火力翻倍,打得敵人冒不了頭!!!”申貴祥高聲贊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仿佛剛才是聽到了什麼金玉良言一般。 餘山壽看著申貴祥臭不要臉,硬捧臭腳的模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論起臉皮厚,果然還得是申隊長。 “是吧,我也這樣覺得!”陳世襄哈哈一笑,也不管申貴祥到底是不是腦子不好使才會如此附和自己。 “以後槍法練好了!我也像餘隊長這樣,爭取活捉幾個紅黨立幾個大功!”陳世襄高興得手舞足蹈,宛如一個涉世未深的二傻子。 “哈哈哈,陳隊說笑了,我這次就是運氣好撿了便宜。陳隊可千萬不要小看那些紅黨,那些人拚起來都是不要命的,這些年我們折了不少兄弟在他們手裡,麵對紅黨,還得小心為上。” “哦,這樣嗎?老實說,小弟年輕,以前還真沒和紅黨接觸過,這以後還得靠餘隊和申隊多多指點。”陳世襄宛如一個剛下海的大學生,對什麼都很謙虛,對什麼都很好學。 “嗨,談什麼指點,咱們兄弟之間共同交流,一起進步。”三人端起酒杯碰了一杯。 一張桌子三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時間倒也笑語連天,哥哥弟弟的,喝起酒來可謂是其樂融融。 “餘隊長這次抓的那個紅黨就是租界杜美路那裡的吧?”三杯水酒下肚,臉上微染紅暈,陳世襄似醉似醒,直接大咧咧地說起這事。 打探消息何不大方一些,遮遮掩掩的,反倒惹人懷疑。 “陳隊也知道這事?噢,忘了陳隊之前在法租界情報組了,那天情報組的蘇組長也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