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噩夢,夜裡猛地驚醒,夢裡是滿地的鮮血、驚恐的孩童、人群的驚呼以及由遠及近的警笛聲,我的身體一點點冰涼,沒有痛感,隻是極度的冰冷。 侍女急忙過來,為我點上沉香塔安神,夢的記憶也在逐漸模糊。 沉香溫和沉靜的氣味安撫了我的心神,但眼下睡意卻通通消散了。 “你可以跟我聊聊天嗎?”雖說沒有睡意,但興許是落水的後遺癥,我實在是疲憊極了,聽聽故事說不定能接著休息會。 原本靜靜打著香篆的侍女手上工作停頓了,渾身顫抖起來,垂著頭跪在我的床邊。 我想起來,以前要是哪個宮人突然被我叫住,隻怕他的命就不長了。 我趕緊扶她起來,補充一句:“如果不想聊天,那就打香篆給我看吧。”她起身時,我看到她的臉頰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內侍搬來軟榻和矮幾,我與她相對而坐,她靜靜地印香,臉上還有一縷淚痕。 她印香的手法宛如春風拂柳,溫柔卻充滿力量。 “你叫什麼名字?”我看著她緩緩將香灰鋪勻,不禁想認識她。 “上官芝蘭。”她輕聲回答,專注地看著香爐,麵前的香灰沒有一絲皺紋。 “芝蘭?哪個芝蘭?”我一邊隨手撕著宣紙玩,一邊隨意問著。 “‘芝蘭玉樹’的芝蘭。”她點燃了香篆,幽香飄出。 她讀過書,在宮女中實在有些罕見。我轉過頭看著她,她卻看著我手中撕碎的宣紙皺眉,旋即又垂下目光。 “你讀過書?”我訕訕地放下宣紙,繼續詢問。她這次卻隻是搖搖頭。 我有些不快,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隱瞞這麼個小事,悶悶的不願再說話,她靜靜一遍遍印香,我靜靜地看著爐中圖案變換,眼皮逐漸打架,靠著玉枕睡了過去。 每月朔望是大朝會,其餘日子則是在垂拱殿進行簡短的晨會。 晨起時天氣微涼,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身邊內侍便來問:“皇上,可要喚太醫?”我微微搖頭:“且多備些銀耳梨湯,晨會後再讓太醫來。” 晨會隻有三高官官以及丞相出席,我也不必穿厚重的朝服,輕鬆了許多。 今日隻有刑部尚書有事報,一是戶部侍郎陳彥庵的族親當街打人,致兩死一傷。秦相的外甥女婿似乎就是姓陳,我望了一眼秦相,他隻是非常恭敬地站著。 殿內安靜無聲,各位大人們都低著頭,等待著我的回答,白日光照在他們身上,形成山形的巨大陰影。 “咳咳……”我正想開口卻忍不住咳嗽起來,重新喘勻氣才開口:“雖說陳大人並無過錯,但族親惹了禍端,實在是難脫乾係……”印象中,我並沒有出席過晨會,事事都交由秦相決斷。我實在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處理輕了有損威嚴,處理重了又怕秦相心中有怨,乾脆推給秦相得了:“朕實在有些為難,秦相認為如何呢?” 秦相平靜地接過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頭,行禮、上前答道:“臣以為我朝以法理治天下,此事應當按律法處置,陳侍郎家風不正,理應罰俸半年。” 我向刑部尚書示意:“那就按秦相的意思行事吧。” 按律法,當街殺人者斬,五服之內為官者當罷黜。 秦相已經讓步了,我不能貪得無厭。 晨會結束,接著就是早課。 秦相就是我的太傅,我認識的每一個字都是他教的。 我的父親是一位詩人,但父親在位時,我是出身卑賤、無關緊要的,父親並沒有見過我。金兵殺進皇宮那日,是當時還是戶部尚書的秦相將我護在懷中,自亂軍中、烈火逃出生天。 所有人都說我是受天庇佑,可我記得滾滾的煙塵、不絕於耳的哭喊聲,以及秦相那句:“帶皇子往西麵渡口去!滅金之日撿我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