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好了木棚,討來了帳篷,屯好了糧食,做好了每日供應兩餐的準備,又將特殊人群安置在了相府東側的下人房裡,一直忙到了下半夜,成黙總算放下心來。隻是這麼一通折騰下來,柳青的病情似乎又要加重了。相爺家的公子薄命,從小就是個病秧子。 回到住處,姐姐薑潔穎已經睡下,桌上留有幾樣點心,茶壺摸上去尚且溫熱。這位異父異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姐姐隻大成默兩三歲,兩人從小一起光著屁股長大,很是要好。隻不過,在薑潔穎八歲那年,養父薑秉文說,薑潔穎是難得的修靈天才,繼承了薑家血脈所獨有的法眼,若是能下苦功夫,將來定會有一番成就。 從此,薑潔穎開始了她的漫漫修靈路。 隻可惜成黙那會兒尚且年幼,不適合發表個人意見。他要是有個十來歲的資歷,一定會指著薑秉文的鼻子罵: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這麼霍霍人家?一個女孩子生的白白凈凈漂漂亮亮,你叫她去風吹日曬舞槍弄棒?你怎麼舍得的!就算練成了,又能如何?出去打打殺殺闖蕩江湖嗎?被淹死的大多是會遊泳的,被砍死的大多是會武功的,曉不曉得!...... 出乎他意料的是,姐姐實在是太用功了。聞雞起舞,戴月而歸,風吹雨打也好,酷暑寒冬也罷,即便有個頭疼腦熱,都不能阻止她入山修靈的腳步。一日用功或許因為覺著新鮮,幾日用功或許是受人所迫,但十年如一日的用功,必然是有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強大動力。後來,成默才知道,漂亮姐姐的動力來源於恨意,血海深仇帶來的恨意。幸運的是,有的人因為恨意而迷茫,有的人因為恨意而頹廢,好在姐姐因為恨意不斷自強。 匆匆用完宵夜後,再做一番梳洗,成默打著哈欠上樓,輕輕推開房門,月光灑在地上一片幽靜,夜風微拂著床幔,帶來女子閨房特有的香氣。薑潔穎正朝裡側臥在床上,成默毫無顧忌地在她身邊躺下。 長大後,姐姐總是早出晚歸,弟弟也有事情要忙,姐弟倆一天下來抬頭不見低頭也不見。於是他們有時會睡在一張床上,就像小時候一樣,即便依舊不能說上一句話,身旁熟悉的味道和親切的感覺,對於彼此而言就是一種無法被取代的慰藉。 成默伸出手去,用手指繞著姐姐烏黑的發尾,把玩一陣後,喃喃道:“可惜你是薑家人,也好在你是薑家人.....” 可惜的是,姐姐小小年紀便背負了超出她弱小身軀可承受之重的恨意。而好在的是,正因為薑家的特殊,如此美好的姐姐才不會被相府上供給趙王爺,也不會被那些欺男霸女的地主豪紳惦記上——縱使她絕色人間,可她是罪臣之女,而且,那可是滅三族的大罪啊。 在姐姐清香縈繞的帷帳內,成黙很快便墜入夢鄉。 殊不知這一夢,冗長且荒誕。 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上,他正極目遠眺,江山如畫盡收眼底。一陣山風過,高處不勝寒,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優越感瞬間點燃了心中的興奮點,湧起十足的愉悅與暢快。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以及‘滅死靈邪教,除死靈魔頭’的口號聲。 盡管來者聲勢浩大,估摸著有幾百號人,但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群螻蟻,甚至都懶得回頭瞧上一眼。即便與天下人為敵,吾又何懼! 然而螻蟻眼中的自己,可是匯集天下英豪的正義之師,誓要在這不周山上與死靈教大魔頭水惡寒玉石俱焚。隻不過,真當他們靠近了,那股子為天下人赴死的浩然之氣一下子就不浩然了。 見著眼前人畏首畏尾的樣子,他冷笑一聲罵道:“一幫烏合之眾!” 話音剛落,他已殺至為首三人之間,僅僅是眨眼的功夫,對方還未來得及招架,手中‘虎泣’已刺入一人胸膛,而背上的龍翊則貪婪地吞噬著傷者噴湧而出的鮮血。 “趙慶成,今日新仇舊恨一起算,先將你們趙家從靈師三大家的序列裡抹除!” 話畢那柄龍翊發出’倉啷啷‘一聲劍鳴,隻見數股黑色煞氣如箭矢一般直穿趙慶成胸前的傷口! 好在一旁二人反應迅速,薑子涯‘磐龍’出鞘,斬斷了來襲煞氣,龍盈拿出五方凈壇,催動全身靈力布下紫荊結界。而被傷的血肉模糊的趙慶成則趁機顫顫巍巍地往嘴裡塞了幾顆早已準備好的靈藥,這刺穿胸腔的傷口很快便愈合了。 “嗬嗬,磐龍劍,五方凈壇,看家本領這麼快就拿出來了!也好也好,讓我瞧瞧,現如今的靈師三大家,還有點什麼能耐!”他說得輕描淡寫。 據傳,上古時這片大陸有妖魔亂世,人間生靈塗炭,好在天降神明救世,帶領人們斬妖除魔,並將所謂的靈力賜予人間,以備將來再有亂世時,人間可以自保。其中薑、龍、趙三大家族受益最多。並且,賜予靈力的同時,神明還留有三大法寶,交由三家供養。這也就形成了後來的靈師三大家族與三大聖器。隻是神明沒想到,自從人間有了靈力,妖魔確實沒再出現,裝神弄鬼的人倒是層出不窮。 片刻後,天空中忽然風起雲湧,雲團飛速聚集處驟現紫氣升騰,緊接著探出一顆巨龍頭顱,與山頭大小不相上下,怒目圓睜,恐怖猙獰,又有幾隻碩大龍爪伸出雲端,一爪下來怕是能拍得天崩地裂。 山上眾人無一不仰著脖子,感嘆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壯闊景象。 就在這時,對麵山巒突現一條黑色巨蟒,身子如天塹般橫在山坡之上,九個腦袋張著九張血盆大口,絲絲吐信沖著天空的巨龍毫無懼色。 山上眾人一時目瞪口呆,這樣的場景大概也隻有上古神魔一戰時才能見到吧,如今竟然重現人間了! 看到這裡,成黙已經能夠清楚地意識到,這是一場夢境,一場實在逼真的夢境,但這種身臨其中天下無敵的豁達快感,卻叫他十分享受。 天下地上,唯我獨尊。 好暢快的夢境!他甚至有些舍不得從中醒來,明知是假的,但能多享受一會兒也是妙極的。 這一戰,直殺到漫山遍野死傷無數,血流成河殘陽映血,一股子強烈的窒息感傳來,成黙掙紮著猛地一睜眼,竟有一條黑色大蛇不偏不倚盤在胸口,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倒也不慌張,相對剛才夢境中那條九頭巨蟒,這玩意頂多算條蚯蚓。他甚至還有功夫觀察了一番周遭,月光依舊幽靜,床幔依舊飄動,姐姐依舊睡在身旁,隻是不知何時翻了個身,那漂亮的臉龐正朝著他。他想叫醒她幫忙,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這才發覺連四肢都不聽使喚,似乎除了能看見,他什麼都動不了!這讓他感到惶恐,那黑蛇卻像是來了興致,張開血盆大口沖著他的脖頸咬來! 隻聽得‘啊——’的一聲慘叫! 然而這慘叫聲並非出自成黙,因為此刻的他壓根叫不出來。 再瞧眼前,那黑蛇已化作一縷黑煙,迅速消散於空氣之中。 連痛覺都沒有,這分明又是一場夢境!成黙努力掙紮著想讓自己趕緊醒來。 終於,迷迷糊糊中他聽見有人在叫他:“成黙!成黙!快醒醒!” 慢慢的,聽覺回來了,四肢似乎也有了反應,他猛地睜開眼,試圖坐起身子,卻發覺身體僵硬得跟木板一塊似的。 此時天已大亮,陽光灑進屋來,房間內布置一切如初,顯然這兒不曾發生過任何特別的事情。 床邊坐著陳安怡與薑潔穎,兩人見他醒來又驚又喜。 姐姐忙轉身給他倒水,陳安怡拿著一塊濕毛巾幫他擦拭臉頰,一邊問道:“做春夢了嗎?怎麼叫你都不醒,瞧這一身汗,夢見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呀?你可真能耐,把自家阿姊的床都弄濕了。” 陳安怡打小學醫,頗有天資,據說五歲便能學著開方抓藥,十歲即可把脈針灸,看的病人多了,自然對於男女人體都已熟透了,男女有別的概念在她這兒就是一層窗戶紙,隨時想捅破便可捅破,因此說起話來口無遮攔。 成黙努力醒了醒神,一摸床褥確實濕了一片,身上也是大汗淋漓,可見這場夢著實費心費力,醒來腦子裡還是昏昏沉沉空空蕩蕩。 陳安怡見他精神好些了,繼續跟他玩笑。這姑娘生得也是如花美貌,骨子裡卻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有道是美女相輕,站在薑潔穎身旁,略輸一籌的臉蛋叫她急於從別的方麵找補回來。 “是不是尿褲子啦......嗯,不會是夢遺了吧!”陳安怡越鬧越來勁,“讓姐姐我瞧瞧!” 說完一條白皙的胳膊朝成黙的襠部伸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換做平日成黙自然是會笑著躲開,再反擊兩句玩笑話,隻是當下他仍處在驚魂未定中,哪裡注意得到這個。 於是,借著早晨年輕男性的自然反應,那隻纖纖玉手握在了不該握的地方。 屋子裡頓時死一般寂靜。 “乾,乾的......你......你怎麼不躲呀!”陳安怡這才發覺玩笑鬧大了,隻是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占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這一握,倒是讓成黙回過神來,原本空白一片的大腦一下子又活絡起來。 “做夢了。”他向兩人解釋,“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夢,不,是兩個夢。” “我寅時起的床,那會兒你還在說夢話。”薑潔穎道。 “我說了些什麼?” “記不住了,我那會兒也沒睡醒,印象裡大概是些很張揚的話,什麼唯我獨尊之類的。”薑潔穎道,“我隻當是一個普通的夢,就沒有叫醒你。” “早晨我來叫你,怎麼叫都叫不醒,摸了你的脈像,並沒什麼異樣,隻好把你阿姊找來,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好歹有人作證不是我害的。”陳安怡道。 “大早上的你來找我何事?”成黙想起昨天那一大堆事情,心中起了不好的預感。 陳安怡一拍腦門道:“差點給忘了,流民營地那邊出了些狀況,柳大爺差我來喚你呢!” 成黙長嘆了口氣,果然,還是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安置流民,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誰又真能做到事無巨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