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借著微醺的酒勁,成默做了一個香甜軟糯的夢。 夢裡,再沒有前夜的那些山呼海嘯的場麵,取而代之的,是一湖波光粼粼的春水,碧波有節奏地浸潤堤岸,花香隨著微風陣陣沁人心脾。 怎一個心曠神怡! 然而,當他被急促地敲門聲所驚醒時,發覺陳安怡竟然就睡在他的邊上!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他本想拿這句話來開玩笑,卻瞧見陳安怡紅撲撲的臉蛋很是可愛,便上手揪了一下道:“你怎麼在這裡。” “昨晚送你來這,姐姐我是怕你又一睡不醒,所以想著陪在邊上,萬一有個意外,姑奶奶我還能救你一命!”陳安怡氣鼓鼓地噘著嘴說道,“平日裡你跟你姐睡一起,老娘我以為你睡覺還挺規矩的,沒想到!” 此時天還未大亮,估摸著剛過寅時,如此敲門必有急事,成默心裡嘀咕,不會是柳大爺昨晚喝多一命嗚呼了吧,所以也沒仔細聽陳安怡說了些什麼,隻聽到一串姐姐、姑奶奶、老娘,似乎是在嘮家常。 “不好了,成公子,出人命了!”敲門的是柳青的貼身小廝。 “柳大爺沒了?”成默驚道。 “柳大爺?您說到哪裡去了!剛剛有差爺來報,說是豐樂樓出了命案,小的想著大爺身體虛弱,就不喊醒他,直接來請您得了,反正也是您拿主意。”小廝解釋道。 聽到‘豐樂樓’,成默皺了皺眉頭,前兩日還想著借地方一用,眼下便出了事,未免也太巧了些。 “帶路。”成默道。 “哎哎哎,我呢,這就不管我了?”陳安怡追出來喊道。 “你?哦,煩勞你與我姐知會一聲,就說去趟豐樂樓幫忙!” 成默說完便急匆匆往豐樂樓去,留下陳安怡一人在屋裡淩亂:哼,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豐樂樓外,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圈人,全都議論紛紛。不論在哪個時代,看熱鬧都是老百姓茶餘飯後不可缺少的娛樂活動。 “成公子,柳大爺呢?”戚知縣問道,滿臉焦急。 “還睡著呢,昨晚喝多了,暫且起不來了。”成默答道。 “哎呀,這可怎麼是好啊。”戚知縣左右踱著步子,丟了魂似的。 成默奇怪道:“這又不是頭一次出命案,戚大人何故如此緊張?” 戚知縣搖著腦袋焦慮道:“這裡頭死的三個可不是普通人,都是外監司的人!” “外、監、司?!”成默一字一頓地跟著念了一遍。 如果說‘死靈教’已經是個讓人避之不及的名字,那麼‘外監司’這三個字則足以讓人不寒而栗,戚知縣的慌張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當年死靈教雖然搞得生靈塗炭,是不折不扣數一數二的人禍,但那畢竟是兩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場麵再怎麼慘絕人寰,可都已經成了故事,總歸沒幾個人親身經歷過。然而說起這外監司,那可是個人人聞之色變的狠角色。在滅靈運動後,先皇帝成立了一個叫做監察司的機構,起初的作用便是監視天下死靈教防止死灰復燃。在監察司將死靈教餘孽剿滅殆盡後,監察司的隊伍也跟著壯大起來。歷經幾任帝王,監察司從原來的隻監察死靈教,發展成了一個幾乎無所不監察的霸權機構。到了近幾任皇帝,由於機構過於龐大,監察司又被拆分成內監司和外監司。內監司管宮墻以內的事情,上至皇帝的安保工作,下至三宮六院的流言蜚語,都在內監司分內。外監司則管宮墻以外的事情,從朝廷命官到平頭百姓,都是他們的監察對象。並且,監察司的人手中權利極大,即便隻是身份最為普通的狼衛、隼衛,隻要穿上了監察司的衣服,對於六品及以下的官員就可以先斬後奏,對於三品及以下官員也可以當場拘捕,隻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員,才需要提前與上頭通個氣。 因此,從來都是外監司的人把別人的地盤攪得雞飛狗跳,哪曾見過外監司的人吃虧。 然而眼下,豐樂樓裡竟然一下死了三名外監司官員,成默不禁感嘆,婁城這巴掌大點的地方,近來是何德何能,集齊了死靈教與外監司這兩大臥龍鳳雛啊! 一名拉車送貨的菜販正在與衙役交代發現現場的過程:“豐樂樓這麼些年一直都是從我們家拿菜的,每隔三四日便會讓夥計跑一趟,告訴我們缺什麼要什麼,我們就在第二日寅時給送來。有時候他們生意忙起來了也會忘,我們等個四五日不見人來便自個兒送去,都是這麼多年的老主顧了,要點什麼我們也能猜到個大概。但這次不同,隔了六七日都沒見到夥計,原本聽說城外鬧流民,我們也不願意來,但眼見著都要十個日頭了,實在是放心不下,我們就拉了點菜順道來瞧上一眼。路上聽人說,豐樂樓打烊好幾天了,我們便覺著奇怪,上回夥計來也沒說要打烊的事情,官爺你們不知道,做這種小本買賣,開一天門賺一天錢,打樣就意味著斷糧,輕易是不會打烊的。於是我就趴在門縫朝裡頭望了望,裡頭黑漆漆的倒也看不清什麼,但是一股子血腥味和腐臭味,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趕忙去報官了......” 聽了個大概後,成默往樓裡走,雖然樓內門窗都已敞開,可裡頭的氣味依然令人作嘔。 即便是婁城唯一的客棧,大堂內也隻放了七八套桌椅,可見平日裡小城實在是沒有多少流動人員。那三具外監司的屍體就在大堂中央的一張榆木方桌旁,一人背對方桌仰麵倒下,腰間魚頭刀甚至還未來得及出鞘。另二人分別歪倒在桌子兩側,一人手中拿著一把雁翎刀,剛剛擺出迎戰的姿勢,另一隻手則握著一個類似鞭炮的玩意兒,那是外監司的求救信號彈。還有一人赤手空拳,一把霄雲劍插在不遠的桌子上,應該是三人中唯一做過抵抗的,卻被人一招斃命。三人倒下的地方,石板和桌椅都被血跡染紅了一大片,看樣子這裡就是死亡現場了。 “兩個狼衛,一個隼衛,外監司的人,應當戰鬥力不低啊。”成默分析著。 監察司在隊伍龐大後,根據分工和活動地點,將所屬人員分成了代號為白蟒、金虎、郊狼與遊隼的四大類別,繡在所穿官服上以示區分。穿白蟒服的,便是皇帝身邊的親衛,無一不是一等高手,構成了內監司的主要力量,由皇帝直接管轄。而金虎、郊狼與遊隼隸屬外監司,由肅王掌管,人員眾多。金虎在京城附近活動,主要任務是監察京城內官員的言行,是肅王精挑細選出來的骨乾力量,也都是不錯的高手。剩下的,郊狼分布於遠離京城的地方,遊隼則負責信息的打探和傳遞,雖說比不上那些蟒衛虎衛,但也都有勇有謀,一人起碼能抵過五六名常備軍的士兵,絕非是普通人可以謀害的,更何況此處在場的就有三人。 “其他地方都查過了嗎?”成黙問捕頭道。 捕頭指了指後院,嫌棄地說道:“掌櫃、小二、跑堂、廚子都堆在後院呢,齊刷刷脖子上一刀,死的應該比外頭三個早點,都已經生蛆了。” 成黙聽後嘆了口氣,也不往裡走了,而是彎下腰仔細觀察了一番屍體,屍僵正逐漸消失,說明死亡時間大概是兩天前,死因一致,也都是脖子上被抹了一刀,乾凈利落,沒有半點多餘的打鬥,可見壓根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對手。 豐樂樓外,薑潔穎終於趕到,卻被衙役攔在外頭,隻得朝裡頭喊話。 成黙循聲找去,本想讓戚知縣放人進來,卻是戚知縣先開了口:“成公子,不是本官有意刁難,隻是這命案非同尋常,涉及到了外監司的三位大人,本官也不敢多問,尋思著將屍體收了,現場保留好,等外監司的人來再做定奪得了。外監司的人咱們可惹不起,你說是吧。” 戚知縣說話時一臉歉意,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希望他不要再插手。 成黙微皺眉頭,也沒再多說,隻好點點頭離開現場。 戚知縣的要求並不過分,像成黙這樣沒有一官半職的人,說好聽點叫閑雜人等,說難聽了就是遊手好閑,何德何能去命案現場溜達,更何況這可是朝廷重要官員的命案現場。 離開豐樂樓,成黙感到幾分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 薑潔穎小聲在他耳畔說道:“死靈師乾的。” “死靈師?!”成黙驚訝道,“現場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嗎?” 薑潔穎搖搖頭道:“我知你找我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便是要借法眼一用,所以剛才在外麵我就仔細瞧了一下。法眼能看到靈元的殘穢,並且不同種類的靈元表現出來的樣子是不一樣的。豐樂樓裡殘留的靈元並非常見的五靈靈元,因此我猜那就是死靈靈元了。” “死靈靈元?”成黙努力思索著與之相關的信息。 一個地方出現死靈教布教,倒也沒什麼,老百姓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極度匱乏的年代,信仰或許是支撐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就甭管這信仰是正是邪了。但是,若是出現死靈師,那就是另一個性質的問題了。要知道,幾乎所有死靈師的成長都是建立在獻祭與皚皚人骨之上的,死靈師的出現足以說明死靈教已經發展到了十分可觀的規模,這可不是兒戲。 “你確定嗎?以前有見過一樣的靈元嗎?”成黙追問。 “以前沒見過,但昨日見過,隻是一直沒找到單獨和你說話的機會。”薑潔穎說著掃了眼四周,低聲道,“昨日早上我們叫不醒你,我便用法眼看了下房間,沒想到在你的胸前也看到了這種靈元的殘穢,就與豐樂樓裡的一模一樣,好在現在已經沒了。” “我?!”成黙瞪大眼睛看著薑潔穎,姐姐並非是在開玩笑,而且這樣的玩笑也是開不得的。 “不用怕,靈元在離開靈師的身體後就喪失了活力,留下殘穢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不會對人有危害。”薑潔穎寬慰道。 成黙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他不禁又回想起那晚的夢境來,難不成,那不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