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相府的路上,成黙的腦袋都要炸開了。 這可是一顆擁有兩世智慧的腦袋,更何況,上一世這顆腦袋還象征著人類文明金字塔頂端的明珠。 可近日來,這顆腦袋顯然是超負荷了,一會兒來流民一會兒去京城,一會兒死靈教一會兒外監司,要知道,換做往常,小城裡誰家殺頭豬都能算個新聞,最近都開始殺人了。更糟糕的是,不斷出現的幺蛾子叫他隻能疲於應付,壓根沒有閑暇去思考這裡頭的來龍去脈。 他輕輕揉了揉太陽穴,相府的馬頭墻剛出現在眼前,便有小廝急匆匆跑來道:“公子,大爺正請您呢,說是有要事相商。” 成黙兩眼一黑,怎麼又有要事! 沒轍,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成黙隻好讓姐姐先回去,自己一人入相府。 他不願意將姐姐牽扯入這些老男人們勾心鬥角的事情裡,姐姐也忙於修靈無暇顧及別的事情。更何況修靈之人本就講究個心性至純至簡,也不適合體會與人鬥的樂趣。 小廝帶路,直至柳大爺廂房,敲門後等成黙進去,小廝又自覺退出將門關好。 柳大爺半坐半躺在床上,床前圍坐了一圈人,分別是相府的劉大管家與其獨子劉拾三,將柳青從小伺候到大的萬公公,負責整個相府安保工作的徐盛,以及主管相府賬房的姚先生。總之,算上成黙這個狗頭軍師,整座相府內最關鍵的人物悉數在場了。 成黙見這架勢,暗想柳大爺這是要托孤啊!參照那些古裝戲裡的情節,自個兒這時候是不是應當撲倒在床前大哭一場以表衷心呢? 好在柳青順勢坐起了身,看樣子精神恢復了不少:“成公子來了,人也齊了,這屋裡都是自己人,大家聽聽萬小爺昨晚的意外收獲吧。” 此處的‘小爺’並非柳青自稱,而說的是一把年紀的萬公公。萬公公曾是柳青他娘身邊十分器重的一位公公,後來種種原因下,護送柳青出宮,一直侍奉在柳青左右。這些年萬公公上了年紀,卻愈發不服老,雖然兩鬢斑白,但稱呼要叫‘小’,雖然一輩子沒當過男人,但想聽人叫‘爺’,於是大家都叫他‘萬小爺’,他也樂在其中。 萬小爺清了清原本就挺清亮的嗓子說道:“昨晚上,成公子讓小爺我去趟縣衙,找找最近的賬本,這事兒小爺我擅長,當年在宮裡也乾過,那會兒連那些蟒衛都逮不著我,縣衙裡幾個渾水摸魚的衙役自然是發現不了的。小爺我摸進戚知縣的書房,這小子心還真大,賬冊就明目張膽放在桌案上,小爺我借著月光翻了翻,嘿!你們猜怎麼著,果真如成公子所料,這戚知縣的賬冊上,一石糧食換了三石麩糠,額外還有五兩銀子的回扣進了他自個兒的腰包!” 政府機關嘛,油水向來都是從這種所謂的‘變通’中榨出來的,古往今來皆如此,因此成黙昨日聽戚知縣說拿大米換了麩糠,便估計到其中會有貓膩,晚上回相府時將此事托付給了萬公公。 “沒錯,我剛才已經看過賬目了,一石大米賺五兩銀子,一百石便是五百兩,這小子算盤打得挺響。”姚賬房確認道。 “這還沒完,”小爺繼續繪聲繪色道,“昨夜我找到賬本後正準備開溜,外頭響起了動靜,說是什麼殺人了,縣衙裡亂作一團,我隻好先在屋裡貓著,隨手翻了翻戚知縣的信件,這一翻可不得了,你們猜我翻到了什麼?” 屋子裡一片肅靜,所有人都盯著這位風燭殘年卻容光煥發的公公。 小爺故意壓低聲音說道:”小爺我翻到了戚知縣私下勾結左相的證據!” 一片嘩然!與這事兒比起來,賬本那點事簡直不叫事。 “能確定嗎?”劉大管家問道。 依照大楚律例,婁城雖是右相的封地,但右相也隻享有婁城部分的稅收和土地使用權,管轄權仍然在朝廷派來的知縣手裡。隻不過通常而言,封地的地方官都是封地主子爺的狗腿子罷了,畢竟朝廷天高路遠,眼前的老爺才是真老爺,得罪不起。除此之外,戚知縣還是清流一派的學生,師出右相,又是右相一手提拔為官,這幾層關係加起來,從沒人懷疑過戚知縣對相府的衷心。 柳青將幾封書信遞給成黙:“成兄瞅瞅,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成黙接過書信,深吸一口涼氣,看來又多出了一個意外。 生活總會出現這樣或是那樣的不測,就好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隻能無奈接受。可要是天動不動就下雨,娘三天兩頭就嫁人,這樣的日子誰受得了。 粗略掃了幾眼後,成黙又將信件交給身旁幾人傳閱。 這戚知縣可不僅僅是投靠了左相,還把婁城和相府的情況向左相透了個底朝天,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似乎豐樂樓裡的事情他也有參與,因為信中有所提及,說是讓他將人交到一僧一道手中。雖然沒有詳述那一僧一道姓甚名誰或者具體模樣,但指定在豐樂樓接頭。一僧一道這樣的組合放天底下也不多見,何況這小小的婁城。 “瞧瞧,咱還急著給他破案呢,結果這案子是人家一手參與的。” “平日裡是個實誠人,沒想到呀沒想到!” “真是人心隔肚皮,咱這兒每天吃點啥左相那邊都知道了。” 幾人義憤填膺,議論紛紛。 “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這個叛徒呢?”柳青等眾怒稍作平息後問道。 “讓相爺罷了他的官!”劉大管家提議。 “晚上我去趟衙門,一刀給捅死算了,這樣的人就不配活著,知恩不報就算了,最恨叛徒!”徐盛徐將軍怒氣沖沖。 “哎,捅死多難看,不如我去下點毒,也不下死手,毒到他爹娘都認不清,這樣就不用煩勞右相,等他自己被罷官好了。”萬公公道。 柳青將目光投向成默:“你怎麼看?” 成默正細思極恐,這事兒幸好發現得早,戚知縣還不知道他要代替柳青進京的計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成兄?”柳青又叫他。 成黙這才回過神來,微微皺眉搖頭道:“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你們說弄死就弄死,說弄殘就弄殘,不好跟朝廷交代,反而容易成了右相的把柄。至於罷免官職,一個出自清流派的戚知縣尚且會如此,將來新上任的官員又會怎樣天曉得。依我之見,今日將那姓戚的請來喝頓酒,敲打敲打,收下當狗,最為穩妥。” “可若是他屢教不改呢?”劉拾三問道。 成默冷笑一聲道:“他會改的。” 接下來,在成默的安排下,眾人兵分三路。 徐盛徐將軍,帶著相府二十來名家丁,冠冕堂皇地走縣衙正門入,將戚知縣給’請‘回相府,一路上竟無一名衙役敢阻攔。 徐將軍可是當年京城城防營的大統領,一手掌握京城安危,隻是十多年前與右相一樣站錯了隊,被當朝左相鶴鳴亭設計,偷開城門放北齊軍入城,才丟了陣地,也丟了官職與一世英名。這樣的人物,即便再是落魄,即便單槍匹馬,即便歲月不饒人,也不是這些整日在衙門裡混吃等死的衙役敢攔的。當然,以徐盛的實力,他們就是想攔也攔不住。 成黙設計此舉的目的在於宣告主權,婁城是相爺的婁城,縣衙做好鷹犬工作就可以了,不要給臉不要臉。 另外二路人馬,萬小爺帶著姚賬房和劉拾三尾隨在隊伍後頭,進了縣衙後直奔後院書房。昨晚時間匆忙,還有多少秘密漏了還未可知,今日就大大方方地去翻個夠。 劉大管家負責在東廂房準備酒席,柳大爺和成默要親自‘招待’這位婁城的父母官。 “多搬幾壇子三白酒來,這幾個酒杯撤了,換個大些的陶碗來!”成默指揮著丫鬟們進進出出。 “哎呀,得把陳安怡找來,你不能喝,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不想喝,總得有個能喝的!”成默又與柳青說道。 這可是頭一回請人吃鴻門宴,萬事都當精心準備。 戚知縣剛從豐樂樓回到縣衙,便遇到幾個鄉民告狀子,都是些雞飛狗跳的家務事。他很想像那些不負責任的知縣一樣將堂下人各打二十大板,打到他們知難而退不再來告狀為止。然而東亭理學出身的讀書人怎麼能做出如此不講道理的事情呢,他隻好一邊自我懷疑,畢生所學卻隻能做如此無意義的事情,一邊還是得打著哈欠耐著性子給兩邊調解。 就在雙方快達成和解時,徐盛帶人雄赳赳氣昂昂地直闖進來。 自從赴任以來,相府與縣衙還從未有過什麼過節,戚知縣見此情形,心頭便是一沉,估摸著東窗事發了。 “戚老爺,請跟我走一趟吧,我家柳大爺有請!”徐盛站在堂下,麵帶冷笑地說道。 戚知縣僅僅猶豫了片刻,便放棄了抵抗的念頭。他到底是個聰明人,不會做無謂的掙紮,手裡這幫衙役,哪個不是見風使舵的墻頭草。 隻不過,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會受到怎樣的懲罰呢?他心中忐忑,踏出縣衙大門的那一刻,又回頭望了一眼堂上高懸的牌匾,上書‘正大光明’四個大字,這還是他上任之初相府送來的,那時又怎會想到有今日...... 相府東廂房的偏房內,陰暗逼仄的屋子擺了一小桌酒席,戚知縣入席後,屋裡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為什麼選在這兒擺酒?”陳安怡不解問道。 柳青擺弄著碗筷答道:“幫他憶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