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京，放在古代，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 　　對於老百姓而言，京城意味著天子腳下帝王之氣，進京便能與這些權貴中的權貴毗鄰而居。如果說原來村頭的王地主、張員外就是生活中權貴這個詞的代表，那麼進京後，王地主也好張員外也罷，通通都是歪瓜裂棗。在京城之中隨便走走便能遇上個比知縣品級還大的官，因此，進了京也就意味著和這些權貴中的權貴成了鄰居，似乎自個兒的身份也隨之變得尊榮起來。 　　然而這些隻適用於一般的老百姓，成默雖然也是老百姓，但他不一般。在他看清了這個世界殘酷的遊戲規則後，就打消了去京城的念頭，哪怕在柳大爺的軟硬兼施下，他也隻是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他再清楚不過，不論哪個年代，權力都是一把鋒利無比的雙刃劍，而京城之中到處都是手握這把雙刃劍的人。所以，明知危機四伏的地方何必去冒險？在婁城待著雖然談不上歲月靜好，但也過得波瀾不驚。 　　可是，當薑潔穎告訴他‘我決定了，去京城！’的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立馬回了句‘要走一起走！’ 　　十五年前，他剛剛來到這個世上，拖著幼小且無助的身軀漫無目的地在被炸成灰燼的鳳陽邑尋求一條生路，無糧無水沒日沒夜，是薑秉文將他撿入馬車。從那一天起，他們姐弟倆就沒有再分離過一天。他太知道她的性子了，盡管她看上去是個文靜溫柔的江南女子，盡管老天爺給了她一副絕色美人胚子，但她骨子裡卻比任何同齡人都要倔強，隻要是她認定要做的事情，便從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甚至連自己身體的反饋也可以裝作視而不見。也正是出於這份倔強，她才能夠堅持旁人僅嘗試一天都會覺得枯燥乏味的修靈，這一堅持就是十年有餘。更何況，拋開其他因素不說，這及笄之年，不正應當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年齡嗎？ 　　因此，當她說要進京的時候，他沒有半點勸說。 　　姐姐自幼修靈，未諳世事，連這小城裡的人際關係都打理不清楚，真若是一個人進了京城，結果無疑是先被當做工具人，再被當明槍暗箭使，最後成為權鬥的犧牲品。鑒於這樣的結果，他必然是要一起去的。 　　於是，柳大爺那邊又是吐血又是醉酒，磨破了嘴皮子都沒得到同意的提議，成默也順帶答應了下來。這叫柳大爺欣慰萬分。隻不過，他若是知道成默答應此事的原因和爽快勁，一定會大罵成默重色輕友。 　　一個人的命運便是如此神奇，從理性出發，成默寧可當一百年的縮頭烏龜，也不願走出去追名逐利，可最近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似乎都在推著他邁出離開的腳步，直到薑潔穎提出要走，將他徹底推了出去。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氣氛烘托到這兒了，不走出去大闖一闖，乾一番大事業，又怎麼對得起老天的良苦用心呢？！ 　　既然決定了即日進京，按照相府的計劃，成默不再是謀士，搖身一變成了公子。 　　有道是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剛開始他以為，當一名公子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無非就是使勁花銀子，使勁折騰人嘛！莫說是當個因病不得不安分守己的柳公子，就算是要他當個紈絝公子，那也是可以挑戰一下的。然而，真當他使喚起人時，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是真張不開嘴。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小半輩子，他向來能自己解決的事情都自己解決，哪怕是生理問題呢。眼下突然要頻繁使喚起人來，文明社會裡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是刻在骨子裡的，每當他要開口時，這理念便要拷打一番他的良心。他隻好自我感嘆，公子的身份草民的命！ 　　柳青看出了他的糾結，安慰他道：“做下人的都有做下人的覺悟，該使喚的就得使喚，你要老不使喚他們，反而會讓他們擔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事說錯了話惹了主子不高興。隻要不是太辛苦的活，他們還巴不得被使喚呢，說明自個兒對主子來說有用啊，若是有辛苦活，你就隨手打賞點碎銀子便好。” 　　成黙聽之有理，這和上輩子混職場倒也差不太多。 　　“放心吧，萬公公會伺候在你身邊，你有什麼需要，可能你還沒開口呢，他就已經替你吩咐下去了。”柳青又安慰道。 　　成黙連忙推辭：“萬公公可是伺候著你長大的人，怎能跟我走？” 　　搶兄弟的女人就已經十分令人不齒了，搶兄弟的太監，這要傳出去，算怎麼一回事？ 　　柳青笑著搖搖頭道：“正因為當年是萬公公送我出的金陵城，如今他帶你回京，才是你身份最好的證明。何況，他還有些當年遺留在京城的舊賬沒有算，如今這把年紀了，再不回去一趟，怕是再也沒機會算了。” 　　成黙這才想起，相府裡在京城留有故事的人可不少，便問道：“除了萬公公，還有別人嗎？” 　　柳青笑道：“公子出遠門，哪能隻帶兩三個人的，被人知道了豈不成笑話。” 　　聽柳青這麼一說，成黙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原本的打算是帶著薑潔穎二人雙宿雙飛，小兩隻慢悠悠雲遊一番江南秋景再說。一入京城深似海，提前享受享受怎麼了。然而眼下按柳青的意思，小兩隻是肯定不可能了，指不定得弄出兩輛馬車來。 　　“這樣，我先給你透個底吧。這次隨你一道進京的，相府這邊一共四人。萬小爺是其一，此外，陳安怡，這丫頭你已經熟了，醫藥世家出身，說起來和你姐倒是同命相連，也是紅丸案的受害者，親族被誅，好在她從小被養在姑父家中，又是個女娃，逃過此劫。平日裡我吃的補藥都是她親手調製的，進京後她就是你的貼身丫鬟。” 　　成黙皺了皺眉頭，想到陳安怡平日裡對別人頤指氣使的架勢，今後誰伺候誰還指不定呢...... 　　柳青顯然沒注意到他的表情，繼續說道：“徐盛徐十萬，你也見過不少次了，這十來年讓他護衛這區區相府實在是屈才了。當年他可是先皇的武威將軍，官至從三品，曾在鳳陽城外以八百勇士力拒西涼十萬鐵騎，人送威名徐十萬。可惜的是，北齊兵圍困金陵時，他遭人背刺，手下兩個副官被買通，連夜偷開城門，讓久攻不破的金陵城一夜失守。正因如此，徐盛全族被誅，還背負上了‘叛軍賣國’的千古罵名。他惦記著回去報仇已經好些年了，我一直告訴他，時候未到時候未到。” 　　聽聞此言，成黙對平日裡行為舉止有些怪異的徐盛肅然起敬：“應該回去，此仇不報，枉為人也！” 　　柳青接著說道：“還有一人，是劉大管家求了我好幾次，我才同意的。” 　　“難不成是他家公子？” 　　“還能有誰呢，自然是他這個寶貝兒子唄。”柳青笑道，“他這兒子，從小在東亭書院念書，念了幾年，棄文習武，學了幾年武，又無法精進，便改為經商，結果虧了劉大管家不少積蓄。劉大管家想讓他回鄉裡耕地種田，娶妻生子過個安穩日子，他卻是一百個不願意。你說他不學無術嘛，似乎什麼都會點，說他胸無大誌嘛，從小就渴望著光宗耀祖，說他好吃懶做嘛，人每天都在折騰。可時間不等人，左一折騰右一折騰，轉眼已是而立之年，卻依舊一事無成。” 　　“進京可不是鬧著玩的。”成黙擔憂。 　　“我也跟劉大管家說了，進京非同兒戲，什麼都有可能發生。可人家說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心甘情願聽你調遣，順便學學做人做事的道理。我想著也行，你就乾脆把他當個小廝使喚，畢竟有些事情讓萬公公或是陳安怡去做不方便，徐將軍也不是個被使喚的人。無論如何，這小子咱們知根知底，至少忠實可用，對吧。” 　　成黙隻好點頭道：“也罷，已經這麼些人了，多他一個也不多。” 　　“到了京城，免不了有用人的時候，這些人都在相府裡多年，找書苑 wwｗ.zｈaoｓhuyuａｎ.ｃom 所謂日久見人心，大家知根知底，大可放心大膽地用。”柳青說著又想起一人來，道，“這一趟進京，順帶幫我把舒窈也送去，她本是泉州城的花魁，剛露頭角，就被相熟的商客贖了身，獻來相府。隻可惜我無福消受，想著就便宜趙王爺吧。模樣生的極為可人，據說是從冬極島坐船私渡來的，這事兒我還沒在信裡跟別人提過，成兄若是看上了，占為己有便是，無需客氣。” 　　“那弟弟就不客氣了。”成黙半開玩笑道，“一個妙齡女子，背井離鄉淪落青樓已經夠慘的了，還要被送進王府，這樣毫無背景的弱女子能有好結果嗎？不如讓我來幫她脫離苦海。” 　　柳青點點頭笑道：“很好，翩翩公子身邊就該多幾個美艷女子，也算物盡其用了。” 　　這句‘物盡其用’聽起來極為別扭，成黙沒法接話，隻好轉移話題道：“萬小爺，徐十萬，陳安怡，這些可都是相府裡的精兵強將，我把他們都帶走了，你怎麼辦？” 　　“我？我高枕無憂唄。”柳青故作輕鬆道，“你想想，別人都以為我去京城了，那原來找我麻煩的自然要去京城找。加上戚知縣也歸順了，我看啊，我可以去小青山邊找個依山傍水的院子，從此過上田園隱居的生活咯。” 　　成默心中湧起一陣擔憂，他雖然不能確定柳大爺的病情到底如何了，但他很清楚，但凡柳青還能遠行，一定會親自進京的，大不了帶上他一道去就是了嘛。一個自打出生就被送出宮墻，隻能從信紙與銀票上獲得父母關愛的孩子，真的不想在有生之年去見一見至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