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綿的烏雲將最後一抹光亮抹去後,雨點慢慢降下來了,像潑,像倒。 這幾天來慕尼黑乃至整個巴伐利亞公國大部地區一直浸在連綿的陰雨之中,即使是白晝也看不到太陽,就像被撒旦藏起來了似的。 在城市的郊外有一片莊園,莊園的中心是一棟修建在半山腰處的城堡,城堡專門用來做禮拜的聖室內,一名身著鎖子甲,腰間佩劍的少年正跪坐著朝聖壇上的鍍金十字架做禱告。 他麵容清秀,舉止有禮,一頭紅棕色的短發將他襯托得炯炯有神,稱得上俊美。今天並不是安息日,莊園主也沒有安排什麼額外的祈禱儀式,今天來到這裡純粹是他個人的意願。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世人皆以你的名為聖……阿門。” 在心中完成了默禱之後,他又詠起了話語。 這些儀式規章是由教廷規定的。按照教宗的說法,每個基督徒的身邊都有一個乃至數個天使觀察你的言行舉止,當你有願望希望上帝知悉時,就需要讓身邊的天使返回天國,上帝才會聽到你的訴求並考慮是否要運用他的權柄幫助你。 “天主聖母瑪利亞,願您於現在及其我們臨終時,為罪人祈求救贖,阿門。” 這一段是對聖母瑪利亞說的。他認為世間榮耀的權柄不應該盡數歸於耶穌基督,聖母瑪利亞誕下了耶穌,理應擁有屬於她的榮耀。而為了實踐這一點,少年也在不懈地做出努力—— “原來你在這裡啊,約翰。” 一個熟悉的女聲從門前響起,約翰循聲望去,一個身著昂貴服飾的中年貴婦人映入眼簾。即使她即將步入不惑之齡但其美貌依舊能吸引眾多貴族子弟為之傾倒。 顯然約翰沒想到會有人發現他在這裡,一時感到有些手無足措,但同對方多日的朝夕相處也讓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並以最快速度調整好了狀態: “日安,夫人。我對您的突然拜訪深感意外。” “不必。隻是近日外麵總是下雨悶得令人喘不過氣,閑來無事便想和你聊聊天。如今你無法出外忙碌相關事宜,除了來這聖室又能去哪呢?” “謝謝夫人的關心,”約翰的臉上露出難以言表的喜悅之情,“但即使是如今這種無法做工的時候我們也可以在這裡更加接近耶穌。” “看到你依舊如此精力充沛,我很開心,”夫人麵露喜色,那種成熟女性的獨有魅力在此刻悉數綻放不禁讓眼前的約翰有些心動,“不過你在完成工作之後就到這裡來了嗎?” 夫人一邊說,一邊將約翰抱入懷中,對此約翰並不感到陌生,隻是熟練地趴在那裡享受著那份溫暖,不過就像是恪守底線一樣他並沒有抱上去,也沒有為此刻意吸吮那股誘人的體香。 “是的,夫人。我認為我們平日裡過於依賴娛樂而輕視勞動了,作為基督的子女以及合格的騎士扈從,勤奮刻苦才能蒙受上帝的喜悅並貫徹騎士的教條。” “你不用太過擔心,”夫人輕柔地撫摸著約翰的頭,“你是一個真正的耶穌兒女,他無時無刻都會保佑著你,直到永遠。” “但願如此,我今天也已經完成了我作為扈從的工作,請夫人屆時幫我轉告沃爾夫岡大人。” 扈從作為現任騎士的左右手,從一開始就要擔負許多工作。發生戰爭時提供輔助作戰自不必說,平日裡除卻最基本的保養軍械外也需要協同稅務官核對實物稅並擔任其保鏢。 村民們往往會為了少繳稅甚至不交稅和稅官武鬥,數月前就有稅務官因超額征稅被成群的農奴們打死。雖說那個猶太裔稅務官確實暴力征收在先,但稅終究不會自動飛到口袋裡,在下任稅官上任前這份職責就得交給約翰去做。 除卻這些日常瑣事,他在每個夜晚也要親自帶領莊園衛兵巡邏,防止有流寇和強盜趁著夜色入室盜竊甚至是殺人,必要時候他甚至會被命令在沃爾夫岡的寢室外看守到天明。 巴伐利亞的阿爾布雷希特公爵曾頒發一係列法令用以改善治安,可小規模的襲擊依舊時有發生。約翰也經歷過一次黑夜的戰鬥,並不算危險。事後查明他們是對高稅率不滿,最後不出意外地被執行絞刑。 這起事件的立場讓約翰感到為難。站在主人的角度這些人無疑是錯誤,但善良的夫人卻在當天晚上獨自來到這裡為那些死去的人祈禱,她的聲音充滿了慈愛,連一旁的約翰都禁不住落淚。 出於愛慕,約翰不厭其煩地向她朗誦情詩,還產生過行淫穢之事的妄想,他想獨占夫人,但出於義務他又要忠於沃爾夫岡。當兩種思想碰撞過於強烈時他就隻能求助於上帝,希望上帝能夠告訴他解決之法。而這當然是無望的,上帝從沒有回應過什麼。 約翰最後隻得向慕尼黑教堂的一名老嬤嬤坦誠了自己的罪行,為此效仿耶穌身著破衣光著腳花了四天三夜扛著木製十字架圍著整個巴伐利亞轉了一圈。 “其實你完全不用這樣嚴格要求自己,約翰”夫人說,“看看其他人,無論是霍夫曼還是鮑赫,他們在這種時候也會選擇休息以更好的應對工作。你也應該學會適當的放鬆自己,一味忙碌上帝也是不會喜悅的,即使是聖約翰騎士團也不是時刻都在工作啊。” “您說的我都明白,夫人。”約翰臉上的笑消失了,短暫沉默後麵色凝重地緩緩道,“人間不過是一座逃城,而我們的肉體也不過是一件囚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們都是在天國犯了罪才來到人間的。既然如此,娛樂應該被限製甚至是禁止而不是找到機會就肆意放縱。我能理解夫人跟我說這些是關心我,但是,您不覺得這場雨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夫人顯然被約翰這些話說得愣住了,一時無語。 “這場雨是耶穌基督對我們日漸沉溺享樂,忘卻天國教誨的懲罰啊。”約翰轉過頭去望著窗外那一片灰得發黑的幕布,“三百年前,我們的祖輩為了從異教徒手中拯救聖地,不遠萬裡武裝朝聖,擊敗突厥人和薩拉森人奪回了耶路撒冷。但之後我們就忘卻了上帝給予的使命,將靈魂出賣給了無恥的撒旦,對聖地的救援熟視無睹。最後呢?聖地又一次被奪走,神聖的天國王朝失去了天軍天使的庇佑被徹底摧毀。如今我們想朝聖都不得不忍受突厥人和薩拉森人盤剝,想到這些我又怎麼能不為此痛心?我又怎能去貪圖享樂,自甘墮落呢?” 說這些的時候,約翰藍色的瞳孔中清澈如水,讓夫人不禁猜測是否為耶穌基督顯靈。約翰說的這些她都有所耳聞,但比起這些話題,她更在意耶穌基督所教導的做人的品行。 夫人麵露難色,顯然她不太知道此時如何安慰他,但沒等夫人回復約翰就迅速離開了,即使回過神來的夫人在身後呼喊到近乎哀求也不再回頭。他決心以對天父的忠誠對抗自己世俗的骯臟想法。 穿過一條徑直的走廊後約翰快速跑過螺旋石梯,之後冒雨跑進馬廄,牽出一匹灰馬,隻是帶上一頂護鼻盔便飛也似的朝煙雨中的慕尼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