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大會開始了。 大會分為正午的預賽和下午的決賽。其中預賽場地位於軍營內的八個四方形競技場中,每個場最後剩下來的人將參加下午的決賽。 它們平時供衛兵操練所用,但今天就將成為選手展露身手的天地。四周擠滿了市民和未上場的參賽者外加衛兵,每當場內的選手有什麼精彩表現人潮就會爆發陣陣歡呼,直到負責人宣讀贏家。 由於參賽者人數眾多,大家幾乎都是同一時間開始比賽。約翰本著昨日同布錫考特那裡學會的招數一路沒怎麼費力氣就進入了決賽。隻是在最後一場跟沃爾夫岡的對決讓他過意不去。 一開始,約翰出於尊重不敢全力迎戰被打得節節後退,但後者卻大怒著命令約翰全力戰鬥。得到了背書後約翰才動用全力,結果沒幾下就結束了。 雖然沃爾夫岡保證不會追究他的責任,但他在黯然離場之前還是忍不住大罵了約翰一頓,最後還是兩個侍從把夫人搬出來才按捺住沃爾夫岡的怒火。 下午的決賽與預賽有所不同,預賽重點關注的是參賽者的劍術功底以及體力,而決賽主要考驗選手的騎術以及騎槍的使用技巧,故比賽場地移到了郊外的騎士比武場。 比武場建於十字軍時代,但僅有貴族才可使用。如今巴伐利亞受到內戰的沖擊,其所有權也收歸慕尼黑議會所有。為了迎接大會,議會將這裡重新翻新並改造,使得這裡擁有了完整的比賽設施。 中間比賽區域為一個橢圓形的空地,中間立著三排木欄桿,這是選手比賽時用到的通道;觀眾席分布於左右兩側,上下一共三排,最高點與最低點不超過十米,理論上能容納數百人。 比賽還沒開始,就陸陸續續有人來占位置了。相比起早上偏“野蠻”的纏鬥,騎槍比武顯得更具觀賞性,故觀眾席上多了不少女性的身影。夫人也過來了,盡管不知道夫人是想看騎槍比武還是得知約翰會出席。 剛到會場約翰就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正是安德魯。 “看到你也進入決賽,我很高興,”安德魯滿臉興奮,拍了拍約翰的肩頭,“有沒有遇到什麼難對付的敵人?” “除了我的大人外沒有了,布錫考特大人教我的訣竅很有效。” “布錫考特?布錫考特元帥大人?”安德魯驚呼起來,“你的意思是布錫考特元帥大人也在慕尼黑?” “是的,有什麼不對嗎?”約翰看對方驚訝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話說你剛才好像叫‘元帥’?” “那可不,在法蘭西布錫考特元帥可是大英雄,不光收復了諾曼底還鎮壓了搶咱金馬刺的弗蘭德斯刁民。作為蘭德勒斯家族長子的我從小就聽這些,做夢都想為我的家族贏得威望,而我一直以來也是那麼做的。瞧!” 摘下手套,安德魯朝約翰露出自己的手掌。這次不像在酒館,約翰清楚看見了他手上密密麻麻的老繭,因為多次摩擦變得又厚又硬,個別部位甚至變成了殼,其上還滿是黑黑的汙垢。 雖說約翰的手上也有老繭,但完全沒法和他相比,考慮到現實汗水的揮灑量以及心中裝著的宏大誌向,現實與理想不對等造成的巨大鴻溝讓約翰不禁慚愧起來。 “這還不算什麼喲,在我們那裡,靠著拳腳殺死野豬也是考核的一環,隻可惜你沒法親眼看見,”安德魯昂首挺胸,一臉傲氣,“不過別想太多,我安德魯說認你這個朋友就一定發自真心,比武結束後我就帶你到酒館去一醉方休!” 麵對安德魯的直爽,約翰不知如何應答。這倒不是說他生性涼薄,而是他從小到大接觸的人裡麵沒幾個人像他這樣,最終也隻能尷尬地賠笑。 比賽照常開始。就和預賽一樣,約翰和安德魯幾乎將決賽變成了自己的表演秀,由於其他選手被淘汰得太快,好些觀眾甚至還沒意識到已經最後一場了。 場上的約翰沒有心思關心先前的比賽,反而朝貴賓席望得出神。 貴賓席位於正中央的製高處,目的一是方便貴族觀賞二是便於貴族現場演講。約翰看到了好些大人物,除卻沃爾夫岡與夫人外,慕尼黑大主教,巴伐利亞公爵,甚至父親路德維希和布錫考特也在。 不過比起熟麵孔,一個陌生男人更讓他在意。 他穿著紅黑相間的長袍,身材比布錫考特更為高大,雖略顯年輕但麵容冷峻目光陰毒,猶如時刻準備捕食的豺狗令人感到強烈的威脅與不快。約翰感覺光是看著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 很快,裁判敲響銅鐘,決勝局開始了。 安德魯頭戴裝有翻蓋式護麵的桶盔,後背效仿羅馬人的樣子披著一麵繡著家族紋章的藍色披風,胯下的烈馬全身覆蓋著閃閃發亮的馬鎧,拉風的造型引起了全場觀眾的喝彩。 相比起對麵,約翰顯得十分寒酸。他的灰馬連馬鎧都沒有,僅有一件紅黃配色的陳舊馬衣乾巴巴地套在上麵。戴的諾曼盔倒是專門定製,鎖子甲等護具甚至是祖上傳下來的。 要不是盾牌上印著家族的紅色仰麵獅紋章,估計人們都會覺得他是個無地騎士或者意大利傭兵——這在慕尼黑市民嘴裡是罵人的詞,有些觀眾看約翰這寒酸樣還喝起倒彩來。 貴賓席上路德維希還跟沃爾夫岡拌嘴責怪對方沒照顧好兒子。後還是在公爵的和稀泥下才一臉不悅地轉過頭去。這兩人一直關係不算太好,既有性格,更多是身份。 公爵阿爾布雷希特對此毫無辦法。 無論是沃爾夫岡還是路德維希,兩人的家族從霍亨斯陶芬時期就為巴伐利亞服務,前者戰時全權統帥公國總兵,路德維希擔任禦馬總監與參謀職位有數十載,在如今的局麵下,公爵除了他們外不知還能信任誰。 兩人控製著馬匹來到自己的位置做好準備。約翰嘗試深呼吸,並將騎槍抬起以槍尖朝上,雙腳一同收縮往馬腹一紮,灰馬吃痛,邁出步子緩緩向前走。安德魯也以相同的速度向他走去。 雙方朝著對方慢慢走出數步,之後兩人同時加速,沖鋒中兩人雙雙將騎槍下劃使槍頭對準前方,同時以腋下夾住槍柄。諾曼人數百年前就是用這一招夾槍沖鋒威名一時。 當兩人彼此沖到互相平行的那一刻,雙方都奮力朝對方移動騎槍,在槍頭命中的一剎那觀眾驚呼起來。 兩柄騎槍幾乎同時碰到了對方的盾牌,也在觸碰的一瞬同時斷為兩截。槍桿裂開的巨響與盾牌被擊的悶響互相交融如空中一道驚雷落下,鈍槍頭旋轉著飛向半空,其餘部分向後飛出,在地麵跳了幾下後便沒了動靜。 觀眾席上鴉雀無聲,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夫人雙手捂嘴,睜大眼睛瞧著約翰的方向:兩人並沒有馬上墜馬,隻是直著身體被狂奔的馬一路帶著向前,最終是安德魯先於約翰落了地。 結局已然沒有懸念,裁判再次敲響銅鐘宣稱比賽結束,現場的觀眾爆發出雷鳴般經久不息的掌聲,不少女性觀眾流下了激動的淚水,紛紛跑到最前麵的欄桿邊大呼勝利者的名字。 本著堅實的體質基礎,安德魯最先恢復意識,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就奮力爬到約翰身旁——他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知覺。但在看見地上的男孩睜開眼睛後便也露出了笑容。 “好樣的,跟你做朋友真是值了!” 對方沒有應答。約翰受到的沖擊比安德魯要強,隻是得益於較強的平衡感才掙紮著沒先掉下來。這隻裝備盾牌的手直接吃下了安德魯的重擊到現在都沒有知覺,腦袋也昏沉沉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打中盾牌,要是我故意使壞或者技術不精直接受擊的就是你的身體了,即使是鎖子甲,挨上鈍槍頭也不是沒可能直接去見上帝啊。” “切,瞧你這話說的,”安德魯略帶不快地朝約翰擺了擺手,“我做夢都想著到東方光復我們的聖地,上帝才不會讓我沒乾掉幾個異教徒就讓我去見他呢。” 一聽到聖地二字,約翰就跟密碼正確一樣來了精神。 “那麼說,你也想去和異教徒作戰咯?” “那還用說,不然我三天兩頭跟野豬滾泥巴地是圖什麼啊?要我說那些異教徒呀,就跟那野豬一樣,人話聽不懂就隻知道亂拱。生命水對他們沒用,他們唯一能聽懂的語言隻有刀劍。” 競技場內氣氛依舊高漲,不時傳來興奮的女聲高呼約翰的名字,公爵親手將約翰扶起,並當著全場的麵將冠軍的獎品:嶄新的桶盔,鎖子甲,護手護靴乃至全新的馬衣及其馬鎧賜予約翰。 除卻跟著安德魯一同來此的幾個法蘭西人外身邊的人都對他獻上掌聲,夫人更是直接抱住了他。沃爾夫岡有些不快但沒有辦法,中世紀習慣法確實包含貴族夫人對比武大會獲勝者獻愛的權利。 突然,天邊一聲暴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潮消失了。 大家才注意到頭上的烏雲不知何時變得更黑更厚,風聲呼嘯著在天地間回旋,遠處的草木林沙沙地響個不停,較為細小的樹苗在風中不住地晃動似在呻吟。 觀眾之中有人看出要下大雨了,連忙鼓動大家避雨,如夢初醒的人們這下才恢復騷動。但一個蒼老但又刺耳的聲音從天而降引起一陣錯愕,一些虔誠的人甚至以為耶穌在向他們傳話。 大家連忙抬頭看去,一個身著白色法衣,麵容蒼老的老者正站在貴賓席上麵朝他們,他朝兩側高舉著雙手,左手拿著十字杖背對著雲墨色的天空。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他,這正是那位大家都認識的慕尼黑主教戴姆伯特。 此時約翰才想起來先前貴賓席中的確坐著他。不過他全程一言不發,好像對觀賞比武全無興趣。 那他來這裡乾什麼?現在又為什麼要耽擱大家躲雨? “主啊,摩西!我看到了摩西!”安德魯在一旁不禁祈禱起來。 “先生們,各位承蒙耶穌基督深沉厚愛的子女們,請你們留步,”也許是擔心人群聽不見,戴姆伯特扯著嗓子大喊,讓他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今天各位勇士酣暢淋漓的戰鬥我都看到了,耶穌基督將因你們蒙得無上的榮耀,但今日也是一年一度的受難節,當年在聖城耶路撒冷,耶穌就是在這一天背上十字架為我們洗清了罪孽。趁著這個神聖的時刻,我有一些話務必跟大家說明白。” 戴姆伯特的話就像魔咒一樣迅速撫平了躁動。這個故事他們從小就在聽,十字架的記憶喚起一股子悲傷一下湧上了人們的心頭。 “一個世紀以前,殘暴的異教徒對我們近東的基督兄弟們發動了毀滅式的入侵,那神聖的錫安在短暫回歸主的懷抱之後又一次遭到了褻瀆,教堂被焚燒,古跡被摧毀,歷代聖墓守護者的遺骸被從墓穴中脫出殘忍肢解。上帝的法度被肆無忌憚地踐踏,貞潔的婦女被侮辱,無辜的孩童被戴上屈辱的枷鎖變賣為奴。” “為什麼我們會接到如此悲傷的消息?為什麼我們要麵對如此悲傷的結局?你們之中或許有人會說這是耶穌對我們的懲罰,沒錯,耶穌在懲罰我們,但是為什麼呢?我們一直在奉主的名傳道,奉主的名趕鬼,奉主的名行諸多異能,可為什麼還會落得如此結局?要我說,是因為我們一直在試探主,我們隻是自以為在行他的道。” “大家想一想吧,天國王朝剛剛佇立在聖地的時候,與我們同根同源的基督兄弟們麵對異教徒們的威脅向我們三番五次地求救,但我們是怎樣對待他們的?我們都變成了毒麥,不再行耶穌的道而行撒旦的道,卻在事後自欺欺人地詭辯。看吧,亞美尼亞人又一次被戴上了枷鎖,異教徒的彎刀再一次懸在基督兄弟們的脖頸之旁,直至天國墮入地獄淪為惡魔的樂園。” “昔日,我們的自私與冷漠毀滅了天國王朝葬送了聖地,如今,我們應該為我們昔日犯下的罪悔改。就像那鯨腹中的聖約拿一般,若及時悔改依舊能進入那神聖的天國。在東方,新崛起的奧斯曼蘇丹國正在踐踏羅馬的土地,在他們眼裡,無論是東正教徒還是天主教徒都將是要被清洗之人。我們雖然曾與東正兄弟有過節,但那都是過去了,奧斯曼蘇丹是主永遠的敵人,他們的真主對耶穌代表著褻瀆。勇士們,再一次拿起武器受萬福童貞的眷顧吧,為了重新找回通往天國的道路積攢靈的財富,為了從邪惡的異教徒手中奪回主的土地,讓我們不要再執著於世俗的財富與名望,重新化作那閃耀著聖光的基督之劍吧!” “deus lo volt!” 人群高呼起來,現場所有人都被戴姆伯特極富感染力的演說打動了,即使是先前一直在說他黑歷史的反對派此刻也不禁留下了眼淚。 有的人跪地祈禱,有的人唱著贊美耶穌的新歌,大家的十字軍情結被重新喚醒。約翰的眼中閃著淚光,以安德魯為首的幾個法國人更是巴不得借助耶穌的力量讓自己直達聖地。 “咳咳,諸位慕尼黑市民們,來自五湖四海的基督的勇士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聽朕說兩句。” 如果說戴姆伯特的話語像刺破黑夜的光,之後的這個聲音就將光所遮擋,原先躁動的人們慢慢平息下來,但還是盯著貴賓席的方向。 戴姆伯特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那個麵如豺狗的兇惡之人站在了他的位置。 “朕乃盧森堡的西吉斯蒙德,匈牙利與克羅地亞的無上之王。朕傾聽了慕尼黑主教之真摯演講,不論是主教的演說亦或是諸位的反應都讓朕甚得欣喜。近日,朕得知奧斯曼蘇丹正率大軍圍攻君士坦丁堡,據斥候所言其狄奧多西城墻日漸陳舊,城內軍備廢弛,民生凋敝,除卻少數雇傭軍與本土希臘衛兵外再無兵源可用,希臘皇帝曾數次予信於朕望朕能看在耶穌基督之名下召集天下善戰之兵再建十字軍以解君堡之圍。” “如主教所說,希臘帝國與羅馬教廷昔日多有矛盾沖突,現如今既共抗同一之敵,又何能棄同宗兄弟於不顧?唇齒相依,唇若先亡齒亦難保,若希臘帝國在此時欣然作古,奧斯曼蘇丹國必將乘勝追擊,入侵上帝之國,戕害上帝之子民。朕無意強迫諸位,但請牢記主教先前關於抗敵之話語,若能將此等優秀的劍術與槍術應用於討伐異教徒,則耶穌基督與各位都將蒙得無上之祝福。朕將在慕尼黑駐留軍務人員,若想同朕一同前往巴爾乾同異教徒為戰者皆可前去。此乃上帝所願,亦乃聖父,聖子,聖靈所願!” 西吉斯蒙德一說完,天空閃過一道電光,隨後瓢潑大雨便降了下來,但這場雨馬上就被狂熱的人群當作上帝的恩惠,盡情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