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隨著太陽東升西落漸漸推移前進,榆鑫依然不斷努力乾著活。 話說苦盡甘來,可他吃盡了苦,卻從未見證到甘來。 因此,他自然不會信服這一說法。 他現在記得的唯一最好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生日。 他的生日在月成節——那是一個偉大的節日,專為巨樹村所有。 所謂月成,就是月柱出現後巨樹村正式成立。而月成節,則是紀念這個日子。 他為自己生在巨樹村成立的日子中感到慶幸。 自從成為曹家的奴隸後,他對這種慶幸便疏遠了,他的痛苦遠遠大於他的快樂。 在未來的這幾個月裡,榆鑫沒有讓另一個自己再醒來過一次。 直到…… 月成節當天早晨。 季節接近冬天,溫度自然冷了起來。 榆鑫從冰冷的破被子裡鉆了出來,摸黑爬起,嫻熟地推開門,感覺到燈光後便緩緩睜開雙眼。 他看見曹先生和曹夫人麵對麵站著,挺著腰板整理著裝。他眨了眨眼,這才反應過來——月成節到了。 曹先生聽到開門的聲音,冷漠地說了句:“你,今天去山上挑水。” 榆鑫點了點頭,可曹先生並沒有看到。 “嗯?” “知道……知道了!” 榆鑫剛從睡夢中醒來,頓時不知所措:他不知自己應該用小聲的語氣禮貌回答,還是大聲地讓他聽見自己的回應。 不過,幸好曹先生並沒有在乎這件事情。 今天這個特別的節日令他感到無比愉悅,甚至嘴角露出了少見的笑容。 他僅僅隻是因為這個節日而高興,自己並不知道今天是榆鑫的生日。 而榆鑫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 因為他明白,就算他說了,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榆鑫打了個寒顫。 他輕輕地走下樓梯,推開大門。 於是寒風撲麵而來,吹得榆鑫無法動彈。 今天降溫,溫度非常非常低,再加上這裡是山區,甚至有可能水麵會結冰。 他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他從破舊的倉庫裡小心翻找,終於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沒有人要的破棉衣,曹先生和他說過,這裡的東西都沒有用。 曹先生應該不會計較吧……? 他在心裡不斷躊躇糾結,想到這麼冷的天,不穿點衣服真的會被凍死。可他又怕曹先生因為這件事而揍自己一頓。 他望著無垠的天空,最後下定決心,穿著出去了。 他把門外的兩個木桶提走,然後朝著後方走去。曹先生所說的山便是他自己家後麵的山。那座小山上有一條清澈的河流。 不知不覺,便順著被壓低的草地走到了小山的山腳。 榆鑫不斷走著,由於雙手拿著桶,他的步伐變得異常笨重。 隨著距離減少,坡度就越來越緩了。 此時他的破鞋子已經被冰冷的風與地穿透寒氣,直達腳底,甚至腳踝。 他的心跳不斷加快,雙眼睜得非常大。他提心吊膽地走到了小溪,這才放下心來。 小溪並沒有結冰。 他輕輕蹲下,將桶橫著一放,溪水就緩緩流了進去。 不覺間,許多動物都圍到了榆鑫身邊,仿佛是因為他弱小的體格與麵貌令動物減少了敵意,甚至與其親近。 兩個桶都裝滿了水,他便起身了。蹲了太久,他的腦子開始熱了起來。他看著麵前一隻溫順的鹿,忍不住將右手伸了出去。 那鹿卻像榆鑫心想的那樣,用溫暖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手。 剎那間,仿佛天氣不再寒冷,男孩的心被久違的善待所溫暖了。 心上多添了幾分愉悅,榆鑫帶著這份情緒下了山。 太陽快到正中,意味著中午快到了。風溫暖了起來,他大口地吸著空氣。 回到了曹先生家裡,他把兩個桶放在了靠近浴室的地方。 這兩個桶裡的水各有著重要作用:在巨樹村成立那天,村長創造了如今的月成節。 月成節的儀式有兩個——1,人們在中午到來前聚集在巨樹下,每個家庭都要帶至少一桶水,澆灌巨樹。 之後,便是人們圍繞著巨樹舞蹈。 2,在儀式結束後,也就是接近黃昏,家裡最年長和最幼小的人都要洗一次澡,並且要用與澆灌巨樹時一樣的水,簡單來說就是冷水。這次澡的意義便是和巨樹一樣不斷成長,亦是長命百歲。 榆鑫休息夠了之後便提起了其中一個桶,盡快前往巨樹下。 路上,他心想著黃昏後他要在湖裡洗一次澡,作為自己的生日禮物,還要邀請鳴和他一起。 他緊張地走著,心跳加速,呼吸緊促。等他到了村子中心的巨樹下後,他愣住了。 仿佛心臟驟停,他停止了呼吸,遠遠凝視著遠方。 其實在還沒到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異樣,可他並沒有在乎。 寂靜無聲,在這應該歡樂的地方。 有很多東西縱橫交錯排列著,大地散發著詭異而又惡心的味道。 那是什麼? 榆鑫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他深呼吸著,卻隻能聞到腥臭味。 以及…… 屍體的味道。 他提著桶的手突然失去力氣,桶倒在地上,水灑了一地。 他並沒有在乎這些,反而不斷前進。 當他距離巨樹不到20米的時候,他又停了下來。他總算看清楚了——無論他多麼不相信,這些也是真實的。 他此時的心情就和失去親人時一樣,身子麻了,大腦麻了,一切都麻了。 他並沒有哭出來。 他看見大地是濕漉漉的,被鮮血浸濕了。 可他現在就算看見血也不會暈倒了——他的恐懼遠遠高過了一切。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感覺到了疼痛。他呆呆地凝視著,看見了曹先生與曹夫人的屍體。 他們手牽著手,身體與其他屍體一樣被橫著切成兩半。他又看向別處,看見了一個胖胖的屍體。 那是商鋪的老板。他終於哭了出來,因為那個老板是極少數對他好的人了。 可就算那樣,他也死了…… 他在屍體堆中尋找著,卻找不到他想要找到的。 鳴不見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有曹先生的兒子,也不知在何處。 他在寂靜中聽見了抽泣聲,朝著聲音走去,他便看見了熟悉的麵孔。 鳴跪在巨樹的窟窿裡,捂臉哭泣著。 “鳴……” “額?!” 鳴驚訝地抬起頭,與榆鑫對視著。 剎那間,他蹙著眉毛,麵部扭曲,再次哭了起來。 他起身抱起榆鑫。而榆鑫呆呆地做不出任何反應,隻能拍拍他的身子。 “原來……原來你還活著!太好了……” 平時堅強的鳴此時哭得很慘烈。他越抱越緊,不願鬆開。 “嗯。” 榆鑫做出回應。 片刻後,鳴鬆開了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珠。之後,他說道:“那個曹家的兒子沒了,我原本把他藏在樹裡麵,結果我再回來看,他就不見了,”說著,他又看向了窟窿,然後回頭,“對不起……” “沒事。”榆鑫立即打斷了鳴的道歉,“曹家的事情現在和我們沒有關係了,雖然……雖然……”他的聲音逐漸被拉小,“雖然曹昀林隻是一個孩子……” 話是這麼說,但榆鑫還是感覺到了孤寂,哪怕之前他飽受苦難折磨。 “我們去湖邊洗乾凈身上的味道吧,然後一起去找納爺爺。” “好。” 榆鑫和鳴一起在湖裡洗凈了身上的血汙,然後便看向了西邊由樹木盤根錯節組成的大門。巨樹村的出口。他們一步一步靠近,最後來到了出口前。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石塊階梯。 隻要走完它,就能離開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