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日之戰(1 / 1)

這是哪……   紹凱恍惚地站立在奔湧的人群中。刀劍碰撞間迸出火花,刺耳的劍鳴應接不暇。   堡壘上的鼓聲浩浩蕩蕩,向後看去,他逐漸清醒——   啊,又一場戰爭開始了……肅殺的場麵令他窒息,天空已然黑雲壓城。   回想起這一天的開始,他並不會想到安靜的金野會突然如此喧囂——   距離無敵日大概過去了兩周時,便已經能在哨塔上看見遠方有著突兀的營地。敵寇已經準備發起第二輪攻勢。   與此同時,摧河隊已經前往了沿河的右側,隨著山群直上,到達雪地繞後正式接應金隊長。   今天又一次輪到他站哨,在上堡壘時,恰巧看見了一位長者。   無論出生何地,隻要是奧坦子嗣,便都能對此人耳熟能詳——他就是奧坦的國王,莫朽奧坦。   “這位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國王身穿亮鎧,手執長劍,好似一位驍勇能士。   “報告,我叫紹凱!”   紹凱清澈的聲音令他倍感慰藉,眼看少年正要屈膝,便爽朗地笑著將他扶起。   “從我就任起,我便不允許庶民們行此禮,”莫朽奧坦留著山羊胡,漸染白霜的鬢發沒能削去他的威嚴,“在我眼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我隻是你們的領導者。”   紹凱眼裡放著光。哪怕隻是見一麵,他就已經渾然熱血,眼前便是傳說中的君王,令他對上戰場這一選擇的恐懼略略削減。   他仍然說著:“像你們這樣年輕的時候,我還是一名探險者,碌碌無為,登上此位是我今生有幸。”他的左手搭在了堡壘墻垣上,眺望著遠方,嘴中仍然滔滔不絕,“那一年全世界爆發寒潮,我在北瑯村意外找到了那塊曙光寶石,結束了災難。兩位君王將我收入麾下,在他們病逝後,被眾人推崇一路到此。……真是突然啊!”   他苦笑著,瞇起了眼睛。   “不,這是天意!國王您驍勇善戰,一定是上天眷顧了您!”   紹凱的一番話惹起了國王的興致,他把結實的臂彎搭在紹凱身上,好似親朋好友般親昵,“光是舌燦蓮花是沒意義的——不過,我挺喜歡你的話。希望還能再見吧!”   說罷,國王便鬆手示意他回到哨塔。   還能再見?紹凱反復咀嚼著這句話——國王是希望自己能有所建樹,還是——不要在戰場上死亡?   回到狹窄的哨塔內,他靠著窗簷發起了呆。   烈陽告退,大概下午三點左右,敵軍的船隻已經明顯逼近。   一發毫無征兆的炮火轟向哨塔,與鐘聲融合。   所有金野軍換上皮甲鐵盔,分成兩排盾陣向前,騎兵從中穿過,箭雨率先落向金野河……   又一輪鼓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一輪又一輪的投石轟擊敵寇,成效卻並不明顯。   敵人的士卒身穿黑鎧,手執劍盾整齊排列。隨著震撼戰吼,一發炮彈襲來,在金野軍隊中轟然作響。   在士卒身後,身穿黑曜鐵甲的精銳緩緩走來。他們的胸甲布滿鎖鏈,脛甲粗重,硬質皮甲遍布全身,好似日食之景。   騎兵將這約莫高過他兩個頭的巨人猛地踹倒,隨後側倒在馬的身上,井然有序地揮舞三頭戟進行抵擋與進攻。   又一發炮彈打在這中央,幾個士兵倒地,戰場的混亂再度加劇。   紹凱凝滯地將一切盡收眼底,呼吸愈發困難。   一發利箭沖擊,冷氣拂麵,從他肩上穿過。   眼前一個手執石錘的敵寇鎖定了紹凱,一聲乍響猛擊了紹凱的盾牌。   他顫顫巍巍地刺出長劍還擊,卻被精準擋下,隨後被順勢甩倒,石錘當即將落。   紹凱曲臂用盾擋下,隨後借助盾的力量彈開武器,利落地予以刺擊。   敵人的左肩被貫穿,鮮血直流。騎兵踐踏而來,將長戟刺進身體,高高甩開。   紹凱仍然深呼吸著,眼睛被揚起的塵煙襲擊。   突然,一隻大手掐住了他的脖頸,輕易地將其提起。   紹凱的雙眸血絲密布,紅暈在四周染開,呼吸愈發困難。   他貪婪地想要吸入空氣,卻被異物堵塞了鼻腔。   突然,一發箭矢精準地射入了鐵鎧的頭部,巨人應聲倒地。   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後腦勺幾乎要貼近後背,眼皮無助地遮蓋了視線,呼吸的請求仍然在被身體拒絕。   又是一聲脆響落在了他的鐵鎧上,將他擊飛。   一個手持巨劍的黑鎧巨人踐踏了他的身體,右腳殘酷地踩在紹凱胸膛,巨劍暴戾地劈開空氣,直直刺入他的右肩。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帶著弟弟來到了多麼恐怖的地方。   骨頭的裂響殺滅了他無知的幻想,神經與血管被撕裂。巨劍仍然不留情,反而左右轉動起來,讓下陷的速度愈發加快。   紹凱喉間撕扯著,發不出零星半點的聲音,鼻腔的鮮血在他喘息間流進了乾涸的喉嚨。   他不斷咳嗽,麵容已然不成模樣。   在紹凱漸漸失去知覺之時,巨劍突兀地被抽開,隨後直逼紹凱的胸腔……   鐵甲斷裂的迸裂聲與血肉撕裂的綿軟聲交織入耳,紹凱勉強地睜開右眼,竟看見一張臉正對著自己不過分毫距離。   雖然這張臉在陰影下模糊不清,但他仍能認出來。   他正是無敵日時與自己交流過的男孩,張大連。   他麵露苦色,鮮血猛地從口中噴出。但他又在強撐著,雙臂抗在地麵,表情勉強表達從容,卻因而變得扭曲。   他嘴角抽動著,發出微弱聲音:“快……跑啊……”   巨劍貫穿了他的身體,淌出的血滴落在紹凱身上。須臾片刻,大連毫無征兆地反握利劍將右臂向後延展,刺進了巨人的脖間,卻仍無成效。   正當巨人要甩開大連時,騎兵再次趕來,踹開了巨人,但大連也因而被帶出。   男孩孤零零地倒在血泊中,迷離的眼神仍然看著紹凱,嘴唇微動,但已經發不出聲音。   他的生命在幾個呼吸間凋零,眼看他的目光失去神色,紹凱不禁感到惡心……   午食與血水傾瀉而出,紹凱感覺好了些。   他攙扶著血色盡失的右臂不知去向地蹣跚走著,僅剩的接點傳出微弱的震動,神經的強烈刺痛令紹凱再次倒地。   霎那間,仿佛天地倒轉,陰冷的天氣令他如置極地。一個少年從堡壘下忙不迭地趕來,全身突然野蠻地沖出藤條,密布金野戰場,籠罩了整個金野鎮。   他在混亂中暈厥,逐漸聽不見任何聲音。   眼前,孩提模樣的紹民在他麵前叉著腰,缺了顆牙的小嘴輕聲談吐:“哥哥,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啊!”   紹凱猛地從黑暗中顫醒,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溫暖的房間中。   他想要起身,卻在試圖用右臂撐起床鋪時猛然落地。   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他的身體被繃帶包紮,而右側則空無一物……   一個醫生模樣的男人拿著報告單揭簾而入,看見男孩醒來後,回身呼喚起了楊嗣的名字。   令人安心的隊長拄著拐走了進來,頭部被剃乾凈了頭發,用繃帶纏紮著。   “隊長……”   紹凱勉力發聲。   “紹凱,你沒事吧?”   隊長努力地挪動到紹凱身邊,緩緩坐下,“幸好有人發現你還有生命體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後來發生了什麼?”   “什麼後來?”   “就是藤蔓出現的時候……”他突然頓了頓,“是我的幻覺嗎?”   “不,很遺憾,不是幻覺……”隊長放開了拐杖倚在床邊,潤了潤嗓子,接著說,“在那之後,又一次發生了地震,比上一次都要慘烈。敵人的後援全數盡毀,拉曼子民估計也傷亡慘重,摧河隊……”   “摧河隊怎麼了!”紹凱打斷了楊嗣的話,“我弟弟呢?”   隊長嘆了一聲,咽了咽喉嚨,目光暗淡地搖了搖頭:“抱歉,不知道……他們仍然沒有歸隊,所以——”   “地震很嚴重嗎?”紹凱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   “和上次一樣,是全世界性質的,而且比上一次還要恐怖。”他眼角有了淚痕,“聽傳言說,整塊大陸已經分裂了,不知道我們的國家情況如何……”   紹凱不再言語,倚靠在了墻上。   當天深夜,隊長帶著情況轉好的傷員回到了大本營,數百人在其間錯綜排列,喧鬧無比。   隨著一位舊傷密布的老將士拍掌叫喊,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一個斷了腿的男人拄著拐緩緩走向中央,麵對著眾人。   “各位,我是摧河隊的隊員之一,金田兵,”他的雙眼無神,眉頭緊鎖,“在我們執行接應任務的途中,我們在雪衫村山腳下的一處冰地遇見了一個白發的男人,他將我們的隊伍砍殺得隻剩我一人……”   全場肅靜,讓心跳聲都被無限放大:“他絕對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人類!他不是用砍的,而是揮出了血,把他們都燒得血肉模糊!”   說罷,他掀起了緊裹的右腿空缺,傷口的血痕如同悶燃著的黑炭,昏黃的亮光在燒黑的斷肢間閃爍。   “其他人呢?我弟弟呢?紹民呢?他在哪!”   紹凱突兀的言語沖滅寂靜。田兵看向他,泫然欲泣:“我哥哥也在裡麵……”   紹凱的雙腿渾然失去知覺,屈膝倒地,額間在不斷的撞擊中印出血痕……   ————   幾日後,隨著比國發來的投降信,慶功宴在幸存的金野鎮中隆重舉行。   戰士們好似忘卻了死亡帶來的傷痛,歡呼雀躍著。   負傷的莫朽奧坦高舉金樽,眾人紛紛舉起佳釀,美酒傾灑。   馬車接連趕來,送下了厚重的錢幣。   紹凱在人群中格格不入,金甚燦的邀約也全然不顧。   他看著狡黠白月,應聲長嘆。   在角落,一個空瓶子裡塞入了一顆碩大的奇異種子。   此時的心情實在難以言喻,他摸了摸胸前的懷表,凝視其中被刺開的裂紋。   弟弟的相片從中間不整齊地撕裂開來,漸漸模糊不清……   如果我還是一如既往不和任何陌生人交談,或許我的悲傷會少些吧……   紹凱心想著,無盡的自責叩問他的心房。   他不知自己是錯還是沒錯,自己在戰場上幾乎什麼也沒做,分明就是一個逃兵……   在回家的馬車上,他做了一個夢——   他的媽媽煮好了飯菜等待他回家。飯後,他和弟弟你一句我一句地展示出自己立下的屢屢戰功……   到了米鄉的鄰村後早已經是清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提前下了馬車找了家還在經營的飯店吃飯。   吃完早飯後,他提起行李朝著村外走去。   在趕路的大部隊中,他找到了一個路人問起路線。   “米鄉?那你是老家嗎?”   “是的,請告訴我怎麼走。”   路人東張西望了一番,說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去……算了,就在那個方向。”   “因為地震嗎?應該不會有事的吧?”紹凱說道,但路人卻沒有再回答,“謝謝。”   紹凱繼續向前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卻不見米鄉的蹤影。   “怎麼還沒到?”紹凱自言自語道。   突然間,他踩到了一塊滾燙的草地,向前看去,竟是一方焦土。他突然想起了當時摧河隊唯一幸存者的話。   把地麵燒焦了……   他不敢相信地環顧四周,直到他看見了自己家的山丘的輪廓。   遠方的建築他仍有印象,一切殘垣都在明示著這片土地的結局。   “是那個怪物……”   他跪倒在地,失去了所有力氣。眼淚在炙熱的大地上蒸發,就連手掌也明確地感受到了溫度。   所有的悲傷與不解剎那間轉化為了憤怒。那一瞬間,他想要毀滅一切。   ……   過去數日,紹凱在還算安全的泔崎村租了一棟臨時租屋,就此住下。   他在發下的那一袋錢幣中找到了一個勛章,是紀念金野戰爭的勛章。   那一刻,紹凱心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