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後悔藥,選擇走的路沒有回頭的機會。 天才蒙蒙亮,紹凱便起了床。 他確認過了日期,今天是他和弟弟的生日。 6月11日,這是他從那以後決心再也不忘記的日子。 作為紹民的哥哥,他們倆的性格天差地別,年齡卻僅僅相差了四個小時,他們的生日是同一天。 但自從幼時走上還債之路,他們再也沒有過上一次正經的生日,實在想過,也就多煮點肉,吃的飽一點。 他記得很清楚,弟弟是最喜歡過生日的,幾乎每年都鬧著要吃蛋糕,可惜村子裡隻有單調的米糕,沒啥新鮮。也是托了那個父親的福,兄弟倆自從12歲就沒上過學,吃了沒文化的虧,也沒敢出村子長長見識,要錢沒錢,隻有三條相濡以沫的命。 紹民曾經和哥哥說過一個“大道理”——滿足欲望就要付出代價。如果換作現在讓紹凱打個比方,那一定是:小時候想要錢,現在有錢了,代價是我失去了家人,和我的右臂。 俯瞰自己,他又有了新的認識—— 這是一個男孩,19歲,當過誌願軍,是個殘疾人,沒有家人,無依無靠,夢想是種……阿不,打敗血魔? 如此一來,他又喪失了信心。 畢竟他始終是一個普通人,甚至是殘疾人,想要殺了那個玩意?可笑! 不行,不行!紹凱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停下思緒。今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弟弟和自己的生日!怎麼能這樣悲觀? 微亮的天空布滿了一道又一道的雲,太陽漸漸從末端升起。 紹凱看著這樣的美景,卻沒有絲毫驚喜。 一路走來,他真的變了很多。 “喲,這不紹凱嗎!” 一個聲音打破寂靜,引起紹凱注意。朝著聲音看去,一個發亮的腦袋映入眼簾。 “早啊。” 他回應道。這是那會的隊友,金甚燦,一個光頭。性格活潑,除此之外,沒其他了解。 看到他穿著睡衣,紹凱又問到:“你今天出來乾什麼呢?” “我老媽掃帚壞了,出來買一把。”光頭笑著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那你呢,最近老見不到你啊?” “我今天出來……”他突然猶豫了,但他的內心又在警告自己——不能悲傷!不能悲傷!於是他決定實話實說,“今天是我和我弟弟生日,我準備買點生日用的東西。” 話音剛落,光頭臉上失去笑意,但又很快恢復,他也猶豫了片刻。 “那行吧,不打擾你了,自己逛一逛吧!” 說完,光頭就朝著遠邊的店鋪走了過去。 紹凱無神地看了看他遠去的背影,想著他是怎樣生活的,心生絲毫羨慕。 走進了集市,人依然很少,幾家店鋪開了起來。 “請問這裡有賣蛋糕嗎?有賣桃子嗎?” 他這樣挨個詢問著,終於問到了一家,不但賣蛋糕,也賣桃子汁,並且老板說是鮮榨的。 本想直接買了,但看著漸漸明亮的門口,他想到自己還能做很多事。 “我晚點再來買,記得給我留,謝謝了。” 他就這樣離開了。 出去繞了鎮子一圈,他偶然見到了一個眼熟的人。他小心翼翼地踏入田埂,看著那個身影勤勞工作。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動靜,這個身影也跟著轉頭看去,修長的胡須遮不住驚喜,他立馬摘掉了帽子走上來。 “你是那天那孩子?我記得你叫紹凱吧,頭發這麼長了!好久不見,快來看看,這一片是你那天幫我耕的地,長的老好了!” 紹凱的臉色總算好了些,有了微笑。他記得,這是無敵日那天他幫忙的老農,這也是一個好人,他記得那天老農送了他一個爆炸頭娃娃。 “能讓我再摸摸鋤頭嗎?” “當然可以!” 老農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靠在樹邊的鋤頭,簡單用衣服擦了擦,就給了紹凱。 紹凱穿著一件外套,老農隻見他把左手伸了出來。 “另一隻手也拿出來呀,不然怎麼拿著住欸!” 老農提醒到,但看男孩沒有做出反應,反而有些收起手的意思,他很快意識到了。微風吹拂著他的外套,仔細一看,那一邊果真空蕩蕩…… “我記得……你好像是右撇子吧?” 老農瞪大了眼睛,拿鋤頭的雙手緊扣在胸口。 “天哪,想想就可怕,你還那麼年輕!” 他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都圓,心痛地看著眼前的男孩。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紹凱的聲音有些低沉,好像不想讓人聽見一樣。 “嗯,如果你有困難我一定幫你!” “謝謝。” 紹凱接住了老農再次遞來的鋤頭,仔細端詳著,想象自己在米鄉耕地的畫麵。 心裡有了一絲激動,他用左手做出了耕地的動作,但因為控製不當,棍子末端打在了下巴。 他立馬扔下鋤頭,摸著下巴。 “沒事吧,沒事吧?!” 老農問道,雙手不知所措。 “沒事,不疼,不好意思摔了你鋤頭。” “小事,你沒事就好!” “話說你這裡有種桃子嗎?” 紹凱靈機一動,問道。 “桃子啊——”老農環顧了一周,“好像沒有欸!” “行吧,我先走了,今天事情有點多。” 他幫老農撿起了鋤頭,準備離開農田了。 “行吧,我也要接著乾活呢!拜拜!” “拜拜。” 接下來要去乾嘛呢?紹凱問著自己,其實他心裡早有答案。弟弟葬身的那個地方還沒去過呢。 他回家準備了些厚的衣服,按著地圖前去了一個地方。 那裡原本是摧河隊觀察敵情的路,隻要走過這裡,就會到那個地方了。 一路暢通無阻,天氣微冷,紹凱早早穿上了棉衣。 眼前的猩紅色漸漸延展開,直到能看見與周邊冰地的間隔縫隙……鮮血與血肉早已經乾涸潰爛,散發著屍臭,不知是冷還是熱的白色氣體從其中飄散。 紹凱左手插兜,靜靜前進著,停止在了冰地與鮮血的邊緣。 “對不起,弟弟,哥哥找不到你了。”紹凱低聲說著,眼角有了淚痕。 他伸出手,感受著這燒焦屍體散發的氣體。……是熱的。 此時,寒風吹拂,吹動了他的長發,又仿佛有一個冰冷的物體正擁抱著他,任何人都聽不見的聲音說著:“不,哥哥,我們已經找到彼此了。” 伸出的手被寒冷凍得微微發紫,一隻蝴蝶竟奇跡般地停留在了他伸出的指尖上…… —————— 回到家已經是中午,他不想在家吃飯。找了輛空閑的馬車,回到了泔崎村。但這次沒能見到彭義,他隻好自己買了一份飯。 不隻是為了吃,他還有別的目的。他帶著飯一路走到了米鄉的廢墟前,遠遠看去,還有白氣在飄散,遠處還有熟悉的建築物殘留著。 他端坐在地上,打開了隻有飯的包裹,放在地上,左手抓著飯吞入口中。 一邊吃,一邊又想起了以前自己挑食的情景,還有弟弟難得給自己裝飯的情景,還有很多,他曾擁有的過去…… 飯吃完了,肚子明顯感覺到吃飽了,卻又感覺沒有飽足。 他深深向遺跡鞠了一個躬,這是參軍時隊長教的,意思是致敬,……以及告別。 他有了一份沖動,想要自己走回金野鎮。 但最終他還是敗在了體力上,坐上了馬車。一路上,他看見了許多被地震摧殘的地方都開始慢慢改善了。 他也感嘆這馬車是真厲害,無論何時都在營業。 回到鎮子裡,他已經筋疲力盡。到集市買好了小的蛋糕和桃子汁,他又拖著身子回到了墓地。 已經下午過了很久,快要天黑了。他趕忙打開桃子汁聞了聞,接著均勻撒在弟弟的墓碑前,輕輕用手擦拭著,把灰全擦乾凈。 “弟弟,今天是我們生日,都得開開心心的,這是你最愛的桃子做的汁,你肯定愛喝,老貴了。咱們現在都買得起這麼貴的東西了!” 他看墓碑看得入神,弟弟名字上麵大大的紅色“金野誌願軍”格外顯眼。 “我們是保家衛國的誌願軍!” 說著說著,他的聲音開始微帶哭腔。他深呼吸了一口。 “還有,這是蛋糕,我們都沒見過的蛋糕啊!這可不是什麼米糕!” 紹凱一邊說,一邊把蛋糕放在的碑前,自己也吃了起來。 “好好吃啊!” 紹凱大口吞咽著,想象自己麵前就坐著紹民。他抬頭看著天,想要阻止眼淚流出來。 良久,他的情緒總算控製住了。 他坐在了墓碑的一旁,把隨身帶來的軍服帽子放在了墓碑上麵。 “我們多久沒談心了?弟弟。” “我把懷表修好了,相片也盡量修復了。我不會再讓它損壞的,絕對!” “你還記得村裡賣紙巾的大叔嗎,他以前總找我們幫忙,也不給我們多一點報酬,嗬嗬嗬……” “還有我們以前為了坑人挖的陷阱,好像隻掉進去一隻狗吧?反正我們最後把它救出來了。” “還有那天把你衣服炸壞的小屁孩,他那天哭的很慘,你還記得嗎?” “那個叫張大連的男孩,替我死了,他是一個好人,我卻隻是對他表達感謝,送了一束花……世界上有很多好人,我卻沒有對他們做過更多事情……之前我和隊長救了一個溺水的孩子,那孩子甚至沒有感謝我們,我感覺他很無情……我也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嗎?” 紹凱自言自語說著,但沒人回應。 “要是你真的在我旁邊就好了,假如我沒有帶你去參軍,你沒準就能活著……” “我之前老想著什麼殺死血魔,還跟你下定決心,但我其實根本沒有底,我剛才去看了,它留下的傷痕依然沒有消失啊!我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找到打敗他的辦法……” “……假如我當時沒有沖那麼前麵,懷表沒準就不會壞了,我也不會變成一個殘疾人……” “假如我們爸爸沒有輸,沒準就不會有參軍的念頭,也不會過那麼累了……” “兩年前那個做米糕的老頭還說我們到談戀愛的年紀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我們從來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對吧。我曾相信這是一個有趣的事情,但沒有你我什麼也沒有做的動力了……假如一切都沒有發生,沒準我們就能談戀愛,就可以像爸爸媽媽那樣組成家庭了……這樣過生日就熱鬧了啊!” “你還說過你想養一隻鳥,我那會還幫你上樹上抓,然後差點把屁股摔裂了。現在有很多地方有賣叫鸚鵡的鳥,假如你現在還活著,我就能帶你去看看了……” “我現在感覺好對不起我們的媽媽,說好的參軍然後帶她享福,結果卻再也沒能見一麵……連遺骸都找不到了。” “弟弟,你說,人死後會去哪呢?如果書上說的投胎是真的,你會變成什麼呢?我們還會相見嗎……假如我也死了,我們能見到彼此嗎……” 說完,紹凱沉默了許久。 “形態各異的雲彩,溫暖的日出夕陽,以及那廣袤宇宙的星辰銀河,那些囊括入眼的剎那美景,總是引得我們內心泉湧,可實際上它們卻離我們不止萬裡之遠,所謂美好,不過是我們作為見證者的自我感動,實則遙不可及。假如世界上不存在戰爭,不存在什麼賭博,什麼事情都能輕鬆滿足,或許我們就能體驗到真的快樂了,美好也不會離我們遠去……假如我們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我們就不會成為兄弟,也不會有這份羈絆,也不會這麼痛苦了……” 天漸漸昏暗下來,紹凱卻已經睡著了,仿佛夢中實現了他的所有假設,令他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