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展閱讀 漫長的夢(1 / 1)

又起風了。   窗外的光透進房間,直直灑在了紹凱的臉上。   這是他的不知第幾次不願從夢中醒來。黑暗的房間幾乎空無一物,唯一亮點便是突兀的光。   不情願地起身後,紹凱這才發現,自己的鼻腔早已經被堵塞,塞滿了哀傷;他的胸口仿佛被巨石壓頂,難以喘氣。   他的被枕在睡夢中被浸濕。那是心痛的淚,麻木的淚,羨慕的淚……   那明明是我自己的過去——紹凱心想著,羨慕的心理又被病態成了嫉妒。   越到這時,他又越不理解,這明明是他自己,為何會感到嫉妒?   於是他又開始哀嘆自己的無能,被痛苦與愧疚拽入深淵。   出去吹吹風吧!——紹凱甩了甩臉,走向了更加黑暗的房門。   可他依然在思索著,回憶著,在側身推門的剎那,地板懲罰了他。   我沒了右臂。   紹凱用僅剩的左手撐著地麵,看向了空缺的那個位置。   無論日月如何更迭,無論時間如何湍流,他總是忘不掉自己曾經什麼都有過,不願接受自己什麼都沒能留住。   他有過無限的快樂,但他可恥的傲慢卻將快樂吞沒,連同他想要的幸福。什麼也沒留下。   起身開門,風便毫不客氣地沖了進來。紹凱大口吸著氣,伸著懶腰。並不舒服。   伸展得差不多了之後,他便回過頭進行洗漱。   總算清醒了些。   再次出門時,他已經換好了衣服。奪門踏出了幾步,走下臺階。   ……   紹凱猶豫著回身看去,看見了沒有關上的大門。   一股酸流刺激了他的鼻腔。   他又想起了過去,無論在何時,隻要他開門,就會有一個身影伴隨著呼喚聲把門帶上。   紹民……紹凱使勁搓著眼睛,不想讓淚滾滾落下。   這不知是第幾次被過往刺激,總是斷斷續續……   他逼著自己的身子動起來,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走到湖橋邊時,他看見了不遠處擠滿了人群。他跟著擠了進去,這才看見湖裡有個小孩,慌張的神情分明在告訴眾人他失足落水了。   紹凱左顧右盼,沒能看見一個見義勇為的人。他不停地搓著胸口,搓著那一個懷表。   於是乎,他左手搭起欄桿,擺出要跳躍的姿態,大喊道:   “你連死的覺悟都沒有嗎!”   熙攘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這個特別的男孩。隻見他閉眼吶喊,不知是在對男孩說,還是在對天空宣泄。   又是一個瞬間,他毫不猶豫地沖出圍欄,順著崎嶇的土道滾滾而下,直到在湖中迸出巨大聲響,巨大的水花蕩漾。   人們這才發現,這個男孩是殘疾人。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紹凱用嘴巴死死咬住了落水男孩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左手拚命劃著。但實際上他根本沒有力氣遊了。   隨著左手抽筋,一聲聽不見的慘叫,溺水的人成了兩個。   但眾人依然沒有一個願意站出來,隻是靜靜看著。   一聲呼喊沖破冷漠,“紹凱!”,那個男人喊道,於是嫻熟地翻越欄桿,直沖沖地朝著兩個落湯雞奔來。   隻見男人迅速地拽走小孩,放在了最近的乾泥土地上,又回身搭起紹凱。接著又把手指放在了人中部位,晃了晃孩子,晃了晃紹凱。   前者毫無動靜,後者微微顫抖。   男人按壓著孩子胸部,有序地進行了人工呼吸。孩子吐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水浪,煞白的臉漸漸有了紅暈。   相反一旁的紹凱卻又一動不動,男人想要觀察情況,卻發現他其實已經醒來,靜靜地看著天空。   “抱歉,”紹凱的聲音混著水花亂濺,含糊不清,“楊嗣隊長。”   “都已經過去了,我不是你隊長了,叫我楊嗣就行。”男人說道,“能起來嗎?”   “能。”   紹凱緩緩起身,於是楊嗣轉身拉起了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會在湖裡?”   楊嗣問道。紹凱待在一旁看著。   “我自己出來的,我媽媽不讓我玩兒,還把我關在家裡,無聊死了,所以我就跑出來了。”   孩子理直氣壯地說著,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我是問你為什麼在湖裡。”   “因為這樣我媽媽就找不著我了!”   孩子皺起眉頭,左顧右盼地看著。   “你知道這樣很危險嗎!”楊嗣搭著孩子肩膀,說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才不告訴你,告訴了你你就該讓我媽找到我了,我還沒玩夠呢!”   孩子明顯有些怒意。一旁的紹凱終於站不住了,左手搭著男孩肩膀,說:   “無論如何,你媽媽的話總是對的。你要聽你媽媽的話。”   “你又是誰?”   “或許我說的話你聽不懂,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要過分放縱自己,選擇是要有分寸的,”紹凱深呼了一口氣,“這是代價,傲慢的代價。”   說著,紹凱掀開了自己的右肩領子,把猙獰的殘肢露了出來。   男孩見狀明顯有些害怕,大叫了一聲跑開了。   眾人仍然隻是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男孩跑開後,紹凱便朝著上橋的那一方向走去。沒走幾步,楊嗣便叫停了他。   “你為什麼要自己跳下去,那個孩子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嗎?”   紹凱停了下來。   “我隻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而已,這個世界冷漠無情,而我仍然什麼也做不到,”紹凱側頭說著,“哪怕是救一個溺水的小孩!”   紹凱的情緒又激動起來。   “從始至終,我還是什麼也做不到,我隻配乾看著!”   “別說了!你的目標不是殺了血魔嗎!你不是想要報仇嗎?難道你就想要擺著這副姿態去麵對他?”   楊嗣企圖喚醒紹凱。   “別妄想了,那家夥可是能滅了整個村子的怪物!”   “所以你就想這樣墮落下去嗎!你就想這樣傷了你弟弟的心嗎!哪怕什麼也做不到,但起碼也要行動起來啊!哪怕是死,也要死得有意義啊!”   紹凱的心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你要去乾嘛?”   楊嗣問著準備動身的紹凱。   “跑步。”   紹凱用幾乎沒人聽得到的聲音回答道。   於是他真的跑了起來,不斷地克服失衡的弱點。   如果真的有能對付血魔的辦法,我肯定會義無反顧去做。紹凱的心吶喊著。這是身而為凡人的義憤吶喊,深埋於內心的星星之火。   從始至終,他的目標總是一片渺茫。什麼魔法,什麼怪物,這些憑空出現的家夥,對他而言完全就是新的維度。他久久無法理解。   跑步,休息,吃飯,跑步……這一天就如此進行著,直至夜幕降臨,他的身影落在了金野鎮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回歸起點。   到家之後,他早已是筋疲力盡,癱倒在了地板上。一身的疲憊將他拖入了潔白的空間,無暇的夢境……   他看見兩個男孩在風中追逐,不斷地跑,不斷地跑……   夜幕降臨的寒冷將他驚醒,真正的世界引入眼簾。   人在至親去世時,不會感到過度悲傷。   反而是在往後的人生中被不斷刺激——身後打開的門沒人帶上;外出時問黑暗處要不要自己帶些東西回來,卻無人回應;累倒時沒人扶自己起來,沒人陪自己感受涼風……   世界不斷暗示自己的失去,直到過往的感受全部煙消雲散,被蒙上了一層名叫失去的薄膜,明明看起來吹彈可破,實際卻堅不可摧。   “我繼續回去搬米,你們回來好不好……”   紹凱在黑暗中感受著淒涼,一切曾經不起眼的小事現在對他而言已如登天。   他多麼想再摸摸弟弟的臉,被他愚弄嘲笑,與他追逐,與他嘮嗑,與他談論往後;與媽媽一起乾活,攻克苦難……   一切暗示著過去的,唯有胸前這輕輕搖曳著的懷表。   日月再次更迭,送來晨曦,灑滿人間。   嗯,弟弟和媽媽都出去了,我要趕在他們回來之前煮好飯菜,讓他們大吃一驚!   紹凱暗暗說著。   這又是不知第幾次在悲痛過後的自我欺騙。   他起身拿起廚具,開始烹飯煮菜。不嫻熟的刀功在廚房大顯身手,許久過後,客廳的桌子上擺滿了幾乎清一色的飯菜。   放上最後一道菜,紹凱便迫不及待地坐下,用筷子夾起其中一道吃了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股微鹹的味道直沖味蕾,勉強咽下。   此時周圍空無一人,隻有孤零零的一個斷臂男孩。   這是他第二次做飯,這本該是多麼值得慶祝的事情:自己煮菜做飯,甚至隻用了一隻手!   如果弟弟在的話,他肯定要笑上半天。   弟弟……   紹凱再次淚奔,飯菜突然索然無味,饑腸轆轆瞬間被悲痛填飽。於是他選擇了開門吹吹風。   但越是做出決定,他便越是痛苦。因為他總能發覺自己曾經明明擁有更多……   曾經在家裡吃穿簡單,但非常開心;每當他開門,就會看到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動物在田野間奔跑嬉戲。   於是,他就會迫不及待地叫上紹民一起去玩兒……   他惆悵地望著天,卻又想起了無數次與弟弟共同見證的浩瀚天空,眾星拱月,璀璨奪目,嘆而觀止。   一旦所做的事僅是為了自己,一切行動失去了陪同,他隻會飽受孤獨。   此時,吹來的暖風述說孤寂,群鳥的歌聲奏唱譏諷,朝霞的微光刺穿悲傷……   他又跑了起來,哪怕多麼不情願。   他逼著自己的身子不斷運動,直到四肢酸痛麻木,什麼也感覺不到,什麼也不用感受,無法呼吸,疲憊占領全身,沒法回憶,沒法感受,沒法知道自己其實還活著……   每次入眠,亦或是每次昏厥,他都多麼希望這其實是一場夢,一個黑暗而漫長的夢。   隻要他一覺醒來,他身上的疲憊便會被快樂取而代之,一切都在,生活其實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