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向前,新生活(1 / 1)

在監獄大概過了七天吧?   奧勒自言自語著。他總是很想哭,但每次都假裝打哈欠掩飾著。不知不覺,他的眼眶已經紅了。   三天前媽媽已經被處刑了,不知道會被埋到哪裡。   他努力地回憶著爸爸被埋的那塊地方,並且幻想著媽媽也被埋到了一塊。   他沒敢出去看那個處刑的畫麵。他隻是蜷縮在牢房裡。大概是因為孤獨怕了,他的所有器官開始敏感起來。   他很想回到媽媽身邊。   他現在隻能感受到寒冷。   幾天前冷院長特地找來,送了奧勒一床被子,還有牙刷,毛巾,衣服,還有奧勒家裡的醫治綱……   大概因為他是未成年吧,獄警們都挺照顧他的,縱容院長這麼做。   說起獄警,他們好像是輪班製的,每兩天都會換兩個人。其中有一個獄警特別引他注目。   他的左臂側麵有很長一道疤痕,看起來很可怕。他感覺這個叔叔會是壞獄警。   奧勒最害怕的是晚上。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隔壁是個奇怪的家夥。他經常敲打墻麵發出聲音,讓他睡不著。   有時候還會用很小聲並且非常詭異的聲音叫喚著:“可愛的小男孩~”   他甚至會在大半夜從門口撒尿,一直流到奧勒那一間的鐵柵欄外麵。   他開始越來越害怕這個人——他長得很壯,兩邊的頭發非常長並且翹起來,眼角的皺紋蔓延到兩邊,臉上爬滿了像是抓傷的痂。   幸好未成年有獨自的作息空間,不會與那些大人在一起。   奧勒時常能聞到臭味。他漸漸覺得是這個人散發出來的。他非常抗拒這裡的生活,他想要回家。   他幻想著自己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自己在家裡的地鋪。但有時那夢境可怕地浮現出了變態的臉,然後向他襲來;亦或是自己的嘴裡沾滿了血,眼前躺著千瘡百孔的屍體……   他有時會感覺到有雙眼睛在注視自己。那目光總是瞄準在自己身後,時刻想要伺機而動。他對這裡沒有丁點安全感。   要他死,但他有夢想,雖然他已經漸漸否認了自己——   但曾有人認可他!要他生,但現在的處境可能反而不如地獄,有時他會可怕地覺得死也挺好的。   他總是矛盾地活著。   有一次,那個帶疤的獄警突然不見了,上一輪的獄警接替了他一天。   第二天他就又出現了——不過他的神態有些不同尋常。他走路時偶爾會停下,然後大口呼吸,麵露難色;有時他會頭貼著墻,用力地拍打胸部。   總之,他把難受寫滿了臉。   奧勒不敢確定地“診斷”了他的情況——木塵病?   他把頭伸出了房外,猶豫了半天,最後總算逼著自己脫口而出:“警察叔叔,你快去看病吧!”   這聲音總算是把那個獄警吸引了過來。   “你能好好說話嗎?”另一個獄警有些挑釁意味地說著。   帶疤的獄警推開了他,湊上前問奧勒:“你說什麼?”   “你這……你這可能是我見過的一種病,我希望你能去看看病,這隻是個小病,去找那個冷院長就能治好!”   獄警聽完站起了身。他無神地呼吸了許久,然後轉身走開了。   “你去乾嘛?”另一個獄警問。   “幫我請個假,我要去看病。”   奧勒感到有些意外。這是對他而言極少數的事件——自己的話被人聽了進去。更何況是對於一個陌生人。   他好像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壞?奧勒心想。   第二天,那個獄警沒有被輪班換走……不對,他是特地來找奧勒的?   “謝謝你,小兄弟。”   奧勒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怎……怎……怎麼了?”   “我昨天以為我隻是太累了,沒想到真是病,而且幾下就好了。我那天想著下班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多虧了你,讓我提早少受罪。”   奧勒不再言語。他緊張得說不出話。這明明是一個小病,至於特地來感謝他嗎?   他直到現在被誇獎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我幫了一個忙?奧勒暗暗自喜。   又過去了八天,那個獄警總算又輪回來了。但他沒有找奧勒說話。   滿懷的期待落了空,他突然又有些失落——或者說他從來都是保持失落的狀態,隻不過那天他偶然地抬起了頭。   深夜,他用石子輕輕敲打著欄桿。   閉上眼,他回想起了媽媽曾和他一起做的遊戲。用手敲打物體,誰先因為困倦而睡著誰就贏了。   但現在的他雖然睡意朦朧,悲傷仍然撞擊著他的胸腔,令他濕了眼眶,鼻腔堵塞。   要是這時候有爸爸媽媽在就好了。   他如此想著。   突然,巡邏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抬頭看去,那帶疤的獄警居然湊到了門外。   他害怕地後退了幾步。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獄警問。   奧勒遲疑了一會,回答:“我叫奧勒,12歲。”   “你就是奧勒啊。”   “嗯。”   他晃了晃手示意奧勒靠近。奧勒看了看身後的黑暗,又看了看屋外的亮光——他選擇了聽從獄警。   “我叫介茗程,我好像29了吧?那天真是謝謝你了,醫生給我鼻子塗了藥一個下午就好了,雖然過程有點難受。”   “那叫木塵病,治療的方法有很多,但在這個鎮子很難找到藥。醫生給你塗的是淩薄花汁液,是療效最好最快的……對了,你是不是吸崴木了?”   “我……我那天是我媽出事的日子。我去看我媽了。”   奧勒突然不敢言語。   “怎麼說呢?”   介茗程看了看周圍,用鑰匙把牢門打開走了進去。他坐在了奧勒的對麵,靠著欄桿。   “我爸也是妖,後來被查出來了,所以我媽也被賠了進去。那時候我沒成年。從那以後我幾乎都是一個人在生活。”說著,他抬起左手亮出了那道疤,“這就是那時候留下的,不是因為別的。那時候我真的有了想死的心,我拿刀使勁捅自己——那時候我甚至都沒感覺痛。”   不知不覺,茗程的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襯著燈光閃爍。   “我爸的屍體被處理掉了,我的媽媽被我親手埋到了家的後山。那天我去找我媽敘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山上很容易長崴木的,崴木雖然致人生病的可能性很低但吸久了也會生病。”   “原來是山上長崴木了啊,我那時好像沒注意。……對了,那個院長和你什麼關係?”   “我媽以前也得了木塵病,就是靠他才得救的,他帶我們去了藥村,宋醫生把我媽媽治好了。”奧勒一邊說著,一邊把床墊裡麵的書拿了出來,“這是醫生給我的書,他親自抄的,叫醫治綱。”   茗程接過了遞來的書,粗略翻開看了又看,說:“不錯啊,一看就是好醫生,有時間我去藥村看看他,話說藥……”   “藥村一年前已經沒了,好像是被人屠殺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這種人,會把好人殺了……”   “這樣啊,”茗程把書叩在身上,抬頭深呼吸,“難怪那麼耳熟,這事我知道。哎,可惜。”   “冷院長是個好人,他願意幫助我和我媽媽,那天看病他都沒有找我們要錢。宋醫生失蹤後他去藥村把剩下的花花草草都帶走了,盡可能地培養,為了救人吧!”   茗程在聽奧勒講話的間隙開始認真翻看了書:“記的是真詳細,雖然字有些難看——他能知道這麼多,他一定很愛旅遊吧?不然怎麼這麼有見識。不要擔心,沒準他當時剛好沒在藥村呢?”   奧勒用腦袋撞著欄桿,欲言又止,最後隻吐出一句話:“那其他人呢,他們真真切切的死了啊,連屍體都找得到……”   兩個人就這樣凝滯住了。無論是重要的人也好,不重要的人也罷,奧勒打自心底地恐懼死亡。   良久,奧勒再次開口:“我小時候把我爸害死了,因為我的血,現在我也把我媽媽害死了,也是因為我的血……”   “我爸媽生了我,但我體內是幾乎沒有妖的成分的,這也是我活到現在並且能夠當上獄警的原因。”   “茗程叔叔,”   “嗯?”   “你說妖要是不能傳宗接代,那妖是怎麼誕生的呢?第一個妖是怎麼出現的呢?”   “第一個妖我倒是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妖是能傳宗接代的,不過我比較特殊罷了。”   “你是怎麼知道……”   隔壁突然響起了敲墻聲:“喂,能不能讓人睡覺了?”   茗程見狀起了身。臨走前,他不忘留下一句話:“我叔叔也是妖,不過他活了下來。”   一切又回歸了平靜,但有了交換故事的對象,他突然有些豁然開朗。他短暫地不在那麼悲觀了。   大概多久沒有人和他說過這麼多話,問過這麼多問題了?奧勒自己也不清楚。   他開始回想起那個獄警的模樣——端正的臉,眉毛微粗,帶著白框眼鏡。他的身材很結實,走路很穩,說話的聲音很溫柔,讓人有安全感。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真是罪過——最開始竟然把這麼好的人當成壞人。   第二天一大早,茗程就找到了自己,讓他簽了一張紙。然後他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到了下午,奧勒被通知換了個牢房。把東西都搬走後,奧勒仔細看了看——   這裡的空間比原來的大了一點,左右沒人了,也就是說,他徹底遠離了隔壁的變態。   他有些高興。   又是過了八天,再次輪到了茗程值班。奧勒躲在角落看書,茗程不知道為什麼一直站在獄警會來回走的地方堵住。   過去了幾個小時,另一個角落的地磚突然被掀開。奧勒不敢相信地看著那一邊探出了頭——那是一張塵土滿麵的臉,看向了奧勒。   “小男孩,就是你!快過來!”   這個大叔的嗓子有些不好,聲音很奇怪。   “你要乾什麼?”   一邊說著,奧勒看向了茗程,想要求助。但意外的是,茗程使了使眼色要奧勒過去。   他咽了咽口水。沒準他是來救我的?他心想。   於是他帶上了自己的東西走了過去。   大叔給了他一雙手套,戴上後,奧勒左手捧著書,右手撐著凹凸不平的隧道地麵,跟著大叔悄悄往前進。   “你就是奧勒吧?”   “對,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小程他叔叔。”   “介……介茗程嗎?”   “對啊,他應該和你說過吧,他有提到過和你說的話。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有些遠,不過到時候你就自由了。”   “為什麼要救我?”   “救?我們是同胞啊,有什麼好介意的,地下監獄那頭的獄警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能他們也希望盡可能救你這種還能救到的妖吧?”   “能告訴我為什麼妖一定要死嗎?你知道嗎?”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好像是六七十年前吧……反正妖是早就出現的但沒人知道,重點就是六七十年前,有人發現了妖血通過稀釋還有特定的研製會變得不會致人死亡,但會讓人上癮,是那種全身都會很爽的怪東西,這我也是聽說的,不過這玩意兒算是毒品,所以是禁止銷售的,好像叫什麼‘天堂藥’吧?後來人們沒把這種毒販趕盡殺絕,反而把矛頭指向了我們,覺得隻要我們滅絕了就不會有這事,哼,真夠惡心的。”   不知不覺,他們爬到的光源的終點。突然,奧勒仿佛聽見了鳥的聲音。   他跟著大叔爬了出來,全身都麻透了。   “哎呀!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一個非常細的聲音傳入耳畔,順著方向看去,那是一個胖女人。   “我媽媽叫崔凱蒂,我爸爸叫奧勝人。我……”剛出來的奧勒有些茫然,對話對得驢唇不對馬嘴。   “你特麼傻嗎,你猜猜他為什麼從這出來?”大叔一個飛腳踹了過去。   女人非常靈活地躲開了飛腳,回應道:“哎喲喲喲喲喲喲,我就開個玩笑嘛!”   “玩笑不許亂開!”   “行行行!”   大叔和女人轉身看向了奧勒:“我叫介市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是我老婆許日淼,我們都是妖。我們當年神不知鬼不覺就逃到這了,我侄子小程經常來找我們,這個救妖小孩的計劃也是他提出的,所以感激他吧。”   “那些人不會找到這裡來嗎?”   “不——會!這裡有暗獸,我們當年也是差點死了才被人發現的,不,準確說是妖。這裡是妖的聚集地,幾十年前為了躲處刑逃到這的,外麵的人怕暗獸,所以不敢進來。再說我們在這也不會鬧人命還有什麼鬼毒品,所以他們就漸漸不管這兒了。我們這也發展了幾十年,雖然有暗獸,但混熟了有些也是比較溫順的,我們在這種田,蓋房子,已經漸漸像個小村子了。我侄子有時也會來送些東西。”   “暗獸是什麼?”   “暗獸是四五百年前給搞出來的,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反正是這裡的‘特產’,他們沒有視力,但聽力特別強。如果你看到奇形怪狀還黑不溜秋的生物那多半就是暗獸了。對了,暗獸可不止一種,有些會傷人,有些不會,你得跟著我們,我們慢慢教你認,還有教你怎麼防身。”   “所以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啦!”女人突然插話。她笑得很燦爛。   奧勒有些興奮地杵在原地。   包括介獄警在內,這些人都沒有在乎過奧勒的長相,他露出的牙齒,還有他因此而導致的口音。   他第一次慶幸自己仍然活著,認識了同胞,還知道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還會真正見識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暗獸,還有這個“村子”的其他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