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霜狼塚,一行人終於踏上通往中原的旅途。此行一路向東,先經哈密,再進肅州,由肅州挺進中原。 就這樣三人策馬馳騁,風塵仆仆,一路上天山綿亙不絕。饑餐渴飲,暾行夕止,大約度過了數十日,穿過吐魯番,途徑巴裡坤,行將到達哈密之際,忽然聽到“轟”的一聲,硝煙沖天直上。 破雲馬和另外兩匹駿馬同時發出一聲聲嘶鳴長嘯,刃獒勒緊韁繩,撫摸著馬頸安撫破雲,三人旋即勒馬停了下來。 “該死,前方出現火迸。”段玉青顰蹙雙眉,怨怨地說道。 拉克申聞言猛地直起身板,麵色凝重地說:“莫非噶爾丹打來了?” 刃獒騁目而望,一任東風輕撲到臉上,沉吟道:“莫急,且先探探”。 說著縱聲呼哨,阿裡亞斯一聲長鳴,宛若紅日裡飛出的金烏撲扇著翅膀,陽光透過羽毛的縫隙灑下來,映出五彩斑斕的光,繼而雄赳赳落到刃獒的臂上。上百次的狩獵培養了彼此無比的默契,僅一個眼神,刃獒將手臂高高舉起,它又箭一樣飛將出去。 俄頃,阿裡亞斯飛回來了。 鷹的叫聲分長鳴,短鳴,低鳴。高明的獵人可以根據高低緩急分辨出老鷹叫聲裡的含義。而刃獒就是一個高明的獵人,他可以此為依據做出判斷。 “走右邊。”他指向一處林子裡說。 三人即刻步入右側的密林。緩行了一二裡後下馬改步行,將乘馬停在一邊,謹慎的往前摸索著走。 逢此時分,日頭柔而不烈,媚而不熾,樹木叢生,道路崎嶇。陽光洗禮過的枝椏,旁逸斜出的書寫著哈密節氣裡天氣的去向。 沿山路直上,又轉過一個山坡,但見林子的另一頭火光四射,喊殺聲驟然響起,不絕於耳。幾人連忙上前,借著幢幢樹影,分別手按腰刀藏身樹後,觀察對麵的局勢。 “殺!” 炮聲,槍聲,喊殺聲,聲聲入耳。 滾滾烽煙從開闊的平原上燃起,隨風向一路漫至四野。那烽煙裡仿佛潛伏著百餘頭餓獸,順風環繞,一口一口吞噬掉過往的士兵。 隻見大約不到一裡之外,兩股小規模部曲正處於激戰當中。旌旗獵獵迎風蕩,上麵打著的旗號分別顯示一支是清軍,一支是哈密軍。 哈密軍目測大致有三四百人,武備精良,人手一支莫臥爾式贊巴拉克。百餘頭駱駝縛蹄臥地,背負木箱,蒙以濕氈,環列為營,組成了令蒙古平原乃至中亞區域無不聞風喪膽的“駝城”。每頭駱駝背上還配備了一門奧斯曼式火炮,槍炮一響,摧城拔寨。 部曲整體配備著中亞風格的刀劍和鎧甲,陣中主帥雪亮的一把伊斯蘭彎刀赫然在手,寒芒如螫針蟄疼人眼。 令準噶爾軍隊無往不利的贊巴拉克,是一種介於大型墻炮與火繩槍之間的火器。 清軍則人數略遜一籌,部曲多以神威鐵心銅炮與子母炮為主。騎兵與步兵則隻配備弓、矛。於旁人看來,清軍此舉未免托大,但八旗得以橫掃關外及蒙古朝鮮自然是有其獨到之處。每念及此,刃獒心裡都不禁扼腕長嘆“明軍不滿餉,滿餉則無敵。” 兩軍如火如荼,激戰正酣。一時間阻礙了東進的道路,刃獒不由愁上眉頭,但他還是強忍著不安讓自己平靜下來,悉心觀察戰場形勢。 拉克申驀地提高了聲調,促聲道:“該死,是準噶爾和大清,噶爾丹當真殺回來了。” 刃獒深邃入微,目光一轉,搖了搖頭道:“我看未必,若是噶爾丹重掌漠西,豈會未得到一點風聲。” 段玉青聞言恍然道:“莫非是策妄阿拉布坦?”跟著又說道:“前些日我聽人說,因達賴喇嘛斡旋,噶爾丹和策妄阿拉布坦達成暫時和解,雙方劃分領土,互不侵犯。是以,這支部曲多半是策妄的軍隊。” 刃獒道:“非也,策妄的軍隊不會冒然出現在額貝都拉達爾罕伯克的地盤,這是哈密軍。” 拉克申麵生疑雲道:“哈密的士卒為何會同清軍交戰?” 刃獒沉吟道:“哈密素為蕞爾小邦,受庇於準噶爾,他們的最高領袖額貝都拉乃噶爾丹之鷹犬,若非噶爾丹授意,其斷不敢冒然出兵。倘若沒有猜錯,此時交戰,表明滿清韃子或要進剿漠北了。” 拉克申聞言乾咳了一聲,沉聲道:“滿清就滿清,莫扯什麼韃子。” 刃獒會意一笑,繼而道:“若與清軍交戰,糧草輜重乃重中之重。噶爾丹如今被策妄切斷後路,流寓漠北,食無食,居無廬,惶惶如喪家之犬。是以此番交戰,必回哈密索糧。清軍必是為斷其糧道而來。” 段玉青頷首道:“不錯,料額貝都拉也沒有那個膽量主動挑釁清兵。” 刃獒道:“無論何種情況,當務之急我們應當避免暴露行跡,那些駱駝炮可不是吃素的。” 拉克申頓露難色,甚至有些沮喪,皺眉道:“可眼下兩軍這麼一橫,不說人,蒼蠅也飛不過去。” 聽畢,刃獒環顧四野,觀戰於微,見此地雖硝煙滾滾,卻也草木清榮,雲壑幽抱,且東南方向有處山坳,上麵樹木叢生聲,怪石嶙峋,恰好可用以掩護繞行,遂探手指向山坳道:“走那裡。” 幾人借著萋萋芒草小心翼翼匍匐著前行,雖說與戰場間隔相近一裡,但仍擔心炮彈一不小心飛過來,瞬間轟得粉碎。三個人如三隻泥鰍,在泥淖裡蠕蠕而動。 刃獒一麵潛行,一麵悉心觀察哈密軍的贊巴拉克,心下不由駭然道,這支哈密軍裝備精良,看來噶爾丹沒少解囊相助,蒙古韃子自從配備了如此致命的火器,放眼塞外再無敵手。轉念又想,噶爾丹自從與清兵交戰以來,勝少負多,自然也是意識到騎兵方麵雖寸有所長,但火器方麵卻尺有所短的問題,是以藉由與中亞諸國貿易往來積極籌備火器,或藉由沙俄邊境少量走私軍火。 幾人沿著山路逶迤而上,袖口都磨得飛起了邊,喉嚨仿佛糊了一層泥土,土腥味刺鼻。廝殺聲漸漸由密轉稀,再往前行,將將登上一座坡頂,正要挺身喘口氣,刃獒忽地雙目凸起,如雷擊木,倒吸一口涼氣,驚呼一聲: “不好!快臥倒!” 隻見前方深處黑燦燦潛伏著數十個伏兵。打頭一排是騎兵,約摸二三十騎,後麵則是步兵約摸也有二三十人。這些伏兵腰間左邊統一斜挎著一張黑漆漆的大弓,右邊佩著玄青色未出鞘的腰刀,腰窩懸的箭箙配滿了白色禽羽的箭矢。 “是清軍!”拉克申緩緩挺起的身板也匆匆俯了下去,瞠目低聲地說。 刃獒示意讓他別說話,按兵不動,觀釁伺隙。 當下雖然正值槐月花開,但見清兵布甲鱗鱗櫻盔森森,還是凜冽得讓幾人汗毛悚立。 為首的騎兵將領,雄姿英發,威風凜凜,猝然大喝一聲“沖”,幾十個騎兵振臂揮戈,如流星飛矢,劈風而去。 步兵兀自原地待命,但陣型此時卻不知有意或無意,間距拉的很開。 段玉青屏住氣息,躡聲躡氣道:“他們打算居高臨下,藉由側翼包抄哈密軍。難怪山下清兵人數不占優,原來是故布疑陣,將士卒埋伏於此。” 拉克申忙問道:“當下怎麼辦?” 刃獒眥了眥目,眼色如刀,陰惻惻一笑,道:“這是東進中原必經之路,我們須隱秘行事,不可冒然與清兵正麵廝拚,做到形人我無形,靠暗殺也未嘗不可。” 拉克申嘴角一揚,蠢蠢欲動道:“隻等你這句話呢。” 刃獒忙攔手而道:“不可操之過急,你看!這二三十人,分兵三路,陣型看似大開大合,誘敵深入後可行合圍之勢,但其實彼此間的距離過於鬆散,蓋這些清兵是臨時組建,彼此並無默契,也不諳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的道理。既然他們在此設下埋伏,我們也可黃雀在後,伏殺他們,趁著此刻陣型大開,正利於我們分頭行事,逐一擊破。”說罷互相使了個眼色,三人磨刀霍霍,各奔一路。 茂密的雜草,參天的古木,刃獒匍匐潛行,匝匝的草莖遮得眼前隻隱隱看到一絲絲罅隙,新葉在臉上劃上一道道細細的口子。他業已習慣於江湖夜雨中事了拂塵去,卻誤打誤撞落入了沙場,不得不第一次與正規軍交戰。關於兵法上的事,都是從父親那裡聽來的。他也曾聽父親談到過,曾經以為戰爭離自己很遙遠,一回身戰友們的屍首已堆砌如山,人在戰場上殺麻了,殺人如同剪蒿。我們之所以畏懼戰爭,是因為真實的看到過,倒在廢墟中的是最熟悉的麵孔,可有的時候又不得不為家園的安寧舉起沉重的刀戈。清軍也好,漢軍也罷,百年之後,江山洗褪了血色,王侯俱入了糞土,春光艷艷明媚,大江浩浩東流。 然而此時此刻,他不得不咬緊牙關不退卻,也無路可退。 兩步之內,一個清兵正背對著刃獒而立,他的眼睛一刻不落的盯著一尋開外的戰友,全然沒有意識到身後的危險正悄然逼近。也許他太緊張了,也許他是第一次上戰場,緊握的刀柄都濕透了。 此刻,山林將自己置身於事外,竟全然沒有一絲風吹來,隻有山下漫天的炮火聲、廝殺聲讓人感覺風在吼,龍在吼。 一頭猛獸正步步逼近他的獵物。 就在這時閃過一道寒芒,刃獒露出了他的獠牙,冷冽的短刀在這個清兵的喉嚨上割開一道深深的紅線,手法之熟練宛如庖丁在切割一塊肉。他猶在緊握著刀柄,汗已漸冷,隻感到喉結有一瞬間很吃痛,唇齒一甜,試圖呼救的嘴巴此刻被一張堅實的手掌捂得嚴嚴實實,口中“嗚嗚”發出悶聲,白眼一番,血濺當場。 血是熱的,刀是涼的。殷紅的熱血漸漸溫暖冰冷的刀,刃獒的手指、護臂、肘腕全都沾滿了血漬,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他被割破喉嚨的那一刻,血是順著四麵八方滋出來的,那種噴湧的狀態,有那麼一瞬,使人感到靈魂終於沖破肉體的枷鎖而曳舞,他的血實在流的太多,血腥味糅合著芳草香沁鼻撲來。 這個清兵幾乎和刃獒同時撲倒在草地裡,一個寂然不動,一個深藏身與名,繼續逶迤逼近下一個獵物。 另一側,拉克申和段玉青也出色完成各自的獵殺任務。 這一次目標是兩個人。 這兩個人手按腰刀並肩而立,一個防備左側,一個守護右側,顯然是兩個久經沙場的老兵油子,深諳隨機應變之法,若此時隻是一成不變的保持單兵陣型,保不齊會像前麵那個清兵一樣,隨時會為突發狀況折命,若靠近一個隊友協同作戰,則可為彼此分攤火力。 刃獒正欲動手,但聽一個人開口說道:“這仗沒法子打,值錢的家夥都被運到巴彥烏蘭,留給我們索倫部一些破銅爛鐵,你瞧,那哈密軍的火器何其精良,真真讓我們去白白犧牲。” 另一個人戚戚道:“你這抱怨有何用,誰叫我們被編入打牲軍。再者,在這截斷蒙古軍求援的糧道,總好過到前線送命。隻是……”正說著,山下火炮聲猶在,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他忙忙堵住耳朵,聲調提高了一倍,道“隻是誰曾料到,哈密的軍隊如此神勇,這一站過於輕敵了。” 此話一出,刃獒如獲釋然。他曾聽父親談起過,滿清八旗士卒中,尤以索倫部最為驍勇獷悍,素有“盛京之兵亦不如索倫”的美譽,風頭可謂一時無兩。早年霜狼投軍李定國帳下時,便曾吃過其敗仗。隻是後來滿清朝廷對索倫八旗采取分而治之的管理,將悍勇善射的士卒遴選出來用於前線部署,將隻擅漁舟戈獵的壯丁抽調出來設立“打牲”八旗,用以輔佐後勤。雖然打牲八旗也可稱弓馬嫻熟,但戰力自然遜於前者。 “颼”的一聲,刃獒手裡的流星鏢甩袖而出,目標直指右邊的一棵雲杉樹,“咚”的一聲激起的響動驚得二人一顫,急忙忙驚呼是誰。 此刻的山林刮起了一點風,山風若有似無,輕得連樹梢上的一枚枚雲杉葉子,也懶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叩首。但輕撲到人的皮膚上,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卻都起來了。 一個人用胳膊肘推了旁邊的人一下,沉聲道:“你過去瞧瞧。” 那個人聽後露出很不情願的表情,又顫巍巍盯著右邊,怏怏道:“你為何不去?” 推了他的人神色不安,臉一黑,叱道:“讓你去便去,我自給你墊後。” 那個人沉吟半刻,臉上透著汗,咬了咬牙,兀自不情願的走過去了。 然而推了他的人臉皮很厚,扯著謊沒有墊後,雙腿還接連退後,這種人真應該絕後。 刃獒狡黠的一笑,一切正中下懷。隻見他淩空一躍,步若靈猿縱雲間,鬼魅般閃現在厚臉皮的身後。他此際兀自抻長脖子向遠眺,卻見刃獒拈刀當頭,勁力貫腕,兩柄雪刃一左一右挾風帶雨插入脖子裡,頓時血液噴湧而出,滋出的血宛若出水芙蓉的兩瓣葉子,打濕了采蓮人的手,染紅了地上的草,烈焰成池。 他口中也試圖“嗚嗚”的發出聲音,聲帶已被攪爛,絕望的開不了口。 那個走開的老實人,似乎有所驚覺,忙不迭“誰”的一聲回轉身子,卻在彈指間,喉嚨也插入了一柄流星鏢,飛鏢已沒入一半,寸血未滴,哼也沒哼一聲,撲在草叢裡再不動彈。 刃獒與這兩個清兵幾乎同時又隱沒在草叢裡,動作水銀瀉地,一氣嗬成。 四周又恢復如初,好像一切從未發生過,除了雲杉葉子還在叩首以及半枚嵌入樹裡的流星鏢。 刃獒舔舐刀口的舌尖沾滿鮮血,血腥味刺激著味蕾隨神經線遊走至大腦分泌出更多的多巴胺,俊逸的臉上稀稀血漬,宛若丹青的留白處潑墨了數點楓林,象征暴力與美學的結合。他如遊蛇探水繼續匍匐著接近下一個目標。 另一側,段玉青手起刀落,一個清兵轟然倒下。 拉克申手提蒙古腰刀,不聲不響來到目標身後。 刀鋒剛逼近對方,誰知那人突然向一側轉身,與死亡擦肩而過,眼角一瞥發現似有黑影襲身,凝神一看大驚失色,慌亂中就摸腰間寶刀。 幾乎同時,拉克申左腳已到,化足為勾朝對方右腳勾來,雙臂如蛟龍咬珠,死死鉗住對方兩個膀子,一記蒙古跤“上步踢”借力打力,那人推搡間重心一失,向草地滾去。 可那人身體不濟厲嘴可狠,自詡“東家西舍第一吵架王”,三姑六婆嗓門無一人出其右。此刻命在旦夕,不由運氣發功,長吸一口氣,鼓動丹田,扯著嗓門就要求援告急。拉克申兩隻鐵臂正鉗著對方身子,也無暇堵上他口。眼見舌尖微抖喊叫聲行將呼之欲出,心裡涼了半截,仿佛看到音容猶在,笑貌宛存的額麼個…… 眼前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兵出現在刃獒的視線。這樣乳臭未乾的男孩居然也上了戰場,他的人生之路才不過剛剛邁過離家的門檻,卻要永久的踏進地獄之門。 他惶恐不安地握著一桿鋒利的長矛,嘴唇翕動,全身止不住的瑟瑟發抖。冰冷的布甲鬆鬆垮垮,鐵盔斜戴,仿若淒風冷雨中一朵搖搖欲折的花骨朵。這樣的弱不禁風,手無縛雞之力,如何駕馭得了這彈之錚錚作響的長矛。 任誰沒有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紅塵如夢,對未來充滿著期望與不安卻從不絕望。也曾痛醉時臨虹款步,也曾錯愛時,獨對星空。 刃獒悄然接近到他的身後,就像黑豹偷偷接近一頭麋鹿。青黛色的刃口透著森森的寒意,平靜內心泛起一絲漣漪,他終於還是將刀收回匣了。 可又同時,刃獒神目如電幻化成黑影,身子輕飄飄拔起,雙臂似螳螂的鐵鉗,迅速鉗住小兵的脖子,他整個身子如水桶一樣被拎了起來,左手小臂如巨蟒纏牛死死勒住頸部動脈,右手小臂似狡兔探穴迅速滑入脖頸,半張臉緊貼他的後腦勺,整個人就這麼往他後背上粘,狗皮膏藥似的,掙也掙脫不開。 這小兵被刃獒順勢縛倒於草叢,仰著身雙腳來回撲騰。刃獒雙臂勢如鐵閘,死死鎖住他的咽喉,一任枉費氣力,“嗚嗚嗚”全然叫不出來。 那水汪汪的眼睛裡任由恐懼而遍布血絲,徘徊於窒息邊緣讓他看起來緋紅的臉頰如今更似火焰灼燒。刃獒倘若內力輕輕一吐,這個小兵不消片刻,人便會青筋暴起,目光遲滯,嘴角微搐,窒息到昏厥。繞是大羅金仙也吃不消這一絞…… 拉克申四仰八叉倒在草地裡,氣喘大口,仍然心有餘悸,握刀的手止不住顫抖,心裡嘀咕道:“好險,差一點就暴露了,幸而自己天生聰穎,急中生智化險為夷,真乃當世之孔明也!”又轉念一想適才的場景多少有點惡心,胃裡翻江倒海,不停的乾嘔。 原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拉克申忽地腦風暴,靈機一動,想也沒想“呸”的一聲,一口大黏痰離弦之箭般長驅直入,直搗對方氣門。那人本來打算呼救,這可倒好,萬斤石灰漿灌入嗓子,氣息不暢,密不透風,自己早上又寸米未食,這淼淼一口險些噎死自己。隻聽“嗤”的一聲,明晃晃的蒙古腰刀兇狠的插入他的氣管子,那人悶哼了一聲,身子一軟,從此抱恨黃泉路,此刻正與拘魂野鬼罵街呢…… 風繼續吹,吹過的草叢紛紛矮下身,露出一張青澀的容顏在安然入睡。刃獒側臥在草叢裡冷冷的側目於這個小兵,他隻是將他勒暈而沒有痛下殺手,幸而這個孩子沒有再年長個三五歲,否則此刻隻怕已到地府嚶嚶鳴冤了。 山下火炮轟轟依舊,振得兩耳嗡嗡作響。那一支沖下山的輕騎似乎已完全剿入敵陣當中。 刃獒緩緩接近新的獵物,可眼下的場景不禁讓蜚聲遐邇的大漠飛煙也咽了口吐沫。其實若論明槍明鬥,一行人並不為難,難的卻是暗箭暗殺,十步殺一人,還得深藏身與名,形人我無形這才是最難的。 這回目標是三個聚於一起的清兵,其中一人手裡猶牽著一條獵犬。定睛細看,發現那是一條斑錦彪,滿人在關外漁獵時最常用的狩獵犬。 民間常有傳言“十斑九獵”,十隻斑犬中就有九隻是優秀的獵犬。而彪在民間有諺雲:“虎生三子,必有一彪。彪最獷惡,能食虎子也。”可見斑錦彪實非凡犬。 當刃獒行將接近它時,它眨眼便嗅到了血腥味,轉過身來朝刃獒狂吠。三個清兵也猛然發現異常,彼此麵麵相覷,手按腰刀循跡而來。 那隻斑錦彪青獠火眼,咆哮振地,雄跳一躍噠噠噠,虎虎生風地沖來了。 刃獒心頭一凜,暗呼:“不好!” 隻怪自己一時得勢而大意,為何沒塗些泥巴和芳草將味道蓋住,眼見兇獸襲來,隻能匆忙躲避,將距離拉得遠些,另覓良機了。 可別誤會刃獒隻是單純的逃遁,手中的暗器也沒閑著,“颼啪”一聲響,故技重施,將飛鏢釘入另一側的樹樁裡,引開了三個清兵。 跟著,從革帶裡以二指之力夾出一枚銀錐,銀光四射,駢指如鐵,勁力貫腕,二指挾疾風驟雨之勢飛甩出去。銀錐如同得了令,不偏不倚,飛將軍一樣直取惡犬命門。 穿梭中將將看清,這是一枚帶鞘玉柄銀錐。鞘以純銀打造,鞘口處嵌有一條用於佩掛的銀鏈,琳瑯環佩。銀錐則磨得尖如刃牙,無堅不摧,錐柄鑲得是一塊上好的軟玉。 銀錐用以獵殺飛禽和小型走獸乃不二法寶,精小而隱蔽,殺伐於無形。 那氣勢洶洶的斑錦彪僅僅中了一記銀錐後,哼唧一聲,跑了沒兩步猝然遲滯下來,一頭栽進草叢,消匿於視線。 刃獒險象環生,不由長舒一口氣,暗暗道“若被那兇獸咬上一口,自己二兩肉頃刻便沒有了。”轉念又一想,它應該去咬拉克申,那廝生性招狗,蒙古獒都甘拜下風,區區斑錦彪撐也能撐死它。饒是撐不死,還有那酸臭無敵的“驅魔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毒也能毒死它。 心裡正犯嘀咕,隻見那三個清兵隱隱聽到一側似有動靜,互使一個眼色,紛紛舉刀來犯。那斑錦彪的主人見愛犬丟了,一連喚了數聲,始終不見蹤影,手裡的刀不由握得更緊了。 沙沙沙…… 沙沙沙…… 三個人亦步亦趨踱到刃獒跟前,刃獒心已提到嗓子眼,鬥大的玉珠肆脖子汗流,巋然不動,四人均處毫厘之間。那三人突然橫眉怒目,手中冷森森三尺寒刀齊下,竟隻撲了個空,麵前隻有幾片斬斷的草葉飛舞而飄零,氣氛詭譎異常。 三人麵麵相覷,又一一散開。 山下依舊非凡的熱鬧,山上卻安靜得出奇。 一隻白鷺飛過,打破了眼前的寧靜。 突然,刃獒一掠而至到一個人麵前,目光如電,那人隻覺寒光耀眼,凜冽來襲,喉嚨與肚子一涼,噗通一聲,傾倒在草叢裡。他倒下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的斑錦彪,主仆四目相對,死狀安詳。肚子上那一道平整的裂口緩緩裂開,血淋淋的消化係統瞬間滑落出來,更添悲涼。 與此同時,刃獒手裡的一柄短刀例無虛發地飛出,亮銀一閃,冷冽的刀身瞬間沒入敵人頭顱。蠻蠻刀何其鋒利,插入人腦如同插入一枚汁水豐盈的番茄,果皮被刀尖刺破瞬間爆開,淩厲的刀鋒挾著無窮的勁力攪入果肉,濃鬱的番茄漿噴薄而出,將長草淋得鮮紅。 又與此同時,刃獒沉聚內力,前腳蹬地後腳發力,目光如刀,身隨刀至,閃電般直取最後一名清兵。 “列陣,有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