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歧是有些慶幸這惡童的忽然出現的。 他的出現給了風歧和老道一個緩沖的機會。 因為風歧明白狗屠雖死,且他潛伏一年之久,雖有應對惡犬之法,但狗家子嗣中亦有術士,而且還養著百餘名護衛,以及他們在這狗鎮數千生民心中種下的威懾,僅憑自己根本就難以應對。 所以欲要滅其族,就一定要這老道幫忙。 但問題是,這老道是他誆騙來的,一旦入鎮,他的身份就必然會暴露。 屆時,若是老道心中憤恨,亦或為利所誘,驟然反水,乃至聯手狗家…… 因而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入鎮前,要麼說服老道,要麼……將老道直接滅殺!此仇大不了來日再報! 好在,這惡童出現了,避免了他們之間的直接沖突。 風歧心懷感激之情,徑直上前,銀鐧揮舞,將那失血過多,生死不知的狗醫一家盡數敲死。 而後一手把住那惡童頭顱,踩住其身子,暗用勁力,猛地一扭一拔。 “咯嘣”一聲脆響。 那頭顱連帶著一截紅裡透白的脊骨就被拔了出來。 老道看著風歧大大咧咧的背對自己。 一時間心中怒氣,惡氣盈生,便想要動手將這該死的騙子斬殺當場。 但…… 剛想要動手時,他卻猶豫了。 那一環接一環的騙局,麵對肉樹老人絲毫不退的身姿,風歧那膽大包天的形象浮現在他腦海中。 那樣恐怖的心機,那樣精明的算計,會這樣將破綻漏給自己? 最關鍵的是,自己的折紙之術,還有那麼多術士的攻伐之物都落在了他手上。 自己……真能殺的了他嗎? 就在此時,刻意放慢了動作的風歧心知火候已到,忽然轉身,一邊將那死不瞑目,麵色陰毒的惡童頭顱掛在腰上,一邊露出一口森白牙齒看向老道,“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我……”老道看著這一幕一時語塞。 他這輩子見過殺伐向來不少,親手所殺更是不計其數。 但還從未見過有人能一邊笑的如此明媚,一邊將一個還在滴著血的孩童頭顱掛在腰間。 雖然那孩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了。 “那就先聽聽吧。”風歧掛好了頭顱,上前拉著老道一齊坐在了地上。 風歧的眼神莫名,神色幽幽:“我本生活在一個山村之中,父母愛我,弟妹親我,種糧養桑,倒也美滿。本以為就可以一輩子就這樣,娶個妻子,生幾個兒女,安貧樂道的活下去。” “但,一個術士找了上來,為了煉一柄邪器,一柄!該死的!邪器!”他的眼眶紅了起來,咬牙切齒,“他將我村中所有人盡數殺死,奪其血肉。” “爹死了,娘死了,弟妹死了,就連家裡那頭老黃牛,都沒能留下活口!” “就在我以為,我自己也要死去的時候,我師父出現了,他救了我……” “然後是他,帶著我遊歷四方,傳給我法決手藝,教我那《鍛器采金法》。”說到此處,風歧忽然自嘲一笑:“雖然那法決還是殘缺版。” “可是,就這樣救我,養我,教我,育我的師父!待我如父,給了我另一條生命的師父,卻被那狗屠殺了!你說我該不該報仇?!” “嗤!”半空之中,一朵雲彩中,忽然響起一道極淡的冷笑。 “這小子,真是能編啊!”正是那頭顱巨大的青年,他正饒有興致的俯視著地麵的風歧。 這真真假假的,那心思早就亂了的老道估計要被騙的底褲都得給拿出來了。 不過……這地界上有些長舌輩真該清一清了! 他心底發狠。 而老道也果然正聽的入神,心中情緒隨著風歧講述而起伏不定。 畢竟這江陽地界向來混亂,能走上這朝不保夕的術士之道,誰又能沒有點不願回首的過去呢? 悲慘相似度近乎百分百。 但他忽然反應過來,神色震驚,“等等!你說你練成了那《鍛器采金法》?!你今年多少歲?!” 聞言,風歧心中一喜,頓時明白,自己所展露的天賦起作用了。 “對。”但他卻隻是自嘲一笑,而後將他所麵臨的情況講了出來。 “你糊塗啊!”老道滿臉恨鐵不成鋼,“你根本不知道僅以殘缺之法煉出金氣代表了什麼!那什麼十五歲之前的說法隻不過是有些人刻意流傳罷了!” 說著,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去縱劍閣!你一定要去縱劍閣!隻要你去了,那你就是真的縱劍閣弟子!甚至於你此前所編出來的背景、地位,就都會變成真的!” 風歧這一切若是成真,那他這於微末之際護佑投效的,加上風歧這為師報仇的性子,還能差的了?! 什麼?! 風歧這一刻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 若真如老道所言,那他所做的這一切又算什麼?! 謠言!該死的謠言! 他從來沒有什麼時候這麼痛恨過謠言! 但…… 憤怒有些時候是最無用的東西。 他將那股憤怒藏進心底,飛快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重要的是,要先將那狗屠闔族盡滅。否則那肉樹老人回過身真來找要什麼古經怎麼辦,一問之下不就全暴露了,屆時你我去哪兒找來真的古經給他,又豈能安然到達縱劍閣?” “假的?!”老道詫異:“你那古經是假的?!” “不然呢?我若真有什麼古經還能給他?還能混成這副模樣?”風歧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老道,“那些都是我隨手編的罷了。” “嘶!” 老道一張老臉上此刻各色表情交織著,活似開了染房。 “你可真是……” “真是膽大包天啊!” 而與此同時,與老道同吸一口冷氣的,還有半空之中那隱匿的身影。 他碩大的頭顱上臉色極差,咧開一張大嘴憤憤罵道:“該死的!什麼翩若驚鴻,宛若遊龍!這狗日的,竟是連我也騙了過去!” “也隻是臨時起意罷了。”風歧“靦腆”一笑,“那肉樹老人靈化成那副模樣,思維混亂,肉身暴動,我不論編點什麼,隻要跟人沾點邊,對他而言就是救命稻草。” “若是如此。”老道忽然道:“那要不要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這整個鎮子滅掉,徹底絕了後患!” “啊?” 風歧詫異看向老道,那張老臉上此刻興奮之色。 他連忙道:“那倒是沒那個必要,且不說我被那狗屠擄去的,除了鍛造鐵器,一直嚴加看管,不許出府,那些民眾根本不認識我。再說了,那可是數千人,就是數千頭豬,你我二人也得一段時間殺!” 說著,風歧起身,以鐧代筆,在地麵劃了起來,“行了,不說這些了。” “這是那狗鎮的地圖,我已經將此刻你我身上所有手段盡數算入其中,思索出了一份計劃。” 這時卻見那老道一揚手中長幡,幡上頓時道道陰冷鬼氣飄蕩而出。 “有我鬼幡在手,誰說我們殺不完?” “嗯?”風歧詫異的看向那長幡。 長幡一根破竹竿上掛著一塊破布,說是破破爛爛,都算得上恭維了。 他還從未在意過此物,加上老道那折紙手段,他還以為此物隻是為了符合道士身份而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 當真是人老奸馬老滑。 還藏著這一手! 老道終於扳回一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更是得意洋洋:“嘿,老道在這江陽地界混了這麼久,怎麼可能就那點手段?” 他一晃長幡,“這,才是我的殺手鐧!” “哦?”風歧來了興致,“你跟我講講此幡作用。” “此物,名為萬魂幡!乃是……”老道絮絮叨叨講了半晌。 風歧自動過濾了其中九成的吹牛成分,但依舊對此幡之詭異感到震驚。 “若是如此……那你我的計劃,就得改一改了。” 他說著,鬆開手,一枚漆黑的珠子放在地上。 流火珠! 老道嘴角一抽,看風歧這模樣顯然就是早就握在手中。 就說嘛,他怎麼可能就那樣真的把身後留給自己?! 但風歧卻沒有理會,而是不斷從靈魚袋中取出各種從那互易會上得來的東西。 “我得到的所有東西,都在這裡了,你見多識廣,認一認,看哪些能發揮到作用。”風歧說著,又指著地麵畫出的狗鎮簡圖,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 老道聽罷,久久不語。 “你願意這麼相信我?不怕我賣了你?”他忽然問道。 回以他的,是風歧堅定的眼神。 “我若是不信你,就不會動這個手了。”他看了眼天色,“不過若是要你這萬魂幡起作用,還是得天黑之後。” “好!” 老道當即答應一聲,興奮的來回踱步。 這副架勢,仿若八十老漢重燃春意般,看的風歧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誰要屠滅狗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