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分:嵩陽晚鐘五邀約(1 / 1)

(五)   殷淑並沒有向李七郎施禮,隻是微微笑道:“好說好說,貧道最擅長答疑解惑,正巧我這邊跟露靈道長也談論差不多了。”他邊說邊向前走,走了兩步感覺不對,回頭一把拉住露靈道長的道袍袖口,轉過來對李七郎繼續說道:“露靈道長見識在貧道之上,還請一同前往,若貧道解不開貴客的疑問,也好請露靈道長幫忙。”   “這...”這句“這恐怕不妥”根本還沒說完,殷淑拉著露靈就進了李七郎的客堂。這東廂第一間,是全觀最豪華的客堂,一般都是富商巨賈到觀裡上香祈福會住在這裡。一進門仍是一張桌子,但是比隔壁的桌子卻是另一番氣派,桌凳全部是檀木雕花,色澤深沉,向前是一扇小窗,窗沿下放著一張高桌,北麵兩邊半麵圓形木屏風隔開另一個隔間,兩側皆是軟塌,上麵都有一扇窗戶。再向北竟然還有一個套間,套間裡僅放置了一張屏風床,通體檀木。床邊擺放一個四腳麵盆架。   殷淑不是第一次進這間客堂,露靈卻是第一次,忍不住掃視一番。   李七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殷淑坐在上首位置,殷淑也不讓,直接坐了過去。李七郎坐在他的北麵,露靈則在南麵,兩個護衛顧楠司戩仍是站到李七郎身後。   “道長,您之前說自己並非道觀中人,是‘長期掛單’,這是什麼意思?”李七郎的疑問竟然是這個“長期掛單”。   “哈哈,貧道本來在茅山跟隨師父玄靜先生學道,今春師兄喻鬆真人邀請到嵩陽觀講道,貧道才來到這裡。”殷淑仍是一臉笑意,臉上好像寫著:知無不言。   “那道長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嗯,最快明年開春,最遲明年秋天吧。師父身體不大好,足疾越來越嚴重,貧道理應盡快回去。”   “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道長若是明年再回去不一定又生出什麼事端,為何不趁著冬天來之前,天氣尚暖就回去呢?”   “實在是師兄這邊也走不開。哈哈,多謝小施主關心!”殷淑又看向露靈道長,“道長腿上的傷還需養些時日,不若暫住在觀裡。就如這位小施主剛剛所說,北邊戰事情況未定,你若現在回去東都恐怕隻能看到弘道觀的斷壁殘垣,徒增傷感,不如等戰亂平息再回去不遲。等到來年春暖花開,道長可隨貧道再次南下...”   “道長。”李七郎打斷殷淑的話,打量了一下露靈半邊臉的傷疤,“這位露靈道長看上去功夫不錯,我這兩個奴才身手了得,他竟然一隻茶壺就能破掉顧楠的劍氣,敢問露靈道長,師承何人?”   露靈看看李七郎,明明隻是小小年紀談話卻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頓時心裡生出些許厭惡,“小施主,貧道隻是路過登封縣結果被捕獸夾所傷,所以才到嵩陽觀掛單,養傷些時日。貧道隻是粗通一些拳腳,年幼時候跟觀裡一些老師傅胡亂學的,不成氣候。剛剛想必施主的護衛也沒有使盡全力,貧道情急之下扔出茶壺,他便收回劍招了,否則寶劍的劍鋒豈是一個茶壺能阻擋的。”   “哦?道長謙虛了。”說完這句李七郎便不再理露靈,轉過又對殷淑說道:“道長孤身一人南下怕是不妥。剛剛道長自己不也還說現在到處戰亂嗎,既然這位露靈道長隻是懂些皮毛功夫,那兩位一起上路更是讓人擔心,別再被抓去充軍了。我這兩個奴才都功夫了得,我留下一個護送道長南下,我與道長有緣,想盡力保護,請千萬不要推脫!”   殷淑聽完微微皺眉,看了一眼露靈道長,心道:“這孩子說話沒一句招人愛聽的!”現在是李七郎一定要熱情護送殷淑南下,不管他是來年開春南下還是後年開春南下,看來他是鐵了心的讓其中一個護衛留在他身邊了。   “那就多謝施主了!”殷淑隨後又哈哈笑了起來,但是笑聲中全是戲謔的意味,那李七郎竟然不自覺的撅起了嘴,也沒再說到底留下哪個人保護殷淑,半晌回頭問那個叫司戩的護衛道:“可有丟了什麼東西?”   殷淑知道他問的是那個劉善潛入有沒有得手,這也擺明是“送客”的意思。他自己的私事這樣說起,外人已經不便在場了。於是殷淑起身告辭出來,露靈也跟著出來了。   “道長,剛剛為什麼提起我的傷引那個小施主對我發問?”露靈不顧殷淑反對他腿上有傷不便多走路,執意要送殷淑一段,見已經離開客堂的範圍便馬上提出自己的疑問。   “貧道有嗎?剛剛那小施主問起貧道何時南歸,貧道就想起來你曾說自己在鄂州避難,所以就提出建議,反正你也南邊你也沒有固定要去的道觀,不如跟貧道同行。”   “可道長不是已經知道那是我騙你的了嗎?”   “哈哈,露靈道長可知這世上最難識破的謊言是什麼樣子的嗎?就是假中混著真。貧道想你應該確實去過鄂州,再大膽一點猜測,你的度牒也是真的。若常年用一個假身份行走,遇到像貧道這樣的高手,一眼就識破了,最好的假身份不是偽裝成另一個人,而是就是那個人。”   “道長,我可能確實沒有你精明,但是不代表我傻,你既已識破就沒必要再試探其他,我已經說過我什麼身份來歷都跟道長無關,但是你故意在那小孩子麵前建議我陪同南下,不是試探我,那便是試探他。”   殷淑聽完竟然低頭哼笑了一聲,停住腳步,“就送到這吧,露靈道長,你腿上的傷口已經消腫,再養兩三日基本就痊愈了。不過貧道說讓你陪同確實不是說笑,道長功夫了得,如果不介意,貧道過幾日要出門,但是旅途危險,貧道又弱不禁風,還請道長陪同保護。”   “不是南下?”   “北上。”   “有人!”露靈還沒有回答殷淑,就看到中庭西側回廊盡頭一襲道袍一閃而過。道觀遇到道士經過本來很正常,但是首先這個道士是用跑的,道觀內不可急行,其次現在已經過了戌時正刻,晚課早已結束,大部分道長都回到自己房間準備安置了。   “看道袍顏色和身高體態,像是憫修。”殷淑也看到了,就在露靈話音剛落他便抬頭,看到一絲殘影。   這麼一打斷,露靈也沒有回答剛才那個邀請的意思了,大概也是判斷不出殷淑的意圖。他總覺得殷淑這個人劍走偏鋒,跟別的道士不太一樣,時而有著超出他年齡的氣定神閑,時而有著跟年齡相符的沉穩練達,時而又有年輕人的跳脫,他的話背後總像隱藏著什麼巨大陰謀一樣。   洪主簿用了一個多時辰盤問完前院住在劉三左右的這些人。大家都是先把自己的來歷和來道觀的原因簡單說明了一下,然後開始敘述昨天傍晚乃至一夜的所見所聞。   顧楠把有人偷進房間,刺向劉三,邀請談話,好心要求護送這個過程大概講了一遍,李七郎隻是在他講完後點點頭。而露靈講的也差不多,但是沒有提到後來他送殷淑時候倆人的談話,隻提到遇到一個道人一閃而過。智真道長住的距劉三最近,就在另一邊隔壁,他晚齋後先是參加觀裡的晚課,之後一直在弘正的袇房議經,直到要休息的時候才從後麵回到自己房間。那個小童也一直跟在他身邊,也就是接近亥時,他回來的路上開始下雨。最後是女冠和老嫗,傍晚的時候女冠請弘正過來給孩子看病,弘正大約酉時飯前就回去後麵了。這邊所有人都沒聽見東廂那邊的聲音,她們先是忙著照顧老嫗的孫子,後來小孩睡下,女冠又單獨跟老嫗一起在西廂第一排下首第一間客堂裡坐了半個時辰,女冠隻是勸慰她一番,之後女冠就回到上首第一間自己的客堂了,她回去的時候已經下起了雨。那婦人帶著孩子在後麵的跨院一間房裡獨住,更是連跨院都沒出過。   洪主簿大概整理了一下,一共有四條線索:其一,李七郎的護衛因懷疑其偷竊差點刺了死者一劍。其二,殷淑道長晚齋過後也去過前院,戌時正刻離開。其三,大約戌時正刻有人見到貌似憫修道長的人出現在三清殿西側。其四,從子時開始到醜時末,大家都在睡夢中,沒有聽到什麼特殊的聲音。   接下來是道觀中的道人。洪主簿最先叫了殷淑。因為也不是什麼升堂審問,所以洪主簿比較客氣,“聽聞道長年紀輕輕就已法名在外,一到嵩陽觀講道竟然連香火都比平時旺盛了。”   “洪主簿說笑了,哪裡年紀輕輕,三十有六,馬上就到不惑之年了,慚愧的是仍有許多疑惑未解。”   “道長謙虛,人生百年然疑惑無窮無盡,誰又能真正的不惑呢。”   “洪主簿高見。”殷淑不願再客套下去,直接說起昨晚的事情:“晚齋過後大概還差兩刻到戌時,貧道去給露靈道長換藥,他前些天曾被獸夾夾傷小腿。剛剛完成準備告辭就聽到門外那個小郎君的護衛跟劉施主起爭執,其中一人還差點刺傷劉施主,是露靈道長扔出屋裡茶壺,那護衛才收起佩劍。之後那小郎君邀請貧道去他房間一敘,也沒說什麼,隻是問問貧道何時南歸,想要護送。之後出門露靈道長感激貧道醫治之情送到中庭前。大概就是這樣的過程。”   “道長在中庭處是否看到了什麼人?”   “哦,確實有,是露靈道長發現有人,貧道循聲看去好像是道士裝扮,隻有背影,從體量道袍來看應該是憫修。”   “道長為何如此肯定?隻是一個背影還一閃而過,天又黑,一般人可能連穿的是不是道袍都判斷不出來吧?”   “洪主簿說的是,可能因為憫修日日給貧道送飯,接觸多了,總覺得道觀上下都是這個樣子的道人。”   洪主簿明白他話裡有話:就是因為平日見得次數最多,所以最熟悉,不可能看錯。於是他一時語塞,沒再問什麼問題。   殷淑繼續說道:“洪主簿,智真道長幾時回到自己的客堂?在我回去之前,他和那個孩子一直沒在房裡。”   “哦,道長,是的,他快到亥時才回去,那個孩子也一直跟在他身邊。”   “智真道長想必是非常懊悔沒能在重陽節前趕到鄙觀,所以天天都論經講道到很晚。”殷淑微笑著應和了一句。   見沒什麼可問的了,洪主簿示意文書,文書馬上會意的說道:“已經都記錄完畢。”於是殷淑做了個告退的手勢,出了房間,正對麵走來的就是下一個要問的人,衷一。   衷一之後還進去七八個道士,其中還有憫修,盡管他沒有跟劉三說過話,但是因殷淑說晚上見到貌似他的人在外麵流竄,所以以防萬一洪主簿也叫了他來問話,果然憫修說自己晚課後就回到自己袇房再沒出門,並且跟他住在一間房的憫常可以作證。他二人都說確實晚課後再沒出去。   憫常因為昨日白天的“橘子事件”算是跟劉三說過話吧,他也不好不出麵承認,因為當時他好像看到李七郎的護衛往這邊看了,所以憫常本來就在被盤問的範圍內。   例行問完這些人做好記錄,太陽已經西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洪主簿跟大家說第二天早晨離開,他今夜會整理一下今天的記錄,如果覺得誰需要跟他去縣衙走一趟,還請諸位配合。大家當然很配合的應承一聲。   並不是洪主簿不盡心盡力,而是第一他沒有審案的權利。二是全觀上下都沒有一個人認識劉三,又怎能有這麼大的仇怨以至於半夜進屋割喉呢?三是兇器。那把菜刀已經反復確認過不屬於道觀,且刀口是新磨的,就算道士記不清是不是自己觀裡的菜刀了,近日磨沒磨過總不會忘的。所以看起來最有可能的就是外來的人做的了。不用說,肯定又是一樁無頭公案,誰也不會在意一個遊手好閑的絕戶因何而死。   洪主簿還特意過來跟殷淑說一聲,“昨晚道長看到的那影子確實不是憫修,道長認錯了,憫修和憫常整晚都在自己房內。不過這也難免,昨夜陰雲密布,中庭也比平時漆黑,道長看錯很正常。”   殷淑沒有說什麼,隻是拱拱手,很慚愧的說聲抱歉。洪主簿擺擺手表示不必在意。   當晚,衷一為了避免多生事端免了一天的晚課,特意叮囑全觀上下不要隨意走動。   殷淑的晚齋沒有吃,因為憫修被問詢了,衷一特意叮囑被問詢的人暫時不要隨意出自己的袇房,除非去如廁,且最好倆人結伴。沒人給送,他就讓明籬去齋堂用飯,自己去前院了。他昨晚本來跟露靈道長說今天晚齋過後是最後一次換藥,然後讓他靜養即可,可是今天觀裡因為命案變得更加肅然,白天好容易來了兩個香客一聽說嚇得山門都沒進,估計現在這件事登封縣都傳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