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殷淑知道這個時間前院的人應該都去用飯了,自己就在東西廂的回廊隨意的走著。這時那個女冠從西廂裡出來,看到殷淑先是一愣,然後趕緊行禮:“道友,有禮。” 殷淑趕忙回禮,道:“有勞道友這兩日的照拂,那女施主怎樣了,還有那孩子的燒可退了?” “舉手之勞,小兒今早就好了,貴觀宅心仁厚,肯收救這些可憐人。本來是想這女施主好一些若不願回到來處,貧尼就帶她回鄙觀,但是現在又有小兒主母尋來,這其中好像又有些緣由,一時半會可能走不了” “哦?什麼樣的緣由?” “此乃別人家的私事,不好多說。但是今天貴觀發生這樣的事,所以貧尼還是私下跟洪主簿說過,希望貴觀不要怪貧尼多事才好。” “怎麼會!道友心細如塵,想來是發現那婆婆和兒媳之間有些生分,完全沒有相依為命的感覺。” “真不愧是中林子,貧尼也有耳聞,殷淑大法師到嵩陽觀講道,可惜無緣前來聆聽。貧尼隻知道中林子平素喜愛一身素白道袍,曾被很多人誤會成初入觀中的道童,但是近日遠遠看見就已經覺察到道長與旁人不同,氣質卓然,果然仙風道骨。” “哈哈,所以說道友‘心細如塵’。” “敢問道長,如何看出那婆媳之間有些問題?” “孫兒發燒,主母留下兒媳一人照顧孫兒,自己還有別的煩惱需要道友去開導半個時辰,於情於理都說不通。” “有道理,道長才是‘心細如發’。” “道友昨夜當真沒聽到任何聲音?” “確實沒有,從貧尼回房之後,一直到天亮,並未曾有任何異動。” 正說著,西廂房邊上突然串出來一個黑衣蒙麵人,飛身就向著殷淑的天靈蓋劈過來一掌,掌風伶俐,顯然是會功夫的。殷淑趕緊閃身,躲了過去,對麵的女冠嚇得大叫一聲。叫聲還未完全發出來,那黑衣人第二掌就到了,這下殷淑沒有躲開,實實在在的打在了他胸口,殷淑向後退了幾步,靠在連廊的柱子上,手按胸口,好像要吐出血來,隨即緩緩倒下。那女冠嚇傻了,已經不知道再喊叫。那黑衣人舉起手掌正要再向殷淑劈過去,他背後突然飛身出來另一個黑衣人,直接轉身到他與殷淑之間,接住了他的下一掌。這個人沒有蒙麵,而且穿的是一身黑色道袍,正是露靈道長。 那蒙麵人一掌對上露靈,借著掌上勁道直接向後滾出幾丈遠,起身就向殿後跑去。露靈卻不追,回過頭徑直過去扶住殷淑,“道長你怎麼樣?” 殷淑嘴角滲出鮮血,雙目緊閉一言不發。這可嚇壞了那女冠,留下一句“貧尼去找弘正道長”就向殿後跑去,也不管什麼“不可急行”了。 這時殷淑緩緩睜開眼睛,對著露靈低聲說道:“是顧楠。扶我到你的客堂裡。” “你?你沒事?” “哈哈,有事,隻是就一掌而已,打不死。”殷淑說完這句隨即收起笑臉,嚴肅的說道:“一會我假裝昏迷,想辦法說我深受重傷,需要靜養個把月才能下地走路。” “就是我也不能一掌把人打的個把月走不了路!” “你自己想辦法,還有,千萬別說是顧楠襲擊的我,多生枝節。”說完“昏迷”過去了。 露靈道長將他拖進自己的客堂,好在也就十幾步的距離。剛剛給殷淑放到榻上,弘正就跟那女冠急急忙忙的趕過來。弘正不可置信的叫了一聲“師叔”,然後趕緊把脈。可是半晌過去,雙眉緊鎖,好像遇到了什麼難題。 露靈開口問道:“弘正道長,如何?” “說不出原因,可能是氣滯血瘀?” “弘正道長可懂武功?” “不懂,道長有何高見?” 露靈長出一口氣,道:“剛才那蒙麵人武功狠辣異常,貧道曾見過這類掌法,被劈中胸口或者後頸之人,會一直昏迷,轉醒之後也會一直昏昏沉沉無法正常行走數天,如果體質弱的,甚至個把個月不能下地走路。” “啊?竟有如此功夫?師叔本來體質就弱,這可怎麼辦?怎麼會有人到嵩陽觀裡做這樣的事情?師叔平時雖然玩世不恭行事魯莽嬉皮笑臉放浪不羈,但是也不會招到仇家啊。” 過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洪主簿,方丈,憫修還有李七郎等等都來露靈道長這裡看看昏迷的殷淑,連衷一都來了。 洪主簿正要離開的時候,方丈剛好進來,洪主簿馬上笑道:“不想貴觀竟然接二連三發生這樣的事情,打擾方丈清修。我想那個蒙麵人就是殺害劉三之人,連續作案,簡直窮兇極惡。方丈放心,明日回到縣衙,我定當如實稟報縣令,盡快捉拿此人。” “主簿說的是,那就有勞主簿了。”方丈說完做了個拜謝告辭的手勢,就向裡麵走來。看到榻上躺著一動不動的殷淑,方丈好像是愣在原地,也一動不動的。 過了一會還是一邊的露靈先施禮,道,“方丈,不必擔心,沒有性命之憂,隻要修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方丈這才看到露靈,對他說:“就是道友救了清湛?貧道替師弟謝謝救命之恩!隻是...” 方丈話沒說完,似乎想起來了什麼,留下一句“有勞道長了”,就走了,也沒說明白到底有勞露靈什麼了。 因為殷淑不便挪動,明籬也跟到了露靈道長的客堂,方便照顧,而露靈則住到了隔壁。本來北邊隔壁是智真道長倆人,南邊是文書,再後麵是衙役,現在這邊東廂因為命案,今晚所有人都搬去後麵袇房住了,隻有第一間的李七郎和護衛,本來今天要離開觀裡,沒走成,也不願意換別的小房間,還是一直住在那裡。 露靈臨走之前,悄悄走到殷淑旁邊,“沒人偷聽,你暫且不用裝了。我覺得殺害劉三的就是這個觀裡的人,剛才聽那個洪主簿的意思,是確認兇手是蒙麵人,是觀外進來的人。難道明天就這樣讓官府的人離開?” 殷淑睜開眼睛,“我大概已知兇手是誰,但是還有一些因果沒有搞明白,放心吧,明日洪主簿走的不會那麼順利。”他又看向明籬,“你去找衷一道長,就說昨晚我看到憫常出去了,別的還沒得及說就發生這件事。” 露靈道長又說道:“那等明籬回來我再回隔壁,你房裡沒人,你又‘昏迷’,那邊的兩位高手這時要是進來,把你大卸八塊了時間都充足的很。” “哈哈哈哈”殷淑笑著轉過頭去,好像是真累了這次,閉上眼睛。他也是真的受了顧楠一掌,盡管吐出來的血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肯定也受了些傷。明籬走後,房間裡安靜下來。 “你不是道士,那你是什麼人?看你身手也不像行伍出身。”殷淑閉著眼睛突然悠悠的問道。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是什麼人於道長真的無關。不過剛才遠遠看到道長躲避的動作,好像也習過武。” “年少時學過幾天,後來身體弱,動不了幾下就累昏過去,漸漸放棄了。”殷淑睜開眼睛轉向露靈,“你看,貧道就知無不言。” “但是並沒有言無不盡。道長不是說過嗎,假裡有真最不易被識破,但是隻說真話那就沒有破綻了。我不及道長聰慧,所以選擇不說。” 殷淑笑笑又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過了半炷香明籬就回來了,露靈便告辭回去隔壁。殷淑好像已經沉沉睡過去,一直沒有再動一下。 第二天一早,洪主簿要動身回登封縣了。用過早飯後,衙役和仵作去山裡砍幾條粗口樹枝做了一個簡單的架子需要給屍體抬回去。本來是帶上來一個,剛要抬起來屍體的時候突然斷了,隻能就地取材現做了一個簡易的。衙役還說這幾年抬屍體的擔架都成了搶手貨,河東的屍體抬都抬不過來,這架子碗口粗的木頭不到一年就用斷,沒想到正巧今天也讓他們遇到了。 快到晌午才忙活完,到了未時終於要出發了,洪主簿正要去找衷一和方丈告辭,這倆人竟然自己來到中庭,後麵還跟著幾個熟悉的道長。 衷一先開口道:“洪主簿,還有一些緣由,本來以為是觀內事務,但是現在跟命案也有些牽扯,所以趕來告知。” “哦?道長請講!” 衷一側過頭,慍聲道:“憫常,你自己說。” 憫常低頭上前,兩手緊緊貼在身側,似乎有點緊張,還帶著些恐懼,聲音也有些發顫,“洪主簿,昨天戌時,我出門過。我是觀裡典造,平時采買的事情都是我操辦,所以難免..買些別的吃食偶爾打打牙祭。額..偶爾也會虛報一點賬目。昨夜,那個劉善,三,不知怎麼知道了這件事,把我叫出來,威脅我給他一兩銀子,不然就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監院。我並沒有跟他起爭執,隻是回去房裡拿了銀子給他,讓他趕緊離開道觀,前後沒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回去了。” 衷一看他說完,又叫到:“憫修,你為何幫他隱瞞!” 憫修也走出來,站在憫常身旁,滿臉愧色,低聲道:“憫常雖稍有私心,但是為人仗義,善惡分明,昨日被那個劉三敲詐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我確實自願幫他隱瞞。但是快到亥時他回來,之後一夜我們二人都沒有離開袇房一步,所以我想應該跟命案無關。” 洪主簿疑惑道:“快到亥時,憫常,那你回來的時候還未下雨?” “是的,洪主簿。”憫常仍然低著頭回答。 洪主簿想了想,倆人是下雨前回到自己的袇房,而劉三是雨停後被害,不過雖然對不上劉三被殺的時間,但是這件事已經可以構成殺害劉三的動機,所以跟衷一和方丈抱了一下拳說道:“方丈,監院,我恐怕要給憫常憫修帶回縣衙。” 憫常一聽,嚇得抬起頭來,臉上的肉都微微顫動了,“洪主簿,我不能因為一兩銀子就在道觀裡殺人!再說,跟劉三有口角的並非我一個人,那小施主李七郎的護衛甚至直接想殺劉三,為何不懷疑他?” 衷一喝道:“憫常!不要攀扯旁人,你若沒做過,到了縣衙說清楚便是。” 憫常又低下了頭。洪主簿沉吟片刻,好像覺得他說的也有一定道理,吩咐衙役去叫李七郎等三人過來。 不一會李七郎就帶著兩個護衛從前麵過來了,還沒走到近前就開口道:“聽說胡主簿要帶我的人去縣衙?” 洪主簿嘴角微微抬起,“我姓洪,不是胡!小郎君身邊這個護衛顧楠差點捅了死者劉三一劍,確實有嫌疑,還請三位跟我一同回縣衙,不是你們做的,到時縣令也不會冤枉了你們。” 李七郎哼了一聲,示意司戩過去跟他說。洪主簿臉上有些掛不住,氣勢上被一個小孩壓住也就罷了,關鍵這個小孩還一副“你也配跟我說話”的架勢。 司戩走過來對他抱了下拳,道:“主簿,看來這裡麵有些許誤會,還請單獨一一詢問,就像昨天一樣,如果問完還覺得我們一行人有問題,再帶走也不遲。”說完司戩意味深長的笑笑。 洪主簿雖然生氣,但是基本也能感覺得到這小孩來頭不小,現在司戩建議單獨說話,擺明是有隱情要單獨跟他言明。於是他立刻應允,吩咐兩名衙役先帶著劉三屍體回去縣衙,他跟剩下的人再單獨留下一天,再問一次涉案人員,明早回去。 安排停當便又開始了單獨詢問,文書也很無奈,把收拾好的行囊打開,又記錄起來。 這邊又是問到太陽西斜,終於事無巨細整理完畢。洪主簿再次站到眾人前麵說到:“事情已經問出個大概,李七郎三人確實與本案無關。明日離去僅憫常一人隨我回縣裡,畢竟是命案,又僅僅這一條線索,縣令肯定是要親自問憫常的。” 憫常聽說隻帶他一個人回去,嚇得不輕,幾乎膝蓋發軟要跪下了,又喊到:“劉三也並不是威脅我一個人。我,我前天晚上好像聽到他在跟一個道友說話,說‘我看你是賊心不死,非得要嘗嘗我的手段,要麼你自己滾要麼到時候人家讓你滾。’然後對方說什麼我沒聽見,那劉三又說‘我剛巧帶了幾個李子來,要是放到你們方丈的臥室裡,你說你解釋得清?’” “你為何剛才不說!”洪主簿怒道,“看來確實沒冤枉你,你還有多少隱瞞?” “沒有了沒有了,我又不知道對麵跟劉三說話的道人是誰,怎麼敢瞎說。他倆站在後麵受道院旁邊,那個道人整個上身都隱藏在陰影裡,隻能看到道袍和雲履。” “是我!”憫修站了出來說道:“那劉三看我布飯,以為我是都廚,手裡有油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所以敲詐我,我..沒想到他把李子放在了三清殿的供桌上。” 這時方丈開口道:“憫修,不要胡言亂語,你急於替憫常辯白,可是你承認被威脅,也不代表憫常就無辜。” 洪主簿沒想到方丈都開口了,一時又不知道怎麼辦了。不管觀裡誰被威脅,誰偷李子,確實劉三死在後半夜,而三清殿因為“李子事件”那天夜晚有兩個道童值守,根本整夜沒人出現在中庭,而想從道士袇房去到前院就必須繞過前殿,那就一定會出現在中庭,就算飛簷走壁也得出現在兩側房頂上,暴露無遺。所以劉三不可能是觀裡的道士殺的。 正在僵持不下,那個司戩仿佛看出洪主簿的懷疑,站出來說:“其實這兩位道長都不可能殺人,倒是憫常道長提起前院那個跳河不成的婦人。按理說劉三也沒有碰到孩子,連威脅的話也沒說一句,反倒是那小兒用橘子丟臟了他的衣衫。可是那婦人過來不由分說抱起孩子就走,憫常道長不是說她當時那神情好像要殺人嗎?” 洪主簿更加頭痛了,有嫌疑的越來越多,這劉三到觀裡也就一天,好像把所有人都得罪個遍。 憫常又說道:“是啊,洪主簿,我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就殺人,請您明察,不要給我帶回縣衙。” 衷一攔住憫常,肅然說道:“憫常,你觸犯的規矩不能原諒,就算這次你不被帶去縣衙,你沒殺人,你也不能再留在觀裡了。” 憫常還沒答話,之間旁邊的憫修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狠狠的說道:“方丈,監院,洪主簿,不必再查了,人,是我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