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魏博紅雪二歸來(1 / 1)

(二)   原來七年前,一個叫慕起的人以軍師的身份為史思明效力過一段時間。那時安祿山風頭正盛,史思明隻是他身邊的一個小跟班,誰能為他效力他求之不得,又怎麼會挑三揀四。也正是因為當時史思明的地位不高,所以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慕起跟隨史思明時,正是他跟隨安祿山征討契丹之時。慕起幾次為他出謀劃策,都使得他大獲全勝,於是深得他的信任。後來不到一年時間,在土護真河一戰中安祿山潰敗,慕起也跟著消失在亂軍中。史思明後來還派人尋過,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有了這段“識於微時”的經歷,就算慕起歸來不帶什麼“見麵禮”,史思明對他也是有信任在的。   陸靈聽完殷淑的講述,不由得感慨道:“兄長身份真多,變幻莫測!那‘殷淑’是你真實的身份嗎?”   “當然是我的真實身份,我的度牒是真的。”   “露靈道長的度牒也是真的。”   “那吳郡陸氏是你真實的身份嗎?”   “不瞞道長,是!”   “哈哈哈哈,又是這句‘不瞞道長’。看來你確實來歷成謎,但是不管怎樣,我知道你心在大唐,並且不是魚朝恩的人。”   陸靈正跟他說笑著,突然聽到他說自己不是“魚朝恩的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那日在嵩陽觀,魚令輝邀請你去解疑,你一定要拉著我去。你早知道他要想辦法監視你,如果我是魚朝恩的人,你順勢邀請我來年南下,魚令輝就會含混過去了。但是魚令輝當場拒絕,完全沒理會我,堅持要他的護衛留下來。所以你判斷我不是魚朝恩的人。”   殷淑點點頭,肅然道:“正是。司戩雖然跟隨魚朝恩多年,但是那人老謀深算,有些暗線不會讓他探查到的,你到觀裡的時間很微妙,難以斷定是誰派來的。”   “兄長,還是不對,你若是得罪了魚朝恩,他派人殺了你便是,為何隻是監視你,出手也僅僅是輕傷你,並沒有要你命的意思?”   殷淑聽他這麼問,隨即又變回笑臉,“誰說我得罪了魚朝恩,他兒子不是講明了,是要‘保護’我嗎,哈哈。不過,也有可能你這個暗線,魚朝恩連兒子都沒告訴!”   “...”陸靈見他又拿出懷疑一切,自己推翻自己的架勢,不屑的說道:“我還不會給一個兩麵三刀的低等太監當走狗!”   “那高階大監你就肯當走狗嘍?還有,更大一些,能指揮宦官的?”   “你究竟得罪什麼人了?還有更大的人物要找你殺你?”陸靈簡直無奈了。   “魏博事了,我若確信你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派來的,你自然會知道為兄我得罪哪些人了。”   陸靈見他沒有說破的意思,去床上抱起其中一床被褥鋪到地上,邊整理地鋪邊說道:“兄長體弱,睡床上吧,慕雲年輕跟你擠一起睡不覺什麼,我可受不了旁邊有個人半夜打呼嚕放屁的。”說完也鋪完了,鉆進被窩不再說話了。   殷淑搖搖頭笑了笑,也趕緊休息了。   第二天果然早早起來趕路,快馬加鞭向北而去。一路上大家都不做聲,魚令輝就更不敢做聲了。偶爾幾次休息喝水吃飯,其實是殷淑一直騎馬,稍微有點支撐不住。因為他之前已經跟兩人交代清楚,所以慕雲和陸靈誰都不敢開口勸他慢些趕路。   第三天的傍晚,終於到了館陶縣附近的史軍駐軍地。   史思明帶來的範陽軍,駐紮在館陶縣和清漳縣之間。兩縣間隔不到二十裡,中間隔著漳水,上凍之前確實是個駐紮的好地方。地處魏州,洺州,貝州三州邊界,南下就是魏州,西南就是相州,背後就是老巢,此地可以說是機動靈活。   幾人剛剛看到營帳,對麵便已警覺,四周立即有弓箭對準他們。慕雲上前一步,高聲叫道“慕起回營,請周贄出來一見”。不多時,一個高大的將軍迎了出來,麵色黑紅,一看就是常年隨軍風吹日曬,額頭散發微微卷曲,應該是個胡人。   來人出了駐地看到殷淑便一抱拳,“真是慕老弟!我還以為你死在契丹了,既然沒死,做什麼現在才知道回來!”他說完又看看殷淑身邊的三人。   “周大哥,你知道我打仗不行,風一吹就倒。這些年,本來帶著老娘幼侄逃到嶺南想著安穩餘生,前幾個月聽說大哥發兵救安慶緒,再也坐不住了,兩個多月連天趕路,這才到魏州。”殷淑一臉疲憊神色,看上去確實符合這個說辭。   這個“周大哥”正是周贄,字萬誌,史思明現下最得力的副手。周贄拉著殷淑往裡走,殷淑簡單跟他說了自己的侄兒慕雲,然後低聲對著周贄說明了臉上帶著黑布罩被綁著的人的身份。周贄也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慕老弟一回來就帶著功勞,我這風裡雨裡跑上一年都沒有你這一下子來得實惠。”   周贄把殷淑引到中軍大帳門口,自己帶著慕雲去安排魚令輝了。陸靈一直跟著,但是周贄見“慕起”沒說,自己也沒問這人是誰,左右不可能是帶著個刺客去見史思明吧。   殷淑撩起棉布簾子走了進去,陸靈也跟著進去。   大帳裡一共三個人,兩個護衛站在左右兩側,一看就是胡人,腰間都挎著橫刀。正中間端坐的那人就是史思明,五十多歲還是虎背熊腰,鬢角頭發禿進去一些,頭發花白,古銅色方臉,寬眉小眼但是目光如炬,整張臉最有特色的便是正中那個朝天鼻,鼻孔沖向正前方,遠遠看去,臉上好像有四個瞳仁一般。史思明的相貌談不上威武,估計換上護衛的服裝站在一旁也看不出來他有任何帝王氣質,但是殷淑知道,他實際上比安祿山更加心思細膩,更加心狠手辣。   史思明看到殷淑進來,站起身繞過桌案,疾步走到麵前,抱住殷淑雙肩,道:“真是你!二弟竟然沒死!為什麼才想著回來!這七年多你都去哪裡了?”   “聖上!”殷淑笑笑,隨即要跪下。   “什麼?”史思明抓住他雙肩,使得殷淑沒有跪下去。   “大王?”殷淑繼續笑道。   “你,有話直說!”史思明收回雙手,言語目光佯裝嗔怒。   “大哥,您都到這地步了,稱帝,圖兩京,這還用老弟教你?難道大哥以為我是來幫你救安慶緒然後跟他跟李唐三足鼎立的?”   史思明聽他這樣說,眉目舒展開來,仿佛剛剛還不確認進來的人是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人,現在才終於確認了一般。史思明放聲大笑道:“哈哈,爽快。但是現在我雖然十三萬人,卻困在這小小的館陶,前也不是後也不是。”史思明指了一下桌案邊第一個長椅示意殷淑坐下,自己則回到主位坐下,接著掃一眼殷淑身邊的陸靈,滿臉堆笑道:“之前跟在你身邊那位二十歲上下的武人怎麼沒一起回來?現在你身邊的這位兄弟是?”   “哎,那個同伴簡思,七年前就戰死了!正是因為他死了,沒人護衛我,我又沒有武力,那等戰場還不必死無疑?所以我就趕緊逃了!這位是我妻弟,名叫陸靈,父親被讒言陷害發配嶺南,因此全家都在那裡。”這番說辭是他倆提前說好的,嶺南山高路遠,就算史思明懷疑也無從查證。殷淑繼續說道:“七年前安祿山在土護真河大敗逃往師州,本來想要大哥給他頂罪,我見勢頭不對,趕緊鼓動哥解去迎救安祿山。安祿山就順手給他殺了頂罪,我知道必然牽連到我,所以就在那時候趁機逃脫了。一路上跑了七八天回到自己家鄉,家裡隻剩下老母幼侄,家兄去世後嫂子也改嫁走了。我也不想回來看著大哥為安祿山鞍前馬後,所以乾脆帶著母親侄兒一起繞道營州出海南下,一路直到嶺南。就這樣安安穩穩過了七年,娶了陸氏,四年前病逝,也並未給我留下一兒半女,母親也在三年前去世了。”   殷淑說完低下頭,好像是說到這段不免難過。史思明趕緊安慰幾句什麼人生無常,生老病死沒有辦法雲雲。   殷淑知道史思明以關心為借口,實則是探聽虛實。七年時間可以改變的太多了,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誰知道是向著誰的。   陸靈站在一邊,殷淑提到他時,他出來跟史思明一抱拳,並沒有稱呼什麼,但是麵上一直帶著淺笑,完全看不出他內心是多麼厭惡史思明。陸靈聽到殷淑說之前身邊還一個護衛叫什麼“簡思”,簡思,司戩,陸靈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心道:即便是化名也不至於這樣不用心吧,難怪之前支走司戩去做別的事情!那為何殷淑要化名慕起呢,想來跟他的真實姓名也是差不多。   殷淑正色道:“大哥,小弟帶了個人回來,應該對眼下僵局有用。”   “哦?直說,是誰?”   “唐軍‘觀軍容’的兒子,魚令輝。大哥你可以用他兒子要挾,隻要他們按兵不動,你可以先入駐魏州。”   “哈哈,還是你一眼能看清我的意圖。”史思明一聽魚令輝的名字立即瞇起他那本就不大的眼睛,“可是我聽說那魚朝恩是個太監,這魚令輝恐怕是他義子,威脅不大。”   殷淑身體略微向前探了探,好像這樣不僅能拉近他跟史思明的距離,還能使得站在史思明兩旁的護衛聽不到他說話一般,“大哥有所不知,魚朝恩中年入宮,這個魚令輝是他親生兒子!”   史思明驀地睜大眼睛,“什麼?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明天安排人把這個魚什麼的送回去,還請老弟寫封信給魚朝恩,你筆下有千軍,這種威脅的事情非你莫屬。一旦唐軍按兵不動,我們就有機可乘。魏州本來降了安祿山,那個蕭華一向膽小如鼠,我若兵發相州,解救安慶緒,料定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既不會幫我也不會幫李唐。但是打相州我並無勝算,一旦我戰敗逃回魏州,恐怕蕭華就有膽子撿這個現成的大便宜了。”   “大哥為何一定要救安慶緒,他已強弩之末,讓他跟唐軍對峙幫著大哥牽製唐軍主力不好嗎?”   “二弟你不知道,幾年前安祿山起兵造反,先後攻陷洛陽和長安。兩京劫得財物近二十萬兩黃金。他假意說運回範陽由我守著,但是他既已稱帝,怎會又把這些財富運回範陽?再說,沿途要是遇到朔方軍那不是白給李唐送回去了嗎?這些黃金一直在洛陽,而現在,就在鄴城”   “所以大哥一定要比唐軍先進鄴城!”殷淑恍然大悟道。   “對。可是,那個李光弼,辦法太多,我確實打仗不如他,何況還有其他八個節度使。別人倒也罷了,那個郭子儀半截入土的一個老頭子,打仗倒是把好手,沒想到一路追著安慶緒給他打成這個樣子!”史思明憤恨的用拳頭砸了一下案子,鼻孔撐大了一圈,大小接近他的瞳仁了。他隨即又轉笑道:“不過你回來了,我就不怕他了。當年契丹人打完搶完就走,我們找都找不到,隻有被打的份,還是你替我想出辦法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   “大哥,我既然已經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當盡心盡力。我這個人什麼都不怕就怕死,什麼野心都沒有,隻求安穩度日,最好加上榮華富貴。大哥許我榮華安穩,我就替大哥征戰幾年,等大哥稱帝,別覺得我功高蓋主殺了我就行。”   史思明一擺手,麵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老弟,我又不是漢人,弄那些兔死狗烹的把戲!”   殷淑站起身道:“大哥,我連續趕路兩個多月太累了,先告辭回去休息,明日再與大哥敘舊。剛剛高大哥已安排關押魚令輝,大哥若是想親自問問就讓高大哥提過來,但他一個十三四歲毛頭小兒,就怕嚇尿褲子。”   “你在哪裡抓的他?”   “汴州。”   “好,老弟去休息吧,明日再說。”   殷淑確實已經疲憊不堪,下麵安排了一個小營帳,距離史思明的大帳不遠。殷淑進去之後直接躺下了,幾乎是昏迷了過去。   後半夜他忽然醒來,聽到外麵似乎有響動。他坐了起來,隻覺得身上每塊肉都是酸乏的,隨口叫到:“雲兒?陸靈?”   “兄長?慕雲不在,被安排到別的營帳了,我不願去,跟在你身邊。”   陸靈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隨即殷淑就看到有微弱的燈光,是陸靈點起了一盞燭燈。   殷淑努力的睜睜眼睛,想要看清隱在暗裡的陸靈的臉,一邊解釋道:“是我讓雲兒跟著周贄的。外麵什麼聲音?”   “好像,是下雪了。”   殷淑站起身來,陸靈知道他要去外麵看看,趕緊拿起皮毛大氅遞過去。殷淑果然披上,然後掀開厚厚的棉布簾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