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魏博紅雪四生變(1 / 1)

(四)   當天晚間要就寢的時候,慕雲突然進來,殷淑和陸靈都唬了一大跳。   慕雲人還沒全進門,就大聲嚷道:“陸小叔叔,今天我看護叔叔吧,你也去校尉營帳住一夜,我實在受不了那裡麵的臭腳丫子味了。”門口巡邏的士兵聽到都捂嘴偷笑。   “雲兒,之前我讓你來,你偏不。我這榻上寬敞的很,你也來擠擠,實在不願,你去支個氈子,我這地上也寬敞的很。”   “好!那幫校尉成天拉著我講嶺南的事情,我也愛跟他們混一起,但是今天演武,這幫人腳更臭了,實在受不了!”   “哈哈哈,陸靈,你去幫他支一個氈子,弄一床被褥過來。”殷淑說完對著陸靈使一個眼色。陸靈明白他的意思,趕緊出去門口,看著左右。   “怎麼了?”陸靈剛出去,殷淑忍不住脫口問出,他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師父,司戩來了,蕭華寫給唐軍的密信,恐怕現在已經在魚朝恩手裡了!”   “什麼!從頭說!”   “司戩今天午後到的館陶,他不敢貿然來營地,下午在附近山上傳訊號,我到山上跟他匯合。司戩去找魏州刺史蕭華,勸他跟唐軍兩麵壓製史思明,蕭華開始並不同意,他說史思明兵發相州,不會動他的魏州,他不管魏州姓李姓史,隻要百姓平安。司戩跟他說明魏州不可能獨善其身的原因,蕭華醒悟立即寫信給唐軍。司戩建議他寫給郭老令公,蕭華說自己清楚利害關係。”   慕雲說到這裡,殷淑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了,他聲音微微顫抖道:“他寫給了誰?李奐?”   “是的,他認為九個節度使,就李奐是李唐宗室,隻有他最可信!司戩知道後立即就趕來告知師父。”   營帳裡隻有不太亮的一盞燈,慕雲隻覺得殷淑的臉色比周圍的夜色還要陰沉。   “這個消息恐怕七天之內就會傳到史思明這裡。是我的失誤,我應該想到蕭華不會輕易相信司戩的來意。”殷淑語氣還算平穩,他邊說著邊從在自己腰間摸出個巴掌大的布袋子交給慕雲,繼續道:“雲兒,你把這個交給司戩,讓他連夜趕回魏州交給蕭華。告訴他,看到此物時起,遷走魏州三萬戶軍民,我不管他用什麼方法,最多隻有十天時間!”   慕雲拿上那個袋子,也不繼續演剛才那出戲了,出門見左右沒有巡衛,偷偷跑出軍營。   陸靈去給他支了氈子被褥,大約在醜時聽到有人進帳的聲響。榻上的兩人都沒有睡下,直到聽到慕雲躺下的聲音,陸靈才漸漸睡去。   殷淑卻睜著眼睛躺了一整夜。這才剛剛開始,事情就偏離了他的預想。   三日後,相州唐軍大營。魚朝恩看著他這個唯一的寶貝兒子,氣得直發顫。他怎麼也沒想到司戩會是個叛徒!   八年前他還沒入宮的時候窮困潦倒,備受欺辱,兒子才六歲,他一咬牙給兒子賣去當地一個富戶家當奴隸。當時長安隻流行兩種奴隸,昆侖奴和新羅婢。但是一般的富戶是買不起的,他們更喜歡從小買進來養大的奴隸,吃誰家的飯長大,自然就按照誰家的規矩來,但是一旦買進來會跟奴隸原來的家庭劃分清楚,以後都不許再來贖回。   買了魚令輝的這家富戶最後實在受不了,他成天哭鬧比自家少爺都難伺候,沒到一個月就讓管家托個牙郎把他賣進宮,想著讓魚令輝凈身當個小監,買他的錢也能掙回來了。就在這時長安縣的一個牢頭休沐路過,看到魚令輝哭鬧不止,乾脆多出二兩銀子買了他,算是救了魚令輝一命,這個牢頭就是司戩。   五年前魚朝恩還是東宮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魚令輝還不到九歲,在宮外雖然不至於受窮了,可是總被人嘲笑是太監的兒子。顧楠是一個遊走江湖靠賣藝為生的武人,好幾次幫著魚令輝驅趕走那些欺負他的潑皮無賴和當麵對他指指點點的無聊大娘。   所以四年前魚朝恩漸漸得勢後一直將這兩人安排在魚令輝身邊,表麵上兩人是趙王府的校尉,實際是魚令輝的貼身護衛。魚朝恩甚至懷疑過顧楠,派人調查過他的底細,但是萬萬沒想到有問題的是司戩。   司戩和顧楠兩人一靜一動,司戩沉穩老練,顧楠粗莽狠戾,但是兩人一直對魚令輝照顧有加。魚朝恩尤其對司戩頗為信任,很多機密要事都不瞞他。幸好這次到相州,自己搭上史思明的事情司戩完全不知道,否則不管他是誰的人,看這樣子都不會讓自己好過。最怕的是皇帝知道,那真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好在寶貝兒子完全沒有受傷的樣子,隻是一路被灌了太多的迷藥,回來一直吵著頭疼。   半天時間過去,魚令輝終於安靜下來。魚朝恩坐到他床邊,拍了拍他的手背,語氣中滿是愛憐的責怪道:“我不讓你來這裡,危險,你偏不聽,洛陽不好嗎?”   “父親,司戩殺了顧楠,他竟然是替史思明辦事的。我本來不想來相州,就是那個司戩,我說成天聊貓逗狗的太無聊了,他一直說如果無聊那就去相州助你父親一臂之力,萬一立下戰功興許聖上高興給你個官做。我知道您不讓我來,但是司戩和顧楠都說一路護送我,反正不過十天路程,我們重陽節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魚令輝一口氣把這些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魚朝恩越聽臉色越難看,見他講完了,問道:“你去嵩山找他?為父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去招惹他,更不能傷害他嗎!顧楠沒輕沒重,你居然讓這個愣頭青去打他!他全無武力,身體較常人還弱!你從現在開始不許出門半步,三日後我派人給你送回洛陽,你若再敢走出洛陽,我斷了你的雙腿,為父說到做到!”   “可是父親也說自己最忌憚的人就是他,希望這次相州戰事他不要攪合進來。我一開始是想正好路過登封縣,順路上山讓司戩跟著他監視他,但是他身邊有個年輕道士不知道什麼來路,武功好像很高的樣子。司戩提議去試試那個小道士的武功,顧楠跟他算是交過一次手,自告奮勇要去,誰知竟然打傷了他。我想這樣也好,他幾個月不能下床,就不用留司戩監視他了。司戩也趁機說讓顧楠一個人陪我北上他不放心。現在想想,這都是司戩的好計策!”   “你確定是他?打成這麼重的傷?”   “是的父親。常穿白袍,輩分還高,三十五六的年紀,嵩陽觀裡隻有他了。我離開之前親眼去看過他的傷,絕對三四個月下不來床,顧楠下手沒個輕重您也知道。”魚令輝說到這句聲音漸漸小了起來,不敢看魚朝恩了。   “你明天去領十軍棍!如果你再敢自作主張,我必定親手砍下你的雙腿!”魚朝恩站起來負手在帳裡走了兩圈,又說道:“你說那個人說‘大王’,恐怕他不是史思明的人,難道是安慶緒的人?可是為什麼最後又給你送到史思明的手裡?”   “父親,為什麼您懷疑安慶緒?”   “安慶緒當年被封為晉王,而史思明從未封王。這人恐怕是晉王時期就效力於他的,再者,在外麵不能直呼‘聖上’所以就用‘大王’代替,除非他們是有意讓你聽到這段對話的。可是,司戩既已逃跑,他們確實也給你帶到史思明處,而這段對話又沒有隱藏什麼機密,所以應該確實是無意間讓你聽到的。”   魚朝恩的思路好像又清晰了一點。他又來回踱了幾步,喃喃自語道:“這夥人應該是安慶緒的人。安慶緒看史思明雖然發兵卻遲遲不來救援,以為是忌憚我們六十萬大軍,所以抓了你給史思明讓他用你來威脅我。”   “父親,應該就是這樣,那為什麼史思明隨即就給我放了呢?難道他確認僅憑一封信就能威脅您?”   “好了,你不要再過多參與了,明日領了十軍棍,三日後回洛陽去吧。”   魚朝恩這邊暗中安排人照顧魚令輝,讓魚令輝換上士兵的常服,對外就說是一個受傷的小兵,過幾天給送回家鄉。史思明派來送人的時候也沒有大張旗鼓說明是誰,所以安排停當後,魚朝恩覺得這件事已經沒人知曉。他還叮囑那兩人回去給史思明帶話:抓魚令輝的人可能是安慶緒安排的。   前腳送走史思明的護衛,後腳回來李奐就在帳裡等他。   “宣慰使辛苦,我剛剛得到魏州刺史蕭華的密信,不敢擅專,請您過目!”說完遞上蕭華的私信。   魚朝恩恨不得喊人立即給剛走的那兩個史思明的護衛叫回來。現在就差一刻鐘,自己要是立即派人通知,這消息擺明就是從這裡泄露出去的了!   晚間魚朝恩思來想去,隻能後天送走魚令輝的時候加派一人,假意過河西去,其實是沿河北上到館陶給史思明送信。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安全,魚朝恩暗暗對自己說:就讓蕭華再做兩天的美夢吧!   其實史思明許給他的高官厚祿和金銀財寶他並不在意,現如今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在意的是唐軍這幾個節度使。他最瞧不起這群仗著自己有軍功就自以為是的武將,他們尤其不把自己這樣的閹人放在眼裡!   魚朝恩從來不認為自己低人一等,他樣貌堂堂,才學尚佳,要不是自己凈身入宮,他覺得自己左丞右相都當得。如今自己淩駕於一眾節度使之上,誰勝誰敗又有什麼要緊,魚朝恩想要的是所有人都看見自己,讓他們屈從於自己手裡的權利!   但是私欲是一回事,為了私欲送命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盡管他每日都在節度使們那裡耍足威風,但是不管是李唐的皇帝還是史思明他都不會得罪,都要盡力討好,這樣才可保證最後不論誰勝誰負,自己的地位權柄都會巋然不動,至少保住性命。   因為急著將蕭華降唐的消息遞給史思明,魚令輝的軍棍也免了,兩日後魚令輝身體無礙了,魚朝恩便將他遣回洛陽。   魚令輝肯定是垂頭喪氣,他自認為自己聰明絕頂,幫父親穩住隱患又來前線幫忙,沒想到先是無緣無故遇到個命案絆住腳幾天,剛脫身又被打昏,落到叛軍手裡以為必死無疑,結果被好吃好喝伺候兩天送了回來,一回來就被訓斥一頓趕回洛陽。起起落落,簡直莫名其妙。   他啟程當天已是初冬,地麵見冰,是前幾日雨雪落在地上,還沒來及乾就上凍了。辰時準備好剛要上路,迎麵進帳一個紅臉大漢,比魚朝恩要高出半頭,虎目龍鼻,長得異常威武。   是李光弼來了。   “宣慰使這是要送誰去洛陽啊?”李光弼走進來一抱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雖一臉風霜,但是堆滿了笑容。   “李侍中,今日怎麼有空來我帳裡?”魚朝恩迎出去幾步,臉上雖然含笑,心裡已然感到來者不善,“我賬下有個小兵,還是我一個遠房親戚,本來要跟我出來歷練歷練,沒想到前幾日受了點傷,咱家派人送他回去洛陽。”   “哈哈,宣慰使日理萬機,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這點小事還是我們一介武夫在行,我派人護送吧!”李光弼說到最後,已經從笑臉轉為嚴肅。   “既是小事又怎敢勞煩李侍中。”魚朝恩轉回頭對著魚令輝和六個護衛道:“你們先啟程吧,免得天黑之前連相州都出不去。”   “且慢!宣慰使,令郎被史思明抓去又放回這件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九位節度使都已知曉,現在都在大帳等候,還請宣慰使移步,解釋清楚我們也好上報朝廷,不然人多嘴雜,說出什麼對您不利的話那就不好了。您也知道那些言官,最會搬弄是非,添油加醋。”   說完李光弼抱住雙臂擋在魚令輝前麵,一臉肅然,全是殺機。他是契丹人,生的高大威武,魚令輝要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的臉。這一抬頭像看到閻羅鬼煞,嚇得一縮脖,後退了一步。   魚令輝其實跟魚朝恩長得很像,麵如冠玉,眉目如畫。他被嚇得後退,而後麵就是魚朝恩,兩人就一前一後疊在一起,任誰一看都知道是親父子倆。   魚朝恩咬咬牙,知道躲不過了,一時想不出來事情是怎麼泄露的,心道還是解決眼前這幫憋著勁兒要弄死他的節度使們,然後再探查是哪裡出了問題。